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荷临风花之君

2018-10-27 10:56紫茵
歌剧 2018年8期
关键词:湘莲爱莲说周敦颐

紫茵

偶尔莫名爱屋及乌,歌剧《爱莲说》即为一例。因对周敦颐及其文章情有独钟,遂满怀期望飞往他乡。2018年7月5日晚,在长沙梅溪湖国际艺术中心大剧院看完首演回味良久,舞台呈现感觉既超乎想象又未及预期。所谓超乎想象和未及预期,实则皆在情理之中。

荷叶·莲花

“写歌剧真难,写中国歌剧更难,我算是领教了。”湖南师范大学音乐学院院长、作曲家廖勇,在与相隔千年的周敦颐“对话”了五个月之后,感慨万千坦陈心声。《爱莲说》,应该是其独立完成的首部歌剧——虽曾以《大江南》《红玫瑰》《爱在心间》等歌曲和舞剧《女娲》《粉墨》、管弦乐《边寨舞曲》《看戏》等作品,在业界有了一定成就与影响,但在歌剧领域初试身手,竟也会让作曲家“很长时间下不去笔”。

正如这位生性内敛为人低调的作曲家所言,首演当晚他就“躲在某个角落,窥视着观众脸上的表情,惶恐不安”。他到底看出了何种表情?但他肯定听到了热烈掌声。这些掌声,既有礼貌的、鼓励的,也不乏感动的、赞赏的。笔者也和大多数观众一样,基本肯定作曲家的创作追求与艺术态度。这个“企图有所作为”的廖勇,通过深入周敦颐故里实地采风,向民间艺人学习,将大量的民歌和戏曲元素,如祁阳小调、祁阳花鼓戏等融入歌剧《爱莲说》。虽然听众难以辨析,但湘南地区音乐基因确确实实存在其间:“从泥土里长出来,在歌剧里再生成长。”

因为题材既古典又民族,音乐的语境、音乐的口音,必须用心良苦别开生面。听得出,作曲家在努力柔化、弱化其咏叹调与宣叙调之间的界限,尽量让演员在宣叙调上不装腔作势,尽量照顾听众聆赏的审美习惯,因此该剧的音乐在中文汉字的四声五呼、辙口韵脚上颇为讲究,听上去确实也比较顺。“用西洋歌剧的样式,用民族民间的音韵,用中国戏曲的表述”,这样的探索与实践,需要些勇气和实力。

《爱莲说》音乐相对成功的部分,从序曲开始即可窥豹一斑。应该充分肯定的是,作曲家抓住了全剧核心的“魂”。用琴音代表文人士子,用笛声象征民间百姓。琴,深幽弹拨三两音;笛,清越吹奏一连声——两种中国乐器为男女主人公周敦颐和湘莲的形象标识。开场的村民合唱(湘莲领唱)、周敦颐和湘莲的对唱、白汝冰的独唱等,在抒情性、歌唱性的段落以及某些场景化、意境化的篇章音乐大多写得比较唯美而出彩。从头听到尾,全剧音乐基本禁绝屏蔽了“撒泼打滚浑不吝”“嘈杂呕哑难为听”的类型。

真切希望谦逊真诚的作曲家,在繁杂负重的院长职务工作中,尽可能调配时间、调整心态,从被动服从与配合文本,到主动参与并变革文本;采用通盘立体戏剧性的音乐结构布局,从根本上改变音乐创作的角度与维度、宽度与深度:将其相对固化的歌曲式思维,自觉能动活性转换为歌剧化思维:尽可能地将所有的重唱、合唱,从现阶段的主调和声转换成复调织体。《爱莲说》,一定会由于音乐的改变而改变,终将达及神采焕发面貌一新的艺术效果。

言志·明心

青年男高音王泽南,这些年在国内歌剧舞台十分活跃。从《青春之歌》里的卢嘉川,到《运河谣》里的秦啸生,他的身上天然带有一种儒雅斯文的书卷气。后者似乎也更接近周敦颐这个角色,只是一介白面书生这回上唇下颔多了些胡须。甫一亮相,略感不适,30多岁履新上任的小县令,端得如此成熟老到?实际上,听了一段之后发现,更趋成熟的还在周敦颐的声音造型。“草深树高松开道/清溪流处石有声……”男高音并未刻意专注于歌声的漂亮华彩,而是注重开嗓行腔角色化的表现,声音结实宽厚浓密饱满更富质感,应该加分。一度创作为男一号所提供的发挥施展的空间相当有限,从头至尾的所作所为,似乎全都陷落在“苦寻良方、保护良医、控制瘟疫”这一件事情上。所幸王泽南以其表演与造型的优势,第六场“履新上任到桂阳踏遍莲乡”中的倾情咏叹可圈可点:“仰望长空我问天理”,声情并茂悲愤交集——在一定程度让人物形象变得更為清晰。

相比周敦颐,女一号湘莲的戏份,似乎有过之而无不及。湘莲的唱段数量和分量首屈一指,她与母亲白汝冰、药商穆昌贵和众乡民等合作的对手戏也较密集。青年女高音龚爽被公认为民族歌剧舞台上的后起之秀,在《二泉》中担纲的女一号,曾获得专家和观众一致好评。这次饰演湘莲,同样是唱做俱佳,演活了一个善良慧敏集真情、深情与柔情、重情的民间女医,“愿化白莲燃尽冰心”。她纯真似一泓碧水:“我偏不信这个邪!”她坚毅如万仞苍山。龚爽的歌声,集优美抒情与戏剧张力于一体,她塑造的湘莲,一如周敦颐笔下“香远益清,亭亭净植”那般鲜活灵动栩栩如生。

青年男中音歌唱家王鹤翔、陈刚分饰转运使杜临风、奸商慕昌贵,甥舅二人一个老谋深算心思缜密、一个油腔滑调面目可憎。两位演员唱功都很过硬,表演也很松弛,重点是他们没有刻意去丑化角色,在性格刻画上比较令人信服,两个反派人物相对戏味更足。好好磨一磨,这两个角色将会再上新台阶。

青年女中音歌唱家张卓,曾以国家大剧院版《赵氏孤儿》中程婴妻一角脱颖而出引人注目。这位演员有很强的可塑性,在莫扎特、罗西尼等的西方歌剧作品中显得很洋气,在民族歌剧中又特别接地气。她饰演的古代民间杏林高手,端庄沉稳大气,有限的戏份表演到位,有限的唱段歌声入戏。

应该说,舞台上下的歌队与乐队均为非职业歌剧团队。青年女指挥家朱曼在与此类团队合作的经历中,已经积累了相当丰富的实践经验。正因为面对非职业团队,“灵魂人物”的作用才能得到充分的发挥与展示。毫无疑问,相比宁波演艺集团的《呦呦鹿鸣》,田汉大剧院的《爱莲说》肯定更加“业余”,地方文艺院团和地方音乐院校的区别差异显而易见。如若以职业歌剧或专业表演团队标准比对衡量,肯定不明智也不公平。所以,2018年7月5日歌剧《爱莲说》首轮首演首场的现场效果,绝对超乎想象。其中,乐队表现胜于歌队。究其原因,基础、训练、排练的环节只是一部分因素,还有一些缘故,责在文本和音乐。

文意·画风

现在回过头,再说视觉第一印象。大幕如一帧清丽淡雅的宋代古画,满屏铺底柔润苍黄,正中恰似一扇通透明丽的圆窗。开初一枝清荷亭亭玉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之文意画风意味深长。序曲将尽,但见“窗外”荷塘轻舟穿行荡漾,湘莲天资月容笑靥如花。美人入画、美景如诗,赏心悦目引人入胜。

全剧在序幕尾声之外的七堂置景,基本采用写实为主写意点缀。《爱莲说》注定与现代化、工业化绝缘。第一场白氏医馆门庭匾额拱桥石阶:第二场杜府寿堂张灯结彩高门长廊:第三场宗族祠堂横梁立柱严正肃穆:第四场牢狱监室铁窗围栏阴森沉闷:第五场杜府茶坊桌凳杯盏风雅古典:第六场桂阳县衙张贴公告影壁白墙:第七场莲乡荷塘余晖夕照暮色苍茫。这些场景无不为古文、古意、古风、古韵的外化符号,简洁明快雅趣横生。写实性的荷塘,如在光影明暗、花叶疏密、色彩浓淡等方面,再做一些写意化的调整处理,可能会带给观众更唯美空灵的视觉体验。

一篇仅止百余字的古文,演化出一部百余分钟的歌剧,编剧谭仲池和张蕾要翻阅多少史料?要如何发挥其想象力、创造力?从故纸堆里别出心裁地发掘人物的原型、梳理人物的关系,使其尽量合情合理。毫无疑问,周敦颐名垂青史,他的对手转运使杜临风,原型脱胎于北宋进士著名文人王逵。而湘莲、白汝冰和慕昌贵等可能皆为杜撰敷衍的人物。如此歌剧有了不可或缺的女角,正反两派阵营声部基本兼备,好比戏曲中生旦净丑行当齐全。

全剧借鉴戏曲结构,从《瘟袭莲乡》《莲乡风起》《风雨摧莲》《清白如莲》《莲出淤泥》《对莲明心》《莲化丹霞》,可见其场次标题力求“传统”。突出一个“莲”字,围绕“莲”做文章,强化历史文化经典范例的内涵与精神。可谓用心良苦独辟蹊径。全剧文辞不乏美意幽情古风雅韵,大多言简意赅合辙押韵。但同时,我们也注意到,在角色身份与情绪情感上,某些文辞与某段内容不合拍、不搭调。重点是歌剧舞台上的周敦颐,只写出了清廉亲民一任小县令,却弱化了文哲兼修一代大贤士。

从头到尾,周县令似乎只在忙于“防治疫情”这一件事,还时常沦为女主“盘踞”一线的陪衬与背景而游移于事件与矛盾的边缘。周敦颐本体的思想情感、言谈行动,似不足以开放其格局、提升其境界。最不令人满意的两场:只设甥舅联手密谋却抻出一场戏:仅余医闹假药贩子折腾又撑开一场戏。如此白费周章于推进情节发展、塑造人物形象毫无意义。如能剔除枝蔓留出主干,将富余的空间和时间交由周敦颐,一代大儒的神采风范、深博高远的精神世界,在歌剧中方能得到应有的展示和表现。而尾声《爱莲说》全文咏诵才有更充分的依据和铺垫,最后的高潮才会顺理成章一气呵成,真正产生催人泪下激动人心的艺术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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