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 梅[天津理工大学外国语学院, 天津 300384]
纳撒尼尔·霍桑是美国19世纪著名的浪漫主义作家。19世纪是美国资本主义迅猛发展,社会结构发生重大变化的时期。然而科技的发展不但没有改善社会的道德面貌,反而使人的罪恶越加显露,其中当时的宗教派别之争就是典型的例证。派别之争及所涉及的道德观念对霍桑的创作产生了极大的影响。霍桑开始重新审视他所信奉的加尔文教并创作出了一系列的相关作品。《小伙子布朗》与《牧师的黑面纱》就是最为人所称道的两部短篇小说。本文将从文学伦理学的角度出发,对其进行分析并试图为读者理解这两篇文章提供一个新的视角。文学伦理学是聂珍钊教授提出的以文学为批评对象,从伦理标准方面对作品中人物及行为进行解析的一种研究方法。文学伦理学认为,要回到历史的伦理现场,分析作品中导致社会事件和影响人物命运的伦理因素。其中伦理结、伦理线、伦理困境及伦理选择都是文学伦理学研究中的重要概念。下面本文将从这几方面对作品进行梳理与解析。
“伦理线即文学文本的线形结构。从文学伦理学批评的观点看,几乎所有的文学文本都存在一个或数个伦理结。伦理线的作用就是把伦理结串联起来,形成一个复杂的伦理结构。”《小伙子布朗》讲述了一个名叫布朗的小伙子,在去与魔鬼赴约的路上遭遇各种经历之后,在愁闷中度过一生的故事。小说中布朗去参加与魔鬼的聚会是已经预设下的伦理结,而这个伦理结则体现着布朗所面临的伦理困境。
布朗家庭和睦,妻子美丽忠诚,到底是什么驱使布朗与魔鬼赴约呢?魔鬼是罪恶的代言人,他不以罪恶为耻反以罪恶为荣。他将人们的罪恶暴露于众目睽睽之下,将人们带入罪恶的深渊。布朗是一个普通人,他既深信自己信仰的神圣又清楚魔鬼的狡诈。但是他与魔鬼有约,那即表明他对他的信仰产生了怀疑。布朗的内心在两者之间博弈,但最终他踏上了魔鬼指引的征途。在路上他遇到了各种各样的人,不管是女先生、牧师、执事、高贵的女人,还是他心爱的妻子费丝。这些人的出现是他始料不及的,他自己的内心虽挣扎着与魔鬼抗争,但这些人的出现促使布朗一步步走向崩溃。他呐喊,他彷徨,但当他听魔鬼讲述人们的恶行时他终于无力抗争了。他看到了人性最丑恶的一面:不管看起来多么令人尊敬的人,他们其实也是一样的虚伪,卑鄙下流,是自身欲望的牺牲品。这如同狂风暴雨的一夜将单纯的布朗打入了人性的地狱。抱着无限的失望与厌恶,布朗迎来了命运的悲剧。如果说《小伙子布朗》讲的是普通信徒群体的堕落,那么《牧师的黑面纱》讲的就是高级信徒会众的沉沦。《牧师的黑面纱》讲述了一位名叫胡珀的牧师,在各种议论、责难之下仍坚持戴着黑面纱,直到死去的故事。胡珀牧师本来是一位令人尊敬的有绅士风度的人,但在一次礼拜上胡珀戴着黑面纱出现在了会众面前,他的黑面纱使大家大惊失色,恐惧万分。但除了牧师的未婚妻伊丽莎白,最终也没有人敢试图让牧师取下他的黑面纱。和布朗决定与魔鬼赴约的伦理结相同,牧师戴上黑面纱这一伦理结也是提前设定的,但是牧师又面临着什么样的伦理困境迫使他做出这一选择呢?
在人们看来,黑面纱是罪恶的象征。牧师戴上黑面纱就仿佛在宣告众人他的罪孽深重。如果牧师取下黑面纱,人们依旧会尊敬他。然而牧师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也没有再取下面纱。礼拜日上,牧师胡珀戴着黑面纱出现在了讲坛上,会众们大惊失色,但是没有人知道牧师胡珀这样做的原因,直到牧师去参加那位年轻妇人的葬礼。人们猜测牧师胡珀之所以戴面纱与这位夫人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人们窃窃私语,不再尊敬他,但牧师除了忧伤的苦笑从没有解释一句。牧师的未婚妻伊丽莎白要求牧师摘下面纱,并想要弄清牧师戴面纱的原因,但是依然无功而返。黑色的面纱就如一团阴云一直笼罩着牧师的脸,直到他去世。牧师临终之前克拉克牧师想要摘下胡珀的面纱,让他光明地迎接天国之光的到来,但胡珀牧师却口出惊人之语。但也就是胡珀牧师最后的呐喊,喊出了牧师戴面纱的真正原因。在牧师看来所有人都是罪恶的,即使人人脸上都没有黑面纱,但是每个人心中都隐藏着黑暗。他戴上黑面纱之后,更加直观地看到了这所谓的忠诚的信徒们的众生相。女人不同情,孩子不纯真,人人心中揣测着罪恶的心思。透过那块黑面纱,牧师窥探到每个人心中潜藏着的罪恶,对人性非常失望。但是牧师依旧争取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他还是试图拯救人们。虽然黑面纱给他造成诸多困扰,但他试图通过受苦来减轻自己的罪恶,因此戴上黑面纱一方面是他对人性的试探,一方面也是他祈求救赎的方式。
霍桑以描写加尔文教派对人类命运的影响见长。这两篇小说的内容都和宗教有关,深化了人皆有隐秘之罪的加尔文教义,展示了教义影响下普通群众的生活。小伙子布朗与牧师对自己命运的选择各不相同,但最终两人都以同样的悲剧命运结尾。
布朗是普通的清教信徒,胡珀则是受人尊敬的牧师。他们两个之间虽有巨大的差异,但也存在相似之处。对布朗来说妻子费丝就是他的信仰。布朗最后之所以如此的崩溃也正是因为费丝的圣洁形象在他心中的轰然倒塌。布朗单纯又善良,有明确的善恶观念。这样一位信徒应该是幸福又知足常乐的,但是到森林去和魔鬼约会这一“梦”又是为何呢?布朗之所以看到那一幕幕的罪恶正是扎根在他心底的教义在作祟。在森林里他所见所到之处,处处充满着邪恶。尽管他向往天国,但是在他内心之中人人都罪恶满盈,虚伪是他们罪恶的掩饰,就连最好的费丝也不例外。戴着粉红色缎带的费丝是文章中对布朗影响最大的女性人物。她是支撑布朗生活的一切信念,但费丝还是堕落了,她与众人无异。当森林里的一切消失,布朗如梦初醒,对世界失去了信仰。而对胡珀牧师来说,未婚妻伊丽莎白也是一位对他产生巨大影响的人。他默默地承受着戴上黑面纱之后人们对他身体和精神上的攻击,从没有过任何的怨言或者反抗。唯有在面对伊丽莎白的时候,胡珀牧师颤抖着请求伊丽莎白不要抛弃他。他坦言:“你不知道我是多么孤独,多么害怕孤零零一个人处在黑纱后面啊。永远不要把我留在这可悲的黑暗之中吧。”可见牧师胡珀带上面纱虽然是出于自己的选择,但是他也承认戴上黑色面纱就像与人世隔绝一般,所有美好的事物都会害怕他以及他那黑色的面纱。那面纱代表着罪恶,即使胡珀身为牧师,个性温柔行为端正,但是他美好的品德依然敌不过那一方黑色的面纱。人们把黑面纱看作罪恶之物正是受到人皆有隐秘之罪教义的影响,不知不觉中这种思想已深入人们的思想,荼毒了人们的心灵。“看哪!每一张脸上都挂着一块黑面纱。”这是霍桑对宗教的控诉,对所有对他指指点点的人的控诉,也同样是在受尽煎熬之后对宗教、对人性的失望与无奈。
古德曼·布朗与胡珀牧师都在孤独阴郁的惨境中过完了自己的一生。到底是什么阻挡了他们和普通民众一样享受生活的权利呢?把布朗与胡珀牧师置于如此境地的正是那“福泽众生”的宗教。布朗在潜意识里就坚持认为人都是罪恶的,因此他在森林里的所见所闻把他现实生活中纯洁美好的形象都给丑化了。加尔文教人性恶的观点使布朗这个善良的青年感到悲观失望直至精神崩溃。“人皆有罪”的教义让民众对牧师的黑面纱充满惶恐,使得胡珀牧师备受煎熬。而胡珀牧师是认可这个教义的。他戴上黑色的面纱正是替自己赎罪、祈求上帝救赎的一种表现,他想通过获得更多的痛苦来减轻身上的罪孽。霍桑通过两个伦理故事,揭示了清教压抑思想,禁锢人性的教义。在如此的教义引导下信徒最终将走向沉沦,如果清教不对其腐化刻板的教义做出改动,那么它也终将走向消亡。
文学伦理学主张学者应该回归到文本特定的历史语境中对作品进行重构。不管是古德曼·布朗和胡珀牧师,还是费丝与伊丽莎白,这些人物都是清教教义影响下的悲剧人物。他们的悲剧是时代的悲剧,他们的困境也是时代的困境。清教人皆有隐秘之罪的信条使人们把美好的事物都给丑化成了罪恶,让民众认为罪恶无处不在。正是因为这些极端的教条左右了人们的思想,也影响了人们的命运。作者霍桑在刻画这些人物的同时也在不断地反思自己、反思宗教、反思社会。他的作品看似是对信仰的描述,但实质上也是霍桑本人对宗教的质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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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纳撒尼尔·霍桑.红字[M].周晓贤,邓延远译.杭州:浙江文艺出版社,2000:201-213,187-200,285-294.
[2]耿毅.从《小伙子布朗》看霍桑小说创作的“原罪”主题[J].云南师范大学学报,2003(5):96-99.
[3]聂珍钊.文学伦理学批评导论[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1:1-2.
[4]魏辛.“黑面纱”下的扭曲人性——试析霍桑的《教长的黑面纱》[J].贵州社会主义学院学报,2011(2)60-6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