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丁可诗选中的“寻根”意识

2018-07-22 10:16徐州工程学院人文学院江苏徐州221018
名作欣赏 2018年29期
关键词:寻根乡土诗人

⊙高 梦 吴 云[徐州工程学院人文学院,江苏 徐州 221018]

作家韩少功于20世纪80年代发表的《文学的“根”》一文正式标志了“寻根文学”这一称谓的产生,此后便出现一批“寻根文学”类别的文学创作。“寻根”就是一场追本溯源的“再认识”的过程,纵观多数“寻根文学”作品,不难发现其共同点都是对中国传统文化的审视。笔者认为从寻根文学的思维特征和审美形式出发,看江苏徐州诗人——丁可的诗选亦有一种“寻根”追求,他的这种价值观念正体现在“家园之恋、故土之思、邻里乡党、宗庙社稷、籍贯祖坟”①等方面。

纵观中国近代诗歌发展历程,自臧克家的《烙印》问世,标志着现代中国“才有了有血有肉的以农村为题材的诗”②,在此期间也陆续出现了不少诗人,如艾青、田禾等,他们都曾写过关于乡土的诗篇。但是要真正提到有谁能够始终扎根于乡土、滋养于大地并且笔耕不辍、成就卓然的乡土诗人,徐州沛县农民诗人丁可应该算是第一人。如果说臧克家和艾青等诗人的诗歌是对乡土生活的真实再现,那么丁可的诗歌则是高于这一层次的对乡村劳动生活的真实体验,乡土于他而言,既是飘逸的牧歌也是沉重的现实。

一、扎根于乡土,着力描绘乡村景物

读丁可的诗,可以发现其中有不少关于农物农景的描写,这种对乡村浓墨重彩的抒写正是丁可作为乡土诗人的一个显著特征,也是其诗歌中“寻根”追求的一个重要表现。也正如“我们已习惯了从汉字了解中国,从古典史籍、宫殿遗址、文物珍宝、圣贤精英、帝王将相去认识中国。但我们很少从一个农民、一个村庄、一个地域的习俗生活、一首口传的诗歌、一件民间艺术品——世界很少从民间认识中国”③。这说明乡村是各种精神物质与文化审美意识形态的本源,我们应该着眼于乡土。而丁可就是这样始终以孕育着他生命的摇篮——乡土为蓝本,尽情地渲染。

(一)记录乡村环境

一方面,诗人乐于享受乡间优美的景致。《春的掌声》中将春风吹拂、树叶响动的声音比喻成“春的掌声”,以树的姿态描摹春的气息,真切中有含蓄,劝诫中有赞赏;《小蹄子的春雨》中诗人将春雨这一司空见惯的意象重新赋予了新的生命,“那乳羊般蹦蹦跳跳的/小蹄子的春雨”,活泼而灵动,不落窠臼;在《月亮,我们的家禽》中,诗人匠心独运,将“辉映着四季粮食的光辉”的月亮认作“在荡漾的神话凫游的家禽”与“在世世代代的仰望里打野的家禽”。另一方面,诗人还关注乡村生态环境,通过对卑微动物的描写来展现农村环境的变化。诗人感慨在村庄里好久没有听到鸡啼声,只有养鸡场那一群失声的肉鸡慵懒呆滞地吃着饲料(《听不到鸡啼的村庄》);诗人也留意到一粒米的生存状态,以一粒米的口吻诉说自己艰难而孤寂的成长(《一粒米的自白》);《一只青蛙》中同样以一只青蛙的视角倾吐自己兄弟姐妹离散的悲惨遭遇以及提心吊胆的生活状态;诗人看到快要干涸的小河里最后只剩下两只小鱼羔羔,失去家园的小鱼羔羔被乡村少年挪进脸盆里,等待着它们的不知是福还是祸(《小鱼羔羔》)。

(二)讴歌农物农事

作为一位农民诗人,丁可倾心于农田庄稼与农事劳动,如《在粮食中间》轻轻呼唤,面对这种“粗粮细粮骨肉相依/种子与面粉也没有隔阂”的温馨祥和的场景,诗人忍俊不禁,欣赏如此丰收美好的农收场景,满足与惬意之情溢于言表。又如“平民的花 最低的花……心境平和的南瓜花/几乎就像夏天的微笑一样”(《南瓜花儿开》)的南瓜花与“一粒豆子从窗子探出头/一千粒豆子从门里露出微笑的脸”的豆子(《豆子的叫声》),诗人以活泼的情调让这些生机勃勃的农作物构造出一个充满诗意与情趣的生态乐园。

诗人既赞美了那些喜闻乐见的乡间农作物,也讴歌了乡村普通的农事劳动。散麦子时,嘱咐麦子,“你们将搭乘秋阳的蚱蜢舟/滑翔进翻新的泥土”(《送麦子下地》);运送玉米秸秆回家时,安慰它们“负重站立了一个夏秋/总算得以歇歇腿脚”又怜惜它们 “献出青绿的风韵之后/它们瘦削成干柴/像退场的老演员/把舞台留给了麦子”(《接玉米秸秆回家》),在作者丰富而新奇的想象下,仿佛连繁忙的农事劳动都变得倾心有趣了。

二、涵养于生活,细腻捕捉底层人民生活

丁可既是一个农民诗人,又是一个人民诗人。作家周梅森曾将丁可喻为当代中国的杜甫,因为“他的诗歌沾满了生活的风尘,透着一种难得的民间底层的体温。真诚、倔朴,也时常带有几分恸人的心酸”④。正如其所言,丁可将笔触回归到本质,关注底层人民的生活状态。

(一)心系底层农民

丁可笔下时常会有他身边的人和事,卑微、贫贱、简朴,亲近我们的岁月和视野。我们认识了那个勤劳善良的农民老魏,他是那片鱼塘“联合国”里的“秘书长”,鱼如老魏,老魏如鱼,一样的本分与知足(《农民老魏》)。生于土地上的农民,注定是要被土地束缚一生的,甚至连生命最后的陨落都是在这个为之流血流汗的黄土上的,如那一回下地,便永远不再回来的诗人的二妹(《二妹》)。还有因不堪生活重负选择喝农药自杀的杨翠英,“她像一条蜷缩的虫子……从日子 这棵棉花枝上/掉了下来”(《一条叫杨翠英的虫子》)。诗人擅长以敏锐的视角去审视生活,随着时代的变迁,城市经济的发展,农村劳动力更多地向城市流去,农村留守老人只能与土地相伴,那个质朴节俭的张主义老人,那个习惯于“向芝麻粒小的权势与利禄/点头哈腰”(《拾穗的张主义老人》)愿意弯腰捡起一粒粮食的老人,却只能过着绝望与孤独的日子,在贫穷中熬过一生,身后的遗产让人备感心酸(《农民张主义的遗产清单及其说明》)。

(二)牵挂城市草根民众

诗人也注意到那些如草根浮萍一样在城市最底层挣扎的农民工,如身有残疾,经常被驱赶的鞋匠(《一个鞋匠》)和那个将三十袋水泥扛到六楼的六十多岁的人,花白的头发和瘦弱的身躯以及主家的催促使诗人不禁感慨“还有什么比役使农民更容易/90元我们买下一个农民的力气/买下的将是他整个上午的心跳/急喘和汗水”(《扛水泥上楼的老人》)。还有在外打工不慎从高处的脚手架上摔下而丢了性命的农民工王广进,最后只能由邻居二黑用一只破损的编织袋将其背回来(《一条叫王广进的编织袋》)。我们还认识了辛勤地为别人装饰房屋,怀揣着美好的希冀,哼着歌儿的青年农民(《十三层楼上的歌声》);勤快节俭,知足常乐的清洁工老人(《她很快活》);在困境中走投无路,要以卖肾来求取一丝希望的人(《卖肾的人》)……

丁可的诗,凝结着市井的烟火气,沾染着百姓的笑与泪。周梅森在谈到为什么丁可的诗让他震撼时解释道:“因为他把中国农民的艰辛写得深刻而细腻,深深打动了我。”并且强调丁可能够用诗歌记录这个卑微群体的悲欢苦乐是一种非常难得的品质。正如周梅森所称赞的那样,诗人始终关注着现实生活中最底层的人民,伴随着对弱小、善良、草根的咏叹,讴歌最底层人民的美。诗人洞察人世冷暖,为卑微的农民群体发声,将他们记挂心头,为他们的幸与不幸,欣慰与唏嘘。

三、感恩于生存,热忱追问生命本源

丁可诗歌的寻根意识还体现在他以一腔柔情歌颂赋予他生命的父母和滋养他成长的故乡,任何一位优秀的诗人都不会不去赞美父母,于是平凡而伟大的父母在诗的花朵里活成永恒。同样,“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⑤,从安土重迁、狐死首丘的中国古代社会至今,故乡永远是一首唱不完的歌。

(一)咏叹父爱母爱

电视剧《人民的名义》引用了丁可的三首诗,剧中人物郑西坡朗诵的一首《母亲的专列》,感人至深。父母永远是自己的“根”,值得去感恩。诗人怀念父亲当年在菜园里唱戏的岁月,在那个口号漫天的农村集体化运动时期,父亲能够超然于物外,在夜色中唱着梆子戏。(《菜园里唱戏的父亲》)诗人感慨父亲趴在石头上写碑文的日子(《父亲和石头》),也感伤父亲与他的车子相依相伴一起奔波于城市的时光,最后伤痕累累的车子默默地将生病的父亲驮回家。(《父亲和他的车子》)

在母亲六十三岁时,诗人期盼回到母亲的身边,为从没有获得过纪念性生日的母亲点上六十三个蜡烛(《生日鸟》)。在诗人的脑海中母亲捏豆的情形依然历历在目,然后再也看不到母亲伸手捏豆了,因为母亲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乘坐着属于她的专列永远的走了,“一生走在地上的母亲/一生背着岁月挪动的母亲/第一次乘车旅行/第一次享受软卧/平静地躺着 像一根火柴/只不过火柴头黑/您的头白”(《母亲的专列》)。随着母亲的离去,那个母亲常照的镜子也任时光与灰尘在上面积淀(《老镜子中的母亲》)。多年后父母都已躺入黄土,诗人想象着父母在天堂生活的情景,就如同生前的生活习惯一样,(《想象父母在天堂的生活》)。

(二)讴歌故土故乡

故乡是每个人生长的摇篮,任何一个优秀的诗人都会抒写自己的故乡,因为“故乡比任何旅游景区多了一些东西:你的血、泪,还有汗水。”⑥故乡滋养了丁可,给他的诗歌创作提供了不竭的源泉。丁可以饱满深情的笔触赞颂自己的省份——江苏(《江苏》),还歌颂江苏杰出的儿女们“常常为中华民族做出示范性的鱼跃动作”,生在人杰地灵的江苏啊,让诗人无比的喜悦与自豪。

柯灵曾写道“人一离开乡土,就成了失根的兰花,逐浪的浮萍,飞舞的秋蓬,因风四散的蒲公英。但乡土的梦,却永远追随着他们”⑦,诚然,安土重迁,池鱼思渊是一种自古以来就有的情感传统。诗人丁可是扎根于乡土的,那个平凡的村庄与诗人血肉相连,哪怕他进城谋生,他的心也始终牵挂着村庄,在那中国地图上,诗人试图触摸他的村庄“细微的风 水声/在指间下拂动/这是我村庄的呼吸……我触摸到一些树根和民谣的走向”(《触摸我的村庄》)。诗人时常会想起那只久久盘旋在村庄上空,叫声会使人眼眶湿润的布谷鸟,想起那棵挺立在村口,在风中翩翩起舞的白杨,点点滴滴“都是村级的露珠 村级的苦霜/村级的萝卜 村级的绵羊/村级的火焰和流淌”(《我们的村庄》)。

四、回首于往昔,认真审视传统文化

一个人不回首过去只局限于当下无疑是雍蔽的,而新时期随着“寻根文学”这一极具文化意味的文学类型的出现,努力从中国传统历史文化中汲取营养成为一种新的态势。正如韩少功在《关于文学“寻根”的对话》提出的观点:文学有根,文学之根应深植于民族传统文化的土壤里,根不深,则叶难茂。但是与传统文化接壤并不是回归与沉迷,而应该是观照与扬弃。⑧

(一)悲叹传统农村

在诗人的追忆中我们清晰地看到在那个饥肠辘辘的岁月里,诗人的父亲将病死的小猪烹熟给全家充饥的凄凉画面(《一头小猪》)。《画家 青蛙和蝌蚪》中那位回乡改造的右派画家,他那一双本该握着画笔的优雅的手竟操起菜刀成为残忍的“刽子手”。那时候人的生活普遍是贫穷的,人的命运普遍是不幸的。诗人的姑姑因为嫁入地主家庭,变成了万人指骂的罪恶之人,饱受欺凌(《高地上的大姑》)。还有在《地主的女儿》中诗人带我们倾听了一个女孩悲伤的故事:被误认为偷玉米而遭人抽打,导致最终发疯死去(《地主的女儿》)。有人是不幸的,也有人是愚昧的。比如那一心想要进入大队文艺宣传队的人,为达目的竟让妻子任由支书玩弄,最终如愿以偿,担任在幕后制作雷霆音效的工作(《一个制造雷霆的人》)。还有那个以拥有一副好嗓子为骄傲在批斗会、欢庆会等场合努力谄媚领哈口号的刘大海,却最终落得个六亲不认、孤独终老的凄凉结局。

丁可的这部分诗真实地再现了新时期之前传统农村政治经济文化社会的悲剧,物质的匮乏、精神的扭曲是一个时代惨痛的记忆,尽管已经逝去,但诗人仍以诗歌的形式记录着,并告诉我们:饮水思源,砥砺前行。

(二)悼念伟人先贤

在广阔的历史长河里无数文人骚客、伟人先贤是中华民族最璀璨的瑰宝。诗人丁可回首往昔于大雪中怀念着屈原,歌颂他是“民族的大鲤 诗歌的祖父”,称赞橘树那“身上不肯收拢的刺/就像先生照彻古今的锋芒”(《大雪下的怀念》),每一句都体现了丁可对屈原的品格与诗歌的赞美。诗人还想象着自己与郑板桥先生一起品茶谈竹,因为“我们都是爱竹的书生”,能够与仰慕的人一起畅谈,是何等的如沐春风(《与郑板桥先生谈竹》)。当诗人看到广州一孕妇被欺凌得血流满身,围观者有二百多人的新闻愤慨地拍案而起时想到了“我以我血荐轩辕”的鲁迅,诗人感叹如果鲁迅见到中国人这又一次麻木的神情该是何等的捶胸顿足,诗人愿同鲁迅一样做“呐喊”的人(《从一则新闻想起鲁迅》)。诗人在《老人·雀儿和一只铜盆》中还赞叹了巴金老人“那根在黑暗中国搏杀了半生的笔”,老人不似那“明哲保身的金属”而如同那铜盆一样的正义凛然。

五、结语

丁可诗选中的“寻根”意识内容丰富,意蕴深沉。无论是对乡村面貌的描绘、对草根民众的悲悯、对故园情亲的咏叹还是对传统文化的追溯,都展现了丁可对人生的深层地思考与执着地探索。丁可的诗歌创作被比喻成“挖一口深井”,挖得越深越能汲取最清澈的源泉,这也正体现了丁可的诗歌总能追本溯源的将真实与本质揭露出来,带给人一种震撼人心的力量。从丁可诗选的“寻根”意识中我们亦可以领略到诗人慈悲仁和的博大胸襟和满腔热忱的赤子之心。

① 叶舒宪:《文化寻根的学术意义与思想意义》,《文艺理论与批评》 2003年第6期。

② 朱自清:《新诗杂话》,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年版。

③ 乔晓光:《沿着河走》,西苑出版社2003年版。

④ 丁可:《丁可诗选》,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2016年版。

⑤ 陶渊明 :《归园田居》(其一)。

⑥ 韩少功:《然后》,山东文艺出版社2001年版。

⑦ 王宗仁主编:《中国当代散文经典》,春风文艺出版社2001年版。

⑧ 黄静思:《关于文学“寻根”的对话》,《文艺报》1986年4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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