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爱鹅

2018-08-18 01:35沈嘉禄
益寿宝典 2018年16期
关键词:梅瓶烧肉书圣

文/沈嘉禄

周末,爱好收藏的朋友小陈抱着一只瓶子来寒舍与我分享。小陈这几年经常去欧洲淘宝,屡有斩获,颇让同道眼热。此次他在荷兰阿姆斯特丹一家古董铺子里淘到几件瓷器,最让他得意的就是这只高约一尺的梅瓶,应是仿元青花风格,什么年代仿的,我吃不准,有待请教专家。好在此瓶胎骨密致,修足规整,发色古雅,四面开光,内容是四爱图:羲之爱鹅、陶潜爱菊、周敦颐爱莲、林逋爱梅。

小陈虽不能说历经过大风大雨,但雨点打湿衣衫也不至于太沮丧,他喝了一口茶后指指王羲之说:“其他三位都爱梅花、菊花、荷花,只有王羲之爱鹅,看来他跟你一样也是一枚吃货啊!”

我不禁开怀:“老兄把我跟书圣相提并论,真是折煞我也!再说羲之爱鹅,那是魏晋风度啊!”

小陈使劲地眨着眼睛问:“养鹅跟养鸡、养鸭难道不是一回事儿吗?”

我说:“一般人养鹅当然是为了得它的肉和蛋,但有些高人的目的就与普通人不一样。比如丰子恺,他在重庆沙坪坝避乱那会儿就养过一只鹅,还为此写过一篇题为《白鹅》的文章。在他笔下,那只白鹅诚有君子之风,称它‘在叫声、步态、吃相中,更表示出一种傲慢之气’。给我特别深刻的印象是吃饭,冷饭之外,那只白鹅还需要三样下饭的汤菜:草、泥、水,为此它要跑三处去吃,不厌其烦,有规有矩,绝没有其它家禽的那副猴急相。后来丰子恺离开了暂栖的小屋,舍不得吃它,就转送给朋友了。丰子恺适逢战乱,却从这只白鹅感受到‘那么雪白的颜色,那么雄壮的叫声,那么轩昂的态度,那么高傲的脾气,和那么可笑的行为’,当然是特别珍贵、有如亲友之间的慰藉了。作为书圣的王羲之,他对鹅的态度也是重在精神气质方面的欣赏,决计不是为了图一时口福。”

小陈若有所思,又将话题转到别处,但茶过三泡,他突然又说:“我去过绍兴兰亭和戒珠寺,‘鹅池’这两个字写得真好,而戒珠寺实在没什么看头,不过那个故事倒是听说了。”

小陈想说什么我能够猜得到,所以就说:“《晋书·王羲之传》里记录的一个故事或许更有意思,说的是绍兴有一孤老太太,养了一只不同凡响的鹅,叫声特别洪亮,但也因为这个特点,她拿到市场上去卖,反而没人敢要。王羲之听说后就带着一帮亲朋好友赶过去看个稀奇。那个老太听说大名鼎鼎的王羲之要来做客,就立刻把那只鹅杀了,做成一道菜来款待贵客。王羲之见此情景,懊丧叹惜不已。”

在小陈仰天大笑的时候我补了一句:“也许是个套路,古今中外不乏相似的故事。冯骥才早年有一短篇小说《意大利小提琴》,我猜想就是受此启发而写的。”

冬天的暮色来得早,小陈抱着梅瓶告辞了,不过关于鹅的话题仍在我脑海中深化。我从书柜中抽出《知堂谈吃》,想看看周作人是否喜欢吃鹅。

我这么想是有原因的,因为我的故乡在绍兴。小时候,家里过年必备几道乡味甚浓的年菜,有霉干菜烧肉、黄鱼鲞烧肉、水笋烧肉、黄豆芽烧油豆腐,还有一只鹅。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供应紧张,年货是凭票供应的,家禽一项,鸡、鸭、鹅三选一或三选二,我家往往选鹅。人口多是一个原因,绍兴人的习惯也应在考虑之中吧!

有年临近春节,南货店和小菜场比平时热闹,肃杀的空气中弥漫着一丝喜气。

父亲从菜场里提了一只硕大的冰冻光鹅回家,妈妈照例是咕哝几句后,以九牛二虎之力劈成两片,半只红烧,半只炖汤,可以吃上好几天。而用来炖汤的那半只放在大号砂锅里,投下葱段、姜块,注满水,汤水见沸后鹅身便把盖子顶起来了,怎么也压不住。妈妈束手无措,在一边旁观的我乐得哈哈大笑,最后只能捞起,斩件搞定。这印象之深,足以让我记得这就是绍兴人氏的年俗。

猜你喜欢
梅瓶烧肉书圣
梅瓶
王羲之和鸭儿饺子铺
钧瓷梅瓶
霁蓝釉留白龙纹梅瓶
红烧肉去哪了?
红烧肉去哪了?
红烧肉去哪了?
饮酒、插梅,作陪古人浪漫生活
浅析王羲之书法在唐宋书法史中的地位
书圣王羲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