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级的演艺享受

杨世彭

2002年8月4日至13日间，内子与我在“拜罗伊特乐剧节”看了七部瓦格纳“乐剧”，包括2000年推出的四出崭新“指环系列”，还有当年夏天新制作的《汤豪舍》，以及演了一阵的《纽伦堡的名歌手》和《罗恩格林》。

这是我们第五次应邀访问这个举世闻名的乐剧节了，目前上演的“指环系列”曾在2000年看过，此版《罗恩格林》已经看过两次，而当年演出季最后一次演出的《名歌手》，我们已是第四度观赏了。此行的目的主要想看看“千禧版”“指环系列”在第三年演出时做了怎样的改进，同时也想看看这出宣传声势极大的《汤豪舍》，又有什么特色。

这次我们难得遇到了两位华籍观众，一位是大陆来德深造就业的计算机专家兼业余乐评家陈唯正先生，另一位是台湾板桥林家的后人，都是等了十年才买到一套半套票。行前在计算机上查查今年的黑市行情，每场演出的黄牛票价已涨至1550至2250美元一张，七张票合计需要1.2万美元，但还是一票难求。

首先谈谈绝大多数观众的目标：每七年制作一次的“指环系列”。2000年夏季问世的此版新制作，首演时却令我颇为失望。此次的演出，由于首演时的指挥朱塞佩·西诺波里（Giuseppe Sinopoli）先生2001年4月20日在柏林指挥《阿依达》时心脏病突发而死，故而2001年的“指环系列”指挥一职由匈牙利名家亚当·费雪（Adam Fischer）先生临时接替。本次算是他第二度指挥这个系列，在音乐上虽有相当不错的表现（尤其是《众神的黄昏》一剧），舞台制作上亦有多处明显的改良，但以整体演出来讲，仍然不及我曾看过两次的上一版制作，更不及1976年由法国人负责的“百周年制作”了。

相隔两年之后再看这个“指环系列”，发觉已有多处明显的改进。《莱茵的黄金》结束之时，沃坦带领众神走上一条通往新建天宫的彩虹的场景，在2000年首演时这条虹桥很明显的是座布景，众神亦都踩了上去。而这次的演出，却把这个场面虚拟化了，众神并未踏足虹桥，仅是走向一片七彩虹影的灯光效果，看起来顺眼多了。《女武神》三幕一场中众女武神在天际策马飞驰的场面，首演时但见一众穿着颇像修理飞机技工的粗犷女将，缘着绳索自堡垒高处沿壁而下。2002年夏天更進一步，她们的天际飞降分明经过专家调教，形成一组相当美观的空中杂技了。

“齐格弗里德”中英雄屠龙一场，首演时的处理我已印象模糊，只记得处理不佳，此次却有鲜明的良好印象。那条恶龙是一长条充气伸缩的套状组件，头部凸显饰演恶龙的歌者的面部。那位歌者坐在一架被“龙身”掩盖的电动轮椅上，带着这组充气伸缩的“龙身”满台游走。当齐格弗里德一剑将恶龙刺死时，其面部四周镶嵌的灯光顿熄，泄了气的“龙身”被吸入一个洞穴不见，而垂垂老矣坐着轮椅的“恶龙”显形，继续“它”的垂死演唱。这种诉诸“剧场主义”的处理，抽象而略带儿童游乐场的趣味，颇见导演及设计师的巧思。

最大的改进是最后一出《众神的黄昏》。原先设计的布景已作不同形式的分拆与使用，使得一些群众场面的调度更加流畅。“指环系列”结束前20分钟的高潮戏，本是歌剧史上最难处理的场面。瓦格纳要求女主角点燃上放置男主角尸身的柴堆，然后骑着骏马投向熊熊烈火殉情。此时莱茵河突然泛滥，三位莱茵河女神趁水而至，将大火余烬连同那只神奇指环一并冲向河底。坏蛋哈根投身水中夺取指环，却被女神拉向河底淹死，天地重归平和宁静。这些颇似电影特技的舞台效果，本是导演和设计师的梦魇，在此却被导演尤尔根·弗林（Jurgen Flimm）和布景设计埃里希·旺德（Erich Wonder）两位先生以虚拟手法一笔带过，由音乐交代一切。而在最后两分钟里，观众看到穿着日常便服的歌者、合唱队员及后台技工四处涌出，走向舞台终端的铁闸，此时闸门缓缓上启，露出门后的万道霞光，这些处理，倒使观众在步出剧场时有些思考的余地。

此次的“指环系列”启用几位新人，包括极度难唱的女武神布伦希尔德一角，由初次来此演唱的青年女高音伊芙琳·赫里兹乌斯担纲，居然履险如夷，唱得中规中矩，得到观众一致的赞赏。首演时万众期盼的男高音普拉西多·多明戈（Placido Domingo）及女高音瓦尔特劳德·梅耶尔（Waltraud Meier）一对，两年间早因与艺术总监沃尔夫冈瓦格纳意见不合而次第离去，此次换了美国男高音罗伯特迪安史密斯（Robert Dean Smith）和立陶宛女高音比奥莱塔乌尔曼娜（Violeta Urmana）演唱《女武神》里的青春兄妹角色，不免大减明星光彩，但乌尔曼娜表演极佳。举世难觅的齐格弗里德一角，此次由新秀克里斯蒂安弗兰兹（Christian Franz）与演唱多年的沃尔夫冈施密特（Wolfgang Schmidt）前后分饰，也是目前无可奈何的权宜之举：假如再乏接班的“英雄男高音”，今后的“指环系列”恐怕难以为继了。

此番最令人期待的剧目就是新制作《汤豪舍》，由德国乐坛新宠儿克里斯蒂安·蒂勒曼担任指挥，菲利浦·阿劳德（Philippe Arlaud）执导并设计布景。主角汤豪舍由澳大利亚男高音格伦·温斯莱德（Glenn Winslade）担纲，女主角伊丽莎白由德国女高音里卡达·梅尔贝思（Ricarda Merbeth）演唱，加上几位著名的瓦格纳歌手饰演主要配角，可谓是当下的一流阵容。布景设计别出心裁，首要的野外场景好似一只具有四层眼皮的眼睛，上面点缀着万朵鲜花，随着灯光的变幻呈现春光与秋色，美观中突现巧思。而这场的巨大布景自地底的维纳斯洞穴变化而来，前后换景仅需十余秒钟，而且绝无声响，尤见乐剧节在舞台技术方面的优异水平。这出戏由美国富豪阿尔贝托维拉（Alberto Vilar）捐赠百万美元承制——此君在世界各地一流音乐节及艺术节都有承捐巨款，可当年却因股市暴跌而周转乏力，有些答应了的捐款一时付不出来，也是那年演艺界的八卦话题之一。

其他两个剧目《罗恩格林》与《纽伦堡的名歌手》，都是制作精良、演员阵容强大的乐剧。前者由英国名导演基思·华纳（Keith Warner）执导，安德鲁·戴维斯爵士（Sir Andrew Davis）指挥，它在导演构思及布景灯光方面的种种长处，我已在前文详述，也是我多年来在此地看过的剧目中最满意的。《名歌手》由艺术总监沃尔夫冈瓦格纳执导并设计布景，1998年及1999年均由丹尼尔·巴伦博伊姆（Daniel Barenboim）指挥，虽是名家手笔，但令我感到奇闷无比。2000年由克里斯蒂安蒂勒曼接手指挥，略感好些：2002年仍由此君指挥，虽是同一制作同一卡司，感觉上却精彩得多。最后一场戏的华丽布景服装，它那四百余人的大场面，它的独唱与大合唱，都是令人难忘的剧场体验。

不管剧季的评论是好是坏，拜罗伊特乐剧节仍是乐迷戏迷应该设法赶去看戏的所在。毕竟，这到底是世上制作最严谨的歌剧院，它的整体艺术水平，还是不可忽略的。“指环系列”动员近30位主要歌手，拜罗伊特的坚强组合仍是举世独步；它极高水平的乐队与合唱队，它剧院中的神奇音色，仍是其他地方难以比拟的。即便此版“指环系列”遭受恶评，仍有不少令人激赏的场景。聆听着瓦格纳美妙的音乐，目睹舞台上十分繁复但却有条不紊的布景灯光变幻，仍是至高的演艺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