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悦：建筑设计进行中——建筑师专访系列

采 编：晏晓兵 校 对：郭夏谊

建材与装饰：张悦您好。我社去年刊登了您的文章《结构之思》，在读者中引起了很大反响。今天很荣幸再次邀请您到我社进行专访，谈谈您对建筑与建筑设计的看法。您的作品中有相当一部分是为房产开发商所设计的住宅与商用空间。您觉得为房产商设计作品和为私人客户设计作品最大的区别是什么？

张悦：最大的区别是设计主体的差异。房产商比较注重当代市场的设计趋势，会根据市场需求去开发相应的建筑以及选择相应的材料。而私人客户多是从个人独特的需求出发；作为建筑师来讲，需要和私人业主进行密切的交流，倾听他们的需要，从而为客户量身设计出能最大程度满足他们需求的建筑空间以及形式。

建材与装饰：您个人更倾向于与房地产商合作的项目还是与私人客户合作的项目呢?

张悦：我觉得平衡最重要。与私人客户合作有时候可以将设计深入到建筑的每一个细节，可以在最大程度上享受做建筑的乐趣。和房地产商的合作在建筑细节上可能更加标准化一些，但是在建筑的规模和体量上有充分发挥的空间，也是非常有意思。如果说为私人客户做设计是写楷书的话，那为房地产商做设计就好比是写行书。对书法家来说，缺一不可，各有各的情趣。

张悦为纽约STONEHENGE房产集团设计的商用空间大厅，位于曼哈顿第15街（图片来源于张悦）

建材与装饰：您在和美国大型房地产商合作的过程中，觉得有哪些经验值得分享？

张悦：我们的客户Stonehenge房产集团是纽约领导性的大型房产商兼住宅管理公司。他们在纽约市内除了拥有众多商业地产之外，还拥有大量的住宅出租房产，也就是rentals。拿住宅产业来讲，中国现在的出租房地产业基本都是房产中介和房主自己操作，专业的住宅管理公司非常有限。在美国的话，住宅管理公司非常常见，可以说是最常见的业主形式。管理公司有自己的维护与销售团队。从管理公司直接租房的话，租客不需要支付中介费；这不但可以为租客和业主节省一笔可观的开支，而且能使得交易更加透明。另外，比起私人业主，管理公司带来的好处不仅是可以最大限度地利用现有的市场住宅率，而且可以使建筑得以很好的再利用与更新。从某个角度来讲，也可以控制中国房产市场中现有的Ghost Town现象，也就是只建房卖房却没有人住房的情况。

张悦为纽约STONEHENGE房产集团设计的Loft住宅，位于曼哈顿第48街（图片来源于张悦）

建材与装饰：说到Ghost Town，空置现象，这的确是中国房产市场现在所面临的一个危机。您觉得这可以通过建筑设计来解决吗？

张悦为纽约STONEHENGE房产集团设计的屋顶花园，位于曼哈顿第65街（图片来源于张悦）

张悦：说不上解决，但建筑设计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减缓这种趋势。空置并不仅仅是由于房产过剩造成的，房屋建筑设计质量的匮乏也是很重要的原因。在我的事务所，建筑师通常和会房产商合作来帮助客户最大化地实现他们的需求。如果房产商有一个需要改造更新的房产，我们会与他们探讨如何最有效的对空间进行再创造，从而将现有空间转化成符合市场需要并且拥有高质量室内空间的使用空间。在和客户的会面中，建筑师会根据客户的需求和预算建议他们如何将这个房产进行最高效的改造来满足他的需求，包括空间设计，预算，建筑法规等。同时，在客户决定购买房产之前，建筑师的视角也可以帮助客户决定这个房产是否具有被开发利用的潜力。中国大量的房屋空置现象在很大程度上是由于开发商在投资前不周全的规划，以及欠缺来自业内专业建筑师的建议。一栋地理位置可靠，设计优秀的住宅楼可以成为使用者的温馨的家，可以吸引人们的入住。高质量的住宅空间发展成空城的几率会小很多。空置现象多发生于设计贫瘠，空间质量低的住宅建筑，因为对使用者来讲，这栋楼没有一点吸引力，缺少作为家的潜质。

建筑师柯布西耶的马赛住宅外景与内景，法国马赛（图片来源于网络）

建材与装饰：恩，充满吸引力的空间被空置的可能性的确会小很多。

张悦：是的，而且这和预算，造价并没有直接的关系。世界很多优秀的住宅空间都是低成本的造价出来的，甚至某些社会保障性住房（Social Affordable Housing）都已成为世界住宅的典范，比如柯布西耶在法国马赛的集体住宅，黑川纪章在日本的胶囊住宅，MVRDV在西班牙的米兰达住宅。这与Luxury与否，Affordable与否并没有直接的关联。关键是它是否具有成为一个温馨的家的潜质。

建材与装饰：您觉得这和社会体制以及现在建筑师群体的观念有关吗？

张悦：我觉得是有关系的。建筑师作为一个为人们设计居住空间的群体，应该更好的体会到自己的责任与使命感。每当设计一个空间的时候，应该把自己放在使用者的角度上来思考什么样的空间可以为使用者带来方便与幸福，而不仅仅是完成一个来自甲方的设计任务。假如整个社会的住房质量提高的话，人们的生活水平也会提高，从而整个国家的意识水平也会得到相应的提高。从这一点上来讲，建筑师的教育工作至关重要。

建材与装饰：从这一点来讲，您对我国建筑师的教育工作有哪些看法呢？

张悦：建筑教育不应只是对建筑师设计能力的培训，更重要的是对建筑师思想，意识以及眼界的培养。我觉得我的母校，中国美术学院在这一点做的很好。在五年的建筑本科的学习中，我的导师王澍一直关注于对我们的创新性设计思维以及批判性设计能力的培养。只有拥有了自己认为有价值的观念和自己信任的价值，才有可能创造出好的设计。

建材与装饰：最近做的项目中，有没有哪个项目是您最喜欢的或者收获最大的？

张悦：最近做的项目中，我自己最喜欢的是Martos Gallery。这个项目是把现有的一个废弃空间改造为一个画廊空间。而非常有意思的是如何在现有的空间元素和新的空间元素中进行选择与重置。我称这为一个“游戏”的过程，一个关于新与旧、加建与现存、历史与记忆的时间的游戏。就像织一件毛衣，用到的线有现存的历史的线，也有当代的新的线，如何用这两股不同的线织出一件耐人寻味的新毛衣是建筑师的任务。我的态度是以一种谦虚的姿态面对历史与时间的记忆，阅读并试着理解场地自身诉说的故事；而新的设计则是以一种朋友、一个对话者的姿态出现在现存空间记忆的身旁，和谐的共处着。在我看来，直接抹除历史空间记忆的空间改造，或者将老的空间按原样复原的空间改造，都是对建筑历史记忆的忽视，都不是一个建筑师对一个改造项目应持有的态度。从某个角度来讲，当到达一个场地时，建筑师应该像考古学家一样拿着建筑的放大镜去观察场地的每一个角度，聆听每一个场所想要诉说的关于自己的故事，聚焦于每个节点所暗示的历史的图层。在Martos Gallery的设计中，我们保留了建筑原有的充满纽约当地特色的长而细的木质楼板肌理，并且对场地中暗示原有建筑历史用途的柱子的现状颜色也予以了保留与维护。根据新的画廊空间所加建的墙与地板都采用最简单的白色与肌理不显著的木地板，以一个谦虚的朋友的姿态出现在历史空间的身旁，并通过这种对比与共置来呈现空间本身的故事与记忆。

纽约MARTOS画廊空间——建成前（图片来源于张悦）

纽约MARTOS画廊空间——建成后（图片来源于张悦）

张悦为纽约MARTOS GALLERY设计的画廊空间，位于曼哈顿下城区（图片来源于张悦）

建材与装饰：中国和美国的房地产业现在都处于鼎盛时期，房屋的需求量日益增长。对如何在快速的房地产业发展中保持建筑设计的质量有什么看法呢？

张悦：建筑师的责任永远只有一个，非常简单，那就是做出好的建筑，无论是受大型开发商的委托还是私人客户的委托。在和不同甲方合作的过程中可能关注的东西不一样，住宅开发商关注的更多是当今市场的需求，比如纽约当下住房市场趋势的热门概念是Luxury，Cozy。但在这些概念的背后，最重要的还是空间的质量。建筑师始终应该着眼于建筑设计本身，试图在有限的条件中将设计做到最好。我认为市场的快速发展，时间与预算的限制，项目的大小，这些都不应该成为降低建筑设计质量的因素。作为一个建筑师来讲，应该始终关注如何做出好的建筑，设计出好的空间，让人们可以感受到家的放松与温暖。尤其是在纽约这样一个高人口率，高节奏的城市，家对每个个体来讲都是非常重要的场所。在我们的设计中，空间的规划，材料的使用，空间的完成度，以及每一个细微的差别都是着重考虑的要点。从这一点上来讲，感觉自己作为一个建筑师可以为住户带来一个温暖的家，是一个很大的慰藉。

建材与装饰：将来您有打算扩展自己的设计领域吗，比如参与家具或产品设计？还是主要聚焦于建筑业？

张悦：目前还没有。我想继续专注于做建筑，无论是为独立的客户还是房产商进行设计。我觉得最重要的是把建筑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