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祖传说“非遗”生产性保护问题的探讨

陈保君

摘 要：彭祖传说是一则历史悠久、流传广泛的民间传说，也是江苏、四川等地的省级、区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它传递了中国人自古以来的积极生命观念与生活态度。随着全球老龄化问题的日益突出，彭祖传说所具有的“养生”文化内涵得到了社会与学界的普遍关注，各相关地区都采取了相应措施，对其进行生产性保护。此外，徐州古称“彭城”，是彭祖传说的发源地，更应重视对彭祖传说的保护。基于此，从非物质文化遗产的生产性保护视角切入对彭祖传说当代传承方式的探讨，便具有了对口传类非遗项目进行生产性保护的理论意义，以及对不同地域围绕同一传说进行整体性保护与传承方式探讨的现实意义。

关键词：彭祖传说 非物质文化遗产 生产性保护 徐州

★基金项目：本文系江苏大学15批科研立项“彭祖传说的非遗生产性保护研究”（15C169）的最终成果

民间传说是一种老百姓用口头语言描述生活、叙述历史、表达愿望的民间文学样式，包含着丰富的道德理想、社会经验、生活习俗和审美理念，我国有丰富多彩的民间传说，千百年来在老百姓间流传，娱乐了一代又代人、教育了一代又代人，也把我们的民间文化习俗一代代传承下去。

彭祖传说历史悠久，其具有的“养生”文化内涵，随着中国步入老龄化时代而逐渐得到社会与学界的普遍关注。全国多地围绕彭祖文化开展的资源转化行为及其存在的相关问题，也逐渐成为传说学、民俗学、中医学等不同学科竞相探讨的热门话题。

虽然彭祖传说的研究已在文化内涵以及文化产业开发等方面有着较为显著的研究成果，但仍然存在一些可以拓展的研究空间，一是尚未有从非遗生产性保护的视角对其进行文化传承的研究；二是彭祖传说的文化产业开发仍然存在缺乏较为专业的理论引导，从而呈现出形式化、同质化的倾向。正是基于上述研究成果与存在的问题，本文尝试探讨彭祖传说的非遗生产性保护与文化传承的问题。

一、彭祖传说的历史演化过程

关于彭祖的记载始于战国。《国语》记载：“大彭，豕韦为商伯也……彭姓彭祖、豕韦、诸稽，则商灭之矣。”此处，彭祖即是大彭，是一个诸侯国的名称。韦昭在注《国语》时，认为彭祖乃是一个氏族名：“大彭，陆终第三子，曰篯，为彭姓，封于大彭，谓之彭城，彭祖是也。”[1]儒家对彭祖推崇备至，《论语·述而》曰：“述而不作，信而好古，窃比于老彭，”[2]可窥见彭祖在中华灿烂的文明历史长河中的地位。此外，《荀子·修身》云：“扁善之度，以治气养生则后彭祖，以修身自命则配尧舜。”[3]由此可见，彭祖长寿的传说在战国已经流传。道家的著作《庄子》中曾多次提到彭祖，《庄子·逍遥游》云：“而彭祖乃今以久特闻，众人匹之，不亦悲乎？”《庄子·刻意》云：“吹呴呼吸，吐故纳新，熊经鸟伸，为寿而已矣。此导引之士，彭祖寿考者之所好也。”[4]清代王先謙《庄子集解》云：“彭祖，名铿，尧臣，封于彭城，历虞、夏至商，年七百岁，故以久寿见闻。”[5]甚至在屈原的《天问》中也有提及“彭铿斟雉，帝何飨？受寿永多，夫何久长。”值得注意的是，屈原所说的彭铿和《国语》中彭祖是同一个人还尚不能确定。东汉王逸在《楚辞章句》中写道：“彭铿，彭祖也。好和滋味，善斟雉羹，能事帝尧，尧美而飨食之。”[6]而宋代洪兴祖所著《楚辞补注》云：“彭祖姓钱名铿，帝颛顼之玄孙，善养气，能调鼎，进雉羹于尧，尧封于彭城。”[7]他们都认定彭祖就是彭铿，《天问》中“帝”就是尧，彭祖因献羹于尧而得以长寿。

《庄子》和《天问》中的彭祖传说是带有神话色彩的，但西汉时期关于彭祖传说的记载则去掉其神异色彩。司马迁著《史记·楚世家》曰：“楚之先祖，出自帝颛顼高阳。高阳者，黄帝之孙，昌意之子。高阳生称，称生卷章，卷章生重黎……帝乃以庚寅日诛重黎，而以其弟吴回为黎后，复居火正，为祝融。吴回生陆终，陆终生子六人，坼剖而产焉。其长一曰昆吾，二曰参胡，三曰彭祖，四曰会人，五曰曹姓，六曰季连，芈性，楚其后也。昆吾氏，夏之时为侯伯，桀之时，汤灭之；彭祖氏，殷之时尝为侯、伯，殷之末世，灭彭祖氏。”[8]《史记》中对彭祖世系的记载虽然与《国语》有些出入，但是常常被后人引用，具有很强的权威性。

至西汉刘向《列仙传》则终于出现彭祖完整的生平记载：“彭祖者，殷大夫也。姓篯，名铿，帝颛顼之玄孙，历夏至殷末，八百余岁，食桂、芝，善导养行气。历阳有彭祖仙室，前世祷请风雨，莫不辄应。”[9]并称其“遐哉硕仙，时唯彭祖”，正式把彭祖列入仙班。东晋中期出现的上清派因彭祖有服食炼气的一面，因此对他也是相当推崇的，为他立了传记，而且其地位相当高，《元始上仙众真记》中便说：“广成丈人今为钟山真人九天仙王。汉时四皓、仙人安期、彭祖今并在此辅焉。”至此彭祖传说得以更大范围的流传，成为我国璀璨的文明的一颗明珠。对彭祖传说起源、发展及其变迁的历史梳理，是国内学者对彭祖研究的一个重要方向。汪燕岗指出：“彭祖传说最早记载于战国时期，两汉时已有明确的八百岁的记录，并开始出现彭祖精于房中术的文献，彭祖作为道家修仙、长寿的始祖形象已经初步成型。”[10]

二、彭祖传说的养生文化及保护现状

（一）彭祖传说蕴含的养生文化

相传彭祖活了800多岁，后来经学者考证其实际活了120多岁，[11]但在“人生七十古来稀”的中国古代甚至是今天这依然是相当高的寿命。彭祖不仅长寿，而且创造出了养生理论（《彭祖经》，现已散失）和养生方法。

陈广忠提出了彭祖的四个“益寿之道”：[12]其一是修道而长寿，这一理论为历代道家、道教思想家所继承。《神仙传》云：“不恤世务，不营名誉，不饰车服，唯以养生治身为事。”可见具有道家人物不去追求人世间的名誉、金钱、权势，以养生治身为平生之首要，也是老子“长生久视”思想的先声。其二是由服食而长寿，彭祖提出“药食同源、以食养生”的养生理论并发明了膳食养生术。彭祖所服有桂、芝、雉羹、云母粉、麋角散等。其中桂分为杜桂和菌桂，杜桂“利关节，补中益气”菌桂“养精神，和颜色”。[13]芝也是一种名贵食材，东汉王充所著《论衡·验符》云：“芝生于土。……芝草延年，仙者所食。”而彭祖发明的雉羹流传至今，即为徐州人爱喝的糁汤。其三是吐纳导引，闭气内息，这是彭祖长寿的要道。导引术在《庄子》中仅有“熊经鸟伸”二种，1973 年长沙马王堆汉墓出土的2000多年前的竹简上则记录了44种。引导术在春秋战国时期成为主流的保健养生方法，传至今日依然有很大影响，现代的保健气功“八段锦”就传承其要旨。食气在彭祖养生理论中也很重要。其四是房中术的研究和实践，这是彭祖养生文化的精髓和彭祖长寿的主要途径。葛洪所著《抱朴子》云：“凡服药千种，三牲之养，而不知房中之术，亦无所益也。彭祖之法，最其要者。”[14]可见古人很重视彭祖的房中术。彭祖认为“阴阳之交，人皆有之。幽闭，会多病而不寿；肆欲，则折损性命”，并强调顺其自然，固精慎泄，得“节宣之和”，方能长寿。彭祖的房中术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个关于性和养生的研究，具有很大的价值。

彭祖所施行的修道、服食、吐纳、引导术、房中术等对健康和长寿有着重要的作用，彭祖养生文化的科学性被历代大家公认和推崇，也被近代科学所验证。可以说养生的文化是彭祖传说的核心内容。

（二）彭祖传说的生产性保护现状及问题

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的生产性保护工作起步的很晚，最早见于2010年文化部发出的《关于开展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生产性保护示范基地建设的通知》，通知指出建立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生产性保护基地的目的是：“加强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保护和传承，引导和探索非物质文化遗产生产性保护的方式方法。”第二年，文化部就公示了36个保护单位，35项生产性非遗项目作为第一批生产性保护基地，同年11月，确定了41个保护基地。至此，我国非物质文化遗产生产性保护工作正式启动。[15]2012年文化部发布的《关于加强非物质文化遗产生产性保护工作的指导性意见》指出“生产性保护”的方式适用于传统技艺、传统美术和传统医药三个领域。[16]指出非遗生产性保护是对技艺类非遗项目提出的保护思路。对此，民俗学研究专家田兆元教授从经济民俗学的理论高度指出，非遗生产性保护的对象可以进一步扩展至口传类非遗项目，充分体现出口传类非遗同样具有的经济价值。

近年来为了保护“彭祖传说”，各相关地区都采取了生产性保护的措施，而保护的重点内容体现在彭祖文化的精神——养生文化方面。

四川彭山重点开发彭祖养生产业。“中国·彭山第六届彭祖长寿养生文化节暨彭祖国际养生养老产业博览会”于2015年10月20日在该彭山区彭祖广场举行，彭祖长寿养生文化节每5年举办一次，已成为彭山区约定俗成的重大节日。组织者借此向世界五大长寿之乡、中国十大长寿之乡广发邀请，目的是依托彭祖长寿养生文化节活动，充分展示彭山的经济社会发展成果，全力打造长寿养生养老品牌，从而吸引人们来到彭山休闲观光、养生度假和投资创业。最值得关注的是，眉山市彭山区人民政府在此次养生文化节上宣布打造“彭祖国际品牌”，并将其定位为第四产业，还抛出了投资5千万元——200亿元不等的近30个项目全球招商。[17]

武夷山着力开发的彭祖养生产业。据报道，2010年武夷山已经建成并使用16个大型旅游养生项目，总投资达40.13亿元，彭祖养生文化综合开发项目等也在规划中。这些旅游养生项目的建设，将大大提升武夷山的度假、养生功能和旅游档次。如武夷山庄的一套总统套房，曰“彭祖屋”，已接待国家级领导81人，并接待了许多国外要人和富商，使彭祖屋名声远扬。

徐州是彭祖的故里，包含了丰富的彭祖文化，对彭祖传说的传承与保护有着巨大的地理优势和人文优势，这也得到了地方政府的重视。2010年徐州市政府在“旅游总体规划和物流产业规划”会议上强调“务必深度开发包含彭祖文化在内的旅游资源”。2015年11月中国首届彭祖健康养生文化节在徐州举行。此外，近年来诸如“徐州彭祖文化国际旅游节”、“中国彭祖伏羊节”等节庆活动不断开展，扩大了徐州彭祖文化的影响力。徐州虽然也进行了生产性保护，但仍存在进一步扩展的空间。目前，徐州对彭祖传说的非遗生产性保护的质量与规模都远不如彭山和武夷山，其原因有以下几点： 第一，彭祖养生文化资源开发缺少整体规划和创意，比较零乱，没有形成整合优势，品牌的包装推广欠缺，不能达到产业化的要求。第二，没有抓住彭祖文化的核心——“三大养生术”，彭祖养生文化精髓挖掘开发的深度、广度不够，尤其是导引术和房中术没有得到应有的重视。第三，大型的项目开发与维护缺少资金扶持，商家和企业家没有看到彭祖文化蕴藏的巨大商机。[18]

三、徐州彭祖传说的保护策略

（一）徐州实施的彭祖传说生产性保护举措

彭祖是中国传统文化的先驱，而徐州作为正宗的彭祖故里，又是彭祖文化的发源地，通过对彭祖传说的生产性保护，不仅有利于彭祖传说的传承和保护，还可以加强对徐州地域文化的了解，打造城市名片，扩大徐州的知名度和美誉度，具有从民间传说的视角研究地域文化的意义。基于此，笔者提出以下几个方面的保护措施：

第一，开发徐州膳食养生产品，贯彻“以食养生”的理念，这是对彭祖“服食”养生方法的传承。民以食为天，从开发蕴含彭祖养生元素的食品入手最容易将其推广，可以开发“彭祖养生酒”、“彭祖养生羮”，其中养生羮（彭祖发明的“雉羮”，即糁汤）的开发空间很大，现有糁汤虽在徐州及周边地区很受欢迎但仅限于早点，不利于大规模烹制，建议将其制成粉，使用袋装和杯装的生产方式，再利用互联网平台进行全国性销售。现今比较有名的“徐州彭祖八百寿酒业有限公司”主要生产具有保健功能的“彭家系列酒”，该酒问世以来广受好评，企业的营业总额于去年已高达5000万，企业经理表示“今后将进一步做大具有养生功效的彭祖长生不老酒，提升彭家系列酒的品位。”[19]

第二，研发和推广“彭祖功夫”。徐州是武术气功发源地，是全国气功、武术之乡，彭祖的导引术首创的“吐度纳新”的内气修炼方法正是太极拳“内外兼修”的最早基础。因此可以与传统医学相结合，研发一套健身保健、老少皆宜的“彭祖功夫”，既可以进校園又能融入生活。

第三，打造以彭祖园为核心的养生基地。杨利慧提出“要促使遗产旅游进一步成为非物质文化遗产‘积极的传承的有益途径。[20]建议政府加大资金投入，扩建彭祖养生园使其集吃、住、游、娱、购为一体，让游客吃养生食品，听彭祖养生讲座，购买彭祖养生书籍等。

第四，将“非遗”化身民俗节。非遗项目变身民俗节是近年来民俗保护的一个新思路。在2011年的“上海欢乐民俗节”和2014年的美国“史密森民俗节”都有非遗项目的展示，但非遗项目都不是节日的主题。徐州虽然举办过“彭祖伏羊节”，但缺乏特色，对彭祖文化的体现也远远不够。建议举办“彭祖养生民俗节”，这是民间习俗与养生文化的结合，通过彭祖美食制作、彭祖武术表演、彭祖影视欣赏等把彭祖文化“养生长寿”精神融入进去，同时聚人气、聚商气。既体现了传统文化，又融入了现代元素。

（二）分工型、地域合作式的保护思路的构想

彭祖传说的地望研究是國内学者研究彭祖传说的另一个主流方向。对此，学界观点较为统一。四川往往被认定为彭祖的出生与去世地，乐山市彭山县（汉为武阳县治和犍为郡治所在地）相传是彭祖的故乡，《华阳国志》说：“彭祖冢其彭蒙”，“（武阳县）有彭祖祠”。彭蒙即彭亡（望）山，也就是现在彭山县双江镇（又称江口）的仙女山。山上今存后世修的彭祖冢、彭祖祠。[21]徐州则被认为是彭祖的受封地和彭祖养生理论的诞生地，彭祖受封于淮水流域泗水之滨的彭城，并在这里修身养性……郦道元《水经注·获水》云：“获水于彭城西南回而北游，经彭城。……城之东北角，起层楼于上，号曰彭祖楼。”[22]而武夷山是彭祖得道成仙的地方，李玉洁指出大彭氏的首领被称为彭祖，大彭氏别灭之后，其族人四方流散。彭祖来到武夷山成为仙人。武夷山的彭祖阁内供着三尊神像，是彭祖和他的两个儿子武和夷。据当地传说，远古时期这里曾是一片荒蛮，彭祖和他的两个儿子在这里开山治水，疏通九曲溪，消灭怪兽，造福后世。后来彭祖隐居在美丽的天游峰上成为仙人，后人为了纪念其功德，就把此山名为武夷山，尊彭祖为武夷君。[23]

在国内关于彭祖的地望研究中，彭山、徐州、武夷山分别被认为是彭祖的出生地，受封地和成仙地。相应的，各地在传承和保护彭祖传说时的侧重点是不同的，所以各地区的分工型保护措施都不是完整的保护。著名民俗学者刘魁立曾指出，如果不能从整体上开展对非物质的文化遗产的保护工作，而是以个别‘代表作的形式对已经认证的文化片段进行‘圈护，那就可能在保护个别文化片段的同时，漠视、忽略、遗弃或者伤害更多未被“圈护”的优秀文化遗产。[24]

因此在分工保护彭祖传说的同时，三个地区需要加强交流与合作，形成一个整体性保护思路，共同保护彭祖传说。要注意以下三点：第一，要认同其他两个地区的彭祖文化及保护工作，尊重不同地域的文化价值观。第二，在认清三地彭祖传说差异性的同时，既要展现当地的保护优势又要找到三者的相互联系。 第三，养生文化是三地进行文化产业开发的重要内容，要采取措施来避免三地围绕彭祖传说的文化产业开发出现混乱与同质化倾向问题。

据相关资料查阅，彭山、徐州、武夷山这三个非遗保护地从未共同举办过有关“彭祖传说”的大型活动。建议从举办“彭祖文化节”开始，开展三地的“彭祖传说”交流，这将会是彭祖传说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工作的一个崭新篇章。

四、结语

彭祖是中国传统文化的先驱，其传说的文化内涵尤其是养生文化是我们中华民族宝贵的精神财富，对当代社会影响重大。目前，彭祖文化保护地围绕传说展开了不同形式的保护，取得了一定的成绩，但仍然存在一些问题。徐州作为正宗的彭祖故里，又是彭祖文化的发源地，通过对彭祖传说的生产性保护，可以加强对徐州地区的深厚文化的了解。因此，对彭祖传说这个口头类非物质文化遗产进行生产性保护，既是一个新的适应时代发展的保护理念，又是开拓经济民俗学理论的一次伟大实践，拓展了非遗生产性保护概念的范畴。此外，分工型、地域合作式的保护思路也很值得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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