新历史语境下的中国文学戏仿研究

2018-07-12 08:12周铭哲辽宁大学文学院沈阳110136
名作欣赏 2018年15期
关键词:语词歌德权力

⊙周铭哲[辽宁大学文学院, 沈阳 110136]

中国文学中的戏仿现象在新历史语境下之所以能够生成,离不开20世纪西方文学在中国的传播,尤其是后现代主义思潮对中国文学的影响。戏仿(英文翻译为“parody”)这个概念最早出现于1958年英国人撒缪尔·约翰逊的《牛津英语词典》。这里面对戏仿给出的定义是:“A piece of writing,music,acting,etc.that deliberately copies the style of sb/sth in order to be amusing.”翻译过来的意思就是:“模仿作品(文章、音乐作品或表演的滑稽仿作等),目的是为了使人感到滑稽可笑。”也就是说,戏仿作为一种文学上的修辞手法,其手段是模仿,其目的是使受模仿的对象偏离常规,丧失掉其原有的属性。在古希腊、古罗马时代,戏仿作为一种修辞术被部分诗人自觉地加以使用。可是这些诗人的初衷仅仅是希望达到一种滑稽的效果,从而吸引听众。戏仿在当时并没有与整个时代的理想精神达成一致,或者对当时的社会现象予以反思与批判。欧洲文艺复兴时期,戏仿这样一种文学手法与时代精神结合得更加紧密,出现了像《巨人传》《堂吉诃德》这样的作品。拉伯雷在《巨人传》中通过夸张变形,以及对经典语言进行颠覆的方式,达到对带有神秘主义经院哲学的批判。塞万提斯自觉地戏仿中世纪的骑士小说,从而实现对骑士小说加以嘲讽的目的。也就是说,在文艺复兴时期,戏仿被赋予更高的要求,它的出现与人的解放这一时代要求紧密联系起来。可是戏仿在这一时期只是以个别案例出现的,很难再发现有其他的文本可供解读。到了20世纪,经历了“二战”后的西方社会,普遍弥漫着一种悲观失望的情绪。人们对西方传统理性主义的怀疑进一步加深,伴随着后现代主义思潮的扩展,戏仿成了文学创作的一种常态。这一类型中比较典型的文学作品包括唐纳德·巴塞尔姆的《歌德谈话录》、尤奈斯库的《尤利西斯》、约翰·巴斯的《敦亚佐德》等。《歌德谈话录》是对18世纪杰出文学家歌德的戏仿。历史上的歌德富有学识、教养,而在这部作品当中的歌德却是疯癫的:文中的歌德将高雅的音乐视为“历史冰箱中的淀粉”;当“我”对莱辛的意见有异议时,歌德粗鲁地用“住嘴”两个字否决了“我”的观点。戏仿后的歌德与历史中的歌德形成了一种鲜明的反差;《尤利西斯》标题本身就是对奥德修斯的戏仿,体现了荒诞的特点;《敦亚佐德》是对一千零一夜的戏仿,在这部作品的第二部分当中,残暴的国王在敦亚佐德的故事中成了一个在现代社会当中有教养的“文明人”,可是这样的一个“文明人”在“文明”的面前显得不知所措。“文明”变成了一种仪式,折磨着人的心灵与精神。20世纪之前应用戏仿的目的是反思古代,批判经典,从而宣扬时代主题,这一手段是建立在理性的哲学基础之上的。可是到了20世纪,戏仿所要达到的目标并不像之前的时代那样明确。它最终的效果是既解构了古代经典,也流露出作家对现代文明的怀疑。戏仿本身早已超越了其作为修辞手段的作用,它已经承载了现代人面对秩序破碎,而又激情褪去的现实内涵。

在这一阶段的中国文学界,戏仿可以分为小说主题的戏仿、传统语词的戏仿、正统历史的戏仿。

一、小说主题的戏仿

“才子佳人”是中国文学的一大经典主题,它寄寓了中国民间对理想生活的炽烈向往。“才子佳人”这一主题带来的“大团圆”式的结局更是广大百姓心中的希冀。可是到了20世纪末期,中国一些先锋派作家实现了对传统叙事模式的突破。余华写于1988年的《古典爱情》就是这样一部作品。作品中的柳生唯唯诺诺、软弱无力,小姐惠命运悲惨、身不由己等俨然消解掉了柳梦梅与杜丽娘这两个光辉形象所具有的独特魅力。余华对古典作品看似荒诞的戏仿实际上是建立在非理性基础之上的,非理性的氛围生出了带有悲壮苍凉色彩的叙事格调。也正是悲剧,才能够实现对传统喜剧的反拨与祛魅。《古典爱情》以戏仿的方式对中国传统文学的一大主题——爱情进行了解构。

中国古代小说另外一个经典主题是“英雄侠士”。“80后”新锐作家韩寒在他的《长安乱》中有着鲜明的“反侠”倾向,从而实现了对“英雄侠士”这一经典主题的戏仿:“江湖就是黑社会,黑社会是为了一碗馄饨都能打起群架的特殊群体。”“当时武林中有两个派系,便是少林和武当,少林的势力比较强大一些,因为大家觉得长头发比较难打理。”多少文人墨客向往的“江湖”在韩寒的笔下实际上就是“黑社会”的代名词,武林中人和寻常人家并没有什么差别。《长安乱》用戏仿的手法表现的是“反侠”的主题。

二、传统语词的戏仿

传统语词的戏仿也是这一阶段文学实践活动的一个突出特点,有代表性的包括刘震云的小说《我不是潘金莲》。在这部小说当中,当主人公李雪莲要在桃林上吊的时候,桃林主人劝她说:“俗话说得好,别在一棵树上吊死,换棵树,耽误不了你多大工夫。”“别在一棵树上吊死”这句古话的原意是指做事要灵活,要善于变通。可是在这里,作者实现了对传统语词的戏仿,打破了传统语词的严肃性,使语言更加生动,在轻松幽默之中,委婉地表达出了桃林主人对李雪莲的劝诫,从而实现了对生命的挽救。类似的还有《故乡相处流传》,主人公曹成面对时代的不同而发出感慨:“如果搁在三国,就是全国剩一碗饭,也得先给我端过去呀。真是年年岁岁花相似,年年岁岁花不同。我无话矣。”在这里,作者化用唐代诗人刘希夷的《代悲白头吟》中的一句“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以贴近现实,回归到小人物的内心深处。作者通过对传统语词的戏仿,同样表达出了那些处在社会底层人物的无奈之感。王朔是当代中国作家对传统语词进行戏仿运用的集大成者。他的作品中的戏仿成分比比皆是,例如在《一点正经没有》当中有人这样说道:“是是,我晓得,这也得练,也得一点点培养。学好容易学坏难,光脸厚心不黑也不行,百年树木十年树人嘛。”传统主流的官方语言认为“学坏容易学好难”,“十年树木,百年树人”,而在这里,王朔将语序加以颠倒,从而实现了对传统教育理念的调侃。

三、正统历史的戏仿

刘震云的小说《故乡相处流传》的第一段——在“曹丞相身边”当中,无论是历史人物,还是历史情节均被戏仿。曹操、刘表、围绕在他们周围的手下们,都被塑造成了谎话连篇的人。曹操与刘表的手下不断地向群众强调敌我关系。在他们的话语结构当中,敌对的一方被妖魔化。“真理”因为权力的强调而变得有效,这里面“真理”与权力达成了一种共谋关系。这种思想实际上或多或少地受到了后现代主义的代表人物福柯的影响。福柯在《规训与惩罚》当中很清楚地阐发出了权力与知识的辩证关系:“我们应该承认,权力制造知识(而且,不仅仅是因为知识为权力服务,权力才鼓励知识,也不仅仅是因为知识有用,权力才使用知识);权力和知识是直接相互连带的;不相应地建构一种知识领域就不可能有权力关系,不同时预设和建构权力关系就不会有任何知识”,“而那种权力和知识关系则通过把人的肉体变成认识对象来干预和征服人的肉体”。当然,知识与权力对肉体的征服势必会顺带征服人的灵魂。《故乡相处流传》从整体上看,表明了历史知识建构的背后都隐含了权力关系。所以,戏仿在文学作品当中的运用就有了它的合理之处。

综上所述,中国文学中的戏仿绝不仅仅是文学创作者的个性追求。戏仿在中国的叙事文本当中所体现出的反抗理性、解构理性这样一种精神,与它带来的取消经典、取消意义、取消线索、取消主题的目的,很大程度上来源于西方后现代主义经典叙事文本的译介。戏仿之所以能够在中国的文本当中得到应用与展开也脱离不了中国经典文学作品的历史性积累。当然,戏仿在中国作家那里得到实践与尝试,离不开中国特定的历史语境以及充满矛盾与焦虑的国民心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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