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年塞外铸画魂

2018-10-21 12:04贾德江
南风·中旬 2018年3期
关键词:工笔工笔画人物画

贾德江

作为新疆师范大学美术学院院长的康书增一点也不避讳,他说自己是11岁那年离开了家乡河北农村的贫瘠土地,随父母来到新疆,在穷乡僻壤的大山里当了十年的农民。后来是艺术院校重新招生的福音改变了他的命运,使他一跃成为恢复高考后的第一届高等美术专业院校的天之骄子。从此,他勤勉、笃实,艺术之翼逐渐丰满、强硬,人生之路也由农民走上了大学讲坛,成为集教授、画家、院长于一身的复合型艺术家,在新疆这片神奇的土地上扎下了根,生活了四十多年。

四十年间,他以画为立足之本,以文为建业之助,以品为行事之道,总是怀揣着一颗感恩之心,兢兢业业地工作,老老实实地做学问。他热爱新疆,因为他成长在新疆,生活在新疆,接受美术教育也在新疆;他热爱这里的人民,因为他在西北边陲与兄弟民族朝夕相处了一万多个日子,深深地为他们的勤劳善良、乐观开朗、智慧幽默、能歌善舞的精神与品格所感染。他著文论艺,离不开这片土地的独特内涵和慷慨赐予,他写生创作,无不以这里的人民为母题展开想象与创造的空间。不仅如此,他在新疆美术教育事业上也倾注了大量的精力,并享有崇高的威望。

语言是一种自觉,一种本能,一种宿命,无论是文学语言还是绘画语言都概莫能外。站在纯粹的文学角度,阅读康书增的文章,总能获取惊人的文学与艺术的信息量。他不是那种盲目的书写者,他非常清楚地看到语言的目标,然后把它们点燃成美文。他一方面深情地回望传统经典,另一方面竭力进行现代变造。他在文字中融进了批判、破立、冷静、理性、锋芒、深刻、沉雄、尖锐,同时也融进了真诚、关爱、建设、宽容、愉悦、平和、豁达、乐观。在某种程度上,他的语言谋略、抒写意图、生命诠释,犹如一块竖起的路标,给很多迷途的艺术家以善意的提醒。因此,他的文论始终有一种掷地有声的回响,有一种敞亮而又深邃的质地,为我们提供了一个积极向上而富有哲理的语本世界,引发我们的思索与反省、良知与感动。

作为一位学者型的画家,康书增独树一帜的绘画成就也许比他的学术著作更为引人瞩目。多年来,他不仅以工笔人物画的独特表现在全国性大展中屡屡荣获奖项,蜚声画坛,也以水墨写意人物画的独特创造赢得业内人士的赞誉。他的创作历程大致分为两个阶段,在20世纪八九十年代主要以工笔人物画创作为主;走向新世纪以来,集中于水墨写意人物画的探索和研究。值得一提的是,无论是他的工笔还是写意,表现新疆少数民族的生活,关注普通人民的劳作、休憩、静思、欢乐、愁惆、信仰和志趣,以及他们在社会巨变中的生存状态和精神面貌的林林总总,一直是他作品的主题。特别是对于其中老人、母亲、青年男女、儿童与其生存环境宁静和谐地融为一体的情韵流露出浓厚的兴趣,更致力于相应的形式美感追寻,包括视觉事实的描绘,人的形象塑造,人的生活环境、心理叙事以及对平凡事物所作的想象的变形。画家在这些反复描绘的主题中暗示着一种特殊的精神感受,这种感受不仅来自作为客体的少数民族同胞,也来自创作主体的深层心理。仔细体味,它积淀着长期以来对默默忍受命运、甘于人生艰辛的劳动者的一种深隐的关切和爱恋,内蕴着崇敬和理解。正是这些充满感情的描写成为他工笔或写意人物画在精神内涵表现上的主调,他的作品也因此更具有地域性、民族性和个性化特色。在当代中国画坛如此专注于边疆少数民族生活的深入开掘,且在工笔设色和水墨写意人物画两个领域都取得艺术成就的画家,还确实不多见。

在表现新疆少数民族风情的工笔人物画方面,康书增并不拘于一格,而是根据表现内容的不同和生活感受的迥异在工笔画领域内自由出入。他可以用重彩表现《冰凌零》一家人复杂多变的情感,也可以用淡彩描绘《雪域叼羊》中塔吉克族青年搏战的热烈场面;他可以在《集》中组织成线的海洋以表现乡镇集市满幅人头攒动的大场面,还可以在《古城圣火》中以工写结合的形式展现古城的风貌和宗教般盛典的壮观。他没有忽视以真情实感去把握多彩生活的原则,也没有无视生活的直接感知与创造性的提纯,甚至还提高了对艺术品以精神影响观者的认识,把传统工笔画命意的精神性提升到新的高度。无论是描写一位农家少女在《秋》中的沉思,还是塑造五位哈萨克族女孩在《假日》中的休闲;无论是刻画《云上人家》邻里间的亲情,还是捕捉《摇啊摇》中童女哺乳婴儿的感人镜头,康书增在作品中撷取的人物形象都不在于叙事性,而在于形象塑造的本身所传递的质朴情感,在于形象本身塑造在特定环境下的深入刻画,在于恬淡却又醇厚的少数民族风土人情中的探骊得珠。

尽管工笔画家存在人物、山水、花鸟分科专攻的情况,但康书增颇能超越画科地去认识生活,去从事物的联系中宏观地把握画面,画人物画而联系其生存环境刻画人物的形神与内心世界,在他的《瀚海明珠》《红柳滩》《古城圣火》《故垣金辉》《东方欲晓》等作品中,都表现出人物与本土景观的结合,拉近了自然与人生的距离,开拓了工笔画内涵与外貌的新天地,创造了足以引发当代观者的爱乡土之情、爱家园之思。

如果说题材的开拓与意蕴追求的是并进,是康书增工笔画的一大特点,那么,艺术语言和形式技巧的深入探讨与有效更新,則是他工笔画的又一特点。在他面貌一新的工笔画中,构成艺术意象的形、线、色因素都发生了有别于前人、他人的变化。这一变化的主要征象,是在保持工笔画精工不苟和刻画深入的写实条件下,不失大象大势大氛围大情调地突出了绘画性。仍然是传统的双勾设色,仍然是强调造型的平面性处理,他的形,在充分强化新疆人物形象特点的基础上,借鉴了装饰绘画的变形经验,恰到好处地予以夸张,达到了形变而神愈全、形变而意愈足、形变而更饶内美。他的线,已为具象写实性和格律化的装饰性的统一所代替,书法化线条的抽象功能被弱化,而格律化的装饰抽象功能则有所上升,结构、体量、质地、空间的处理都突破了传统十八描的程式化局限,而更具有现代装饰线描的意味。他的色彩,往往在保持画面主色调的前提下,有机地融入了对比色的运用,或以丰富的色相使之与独特的意境相结合,加强了工笔画直观可观的色彩感染力,体现为写实的色彩与装饰色彩的齐头并进。而实现这些变异的主要条件在于引进了西方平面构成和色彩构成意识,用这种意识激活并改造了传统的讲求秩序与格律的程式。它的精彩之处在于提炼对象更见秩序,可以与传统工笔画装饰因素的格律化相融合,在充满感受、充满灵性的意象造型中自觉于写实与装饰的结合而强化大的线面关系与色彩关系,并加入富于新疆特色的服饰或器物的图案元素,从而在现代工笔画语言和形式的探索上取得了有目共睹的成效。

说到康书增的写意人物画,其实一直与工笔人物画并重,只不过被工笔人物画的名声所遮蔽。据康书增介绍,在南京艺术学院随国画班进修的两年期间,他就是工笔与写意兼修的,对写意画的痴迷丝毫不让于工笔画。新世纪伊始,他的水墨人物画开始崭露头角,贯穿水墨人物画的语言追求是他对中国画“线的魅力”的理解和表达,显然他已经获得新的更直接更自由的表现手法:一是作品中以很有笔墨韵味的用线为特色;二是这种线的组织方式,虽自由而奔放,但已透出相当明显的结构意识,具有风格化的特点。这使他的作品,区别于流行的少数民族题材的风情画,而具有艺术语言研究的纯粹性。

和他的工笔画一样,他关注生命中那些最敏感的生存感受,所选择的题材,多取自乡村、城市的底层普通人的生活,具有沉重和素朴的气质,略夹着人生的苦涩。他认为,中国绘画中的线是一道难解的文化之谜,它既有物质的规定性,又有心灵的无比丰富性。它的韵律、节奏及动态美又显示着生命律动的底蕴。他强调用写的方式去表达线的世界,同时也注重用线的组织去构建心灵的外化图像。在康书增的画面中,传统中国画中的线,不再只是人物和事物的外轮廓,而且具有了面的构成意味。在康书增看来,线是中国画的重要符号,这种符号是主观的、个人的创造,它的价值就是艺术家的个性,只有从生活中获得独特的感悟,线的存在和运用才有其艺术的创造性。那种不看对象,不体验自我的感受,只是一味地沉湎于古人的线条程式中,津津于所谓的见笔见力,其实是一种对中国画的误解,笔墨语言的生命力只能来自艺术家对表现对象的深刻认识。看他的写意作品,其视觉表现有如下诸点:

第一,完全舍弃了素描的表现手段,不追求三度空间和明暗光影,而完全出之于以线条表现。

第二,强调以线造型的表现力,不只用于衣纹服饰,也用于脸部五官的具体刻画。

第三,在注重写实性的同时,尤重线条的粗细多变、流畅华滋,极具线的疏密节奏美和以线破形的流动美,而很少注重阴阳界面和体积感。

第四,以线赋形,崇尚丰厚,不强调皴擦的变化,而注重泼墨、破墨的用法,让线在与干湿浓淡墨色的对比中,显示出它的独特韵致。

从这里可以看出,康书增的写意人物画着眼于艺术与社会、与人生的关系,着眼于艺术自身的拓展。他没有把主要精力用在探索水墨写实表现内容与形式的广泛可能性上,而是把探求的重点落实在传统水墨语言特别是线的自由性、灵动性与体面造型的严谨性的有机结合上。他在“写真”水墨中加大了线的表现力度,他用夸张、变形的手法刻画人物鲜明的个性特征,强化线的律动性,谨慎地避免过分地夸张给人物形象带来的丑化,而使他笔下的人物更具有少数民族的形象特征和地域特色。

康书增是一位很注重怎样画的画家。他的绘画语言既有学院派的严谨,又有文人画的潇洒,还有来自生活底层的淳朴,既摆脱了学院派的拘谨,又淘汰了文人画的程式化,还避免了在基层生活中多年闯荡容易沾染上的俗气。这一切得益于他多读书、勤思考,不断提高自己的修养,更得益于他在艺术理论上的高屋建瓴。

康书增的画有开拓性,不仅表现在工笔画领域,也表现在他的水墨写意人物画上。他对民族绘画传统一片深情,他始终以宗教般的虔诚不断地向民族傳统求教,同时又以开阔的心胸吸纳外来艺术的养分。他懂得,唯其悠久深厚的民族艺术传统,更需要获得新的生命力。从现实生活中,从外来艺术中,康书增的开拓性不只体现于中西观念与技巧的融合,更体现在融合中华民族绘画的格调和趣味来支配、来统领,力图创造出新的绘画语言。

近年来,康书增创作了很多作品,多为写意,时而也作工笔,他的上述风格已为画界所熟悉,他的探索也渐为学术界所认同和看重。目前的问题是,他将如何对待一种风格的形成和成熟,如何避免对自己的某种重复,如何扩展视野、心胸和水墨语言的表现力,确立一个新的目标和尺度。青年画家的成功在相当程度上靠的是才能和机遇,到中年则要更强调功力、经验(人生经验、艺术经验)和修养。我相信,具有这种认识和能力的康书增,定能在锲而不舍的不断探索中,有所悟,有所得,有独领风骚的更大的突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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