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河岸旁的回忆

2018-11-13 08:25
娘子关 2018年4期
关键词:隧洞连队工地

● 田 丁

前几天在公园里散步,偶然遇到了一位老熟人。上世纪七十年代,他和我曾在温河工地上并肩战斗过。所以久别重逢,话题自然少不了那段艰苦的岁月。也就是在这次交谈中,我得知当年朝夕相处的战友中,年纪稍大一点的,现如今大多已驾鹤西去,离别了人间;而当时年龄最小的,现在也都是爷爷奶奶辈的人了。于是作为当时连队的主要负责人,我萌发了一种前所未有的使命感——有生之年,应该把工地上发生的那些鲜为人知的故事整理出来,告慰先者,激励后人。

我们的连队

上世纪七十年代,阳泉郊区温河引水二期工程开工后,当时的白泉公社,作为将来的受益单位,从所辖的12个行政村中,抽调了100多名村民,组成白泉连队,开赴盂县温池河东村,参加了这一工程的建设。

现在回想起来,连队给我印象最深的,就是那时候的人们特别能吃苦,特别能战斗。三年中,不论春夏秋冬,一天两担饭。大家每天早上五点半准时起床,开始领工具、领材料、安排工作,七点钟前必须到达工地开始干活,一直到太阳落山才能收工回驻地吃晚饭。这期间的十几个小时中,只有早、午两顿饭的时候才可以喘口气休息一会儿。其余时间不是在隧洞里掘进,就是在半山腰上筑渠,除了忙碌还是忙碌。要知道,不论是筑明渠时的裁石头、抬石料、扛水泥、垒石墙,还是在隧洞里打钎放炮、运石倒渣,都是清一色的重苦力活。别说那些上了年岁的老人们,就是十八九、二十来岁的年轻小伙,干上一天也是浑身酸痛、筋疲力尽的。还有那十来个女同志,在工地上照样是该扛水泥扛水泥,该抬石料抬石料,该拉沙子拉沙子,和男人们没有多大区别。尽管如此,第二天早上起来照样上工地,照样去干活,三年中没有一个人怕苦逃脱,没有一个人喊冤叫屈闹情绪。手磨出血泡了,用针扎一下放了血继续抡锤;头磕破了,简单包扎一下,继续破石。那时候的人们真叫能吃苦,能耐劳!而他们的报酬,只是每天十个左右的工分,兑现也只有八九毛钱,最多一块钱。

当然也有轻松的时候。每逢一个战役结束,转移到新的战场时,连队总会安排一两天的休整时间。每逢此时,大家可以睡个懒觉,可以相约下下棋、打打扑克。连队篮球队的队员们可以到驻地学校的球场上练练球,或者邀请附近村的球队打打比赛。而女孩子们,趁这两天到河里洗洗衣服洗洗头也挺快活。在盂县有个顺口溜:“温池的水,清城的炭,南沟的闺女不用看。”但凡休整空隙,连队的不少男孩子们,总会成群结队跑到南沟村,窥探这个村的姑娘们到底有多么好看。只可惜,直到工程结束,也没有一个能在南沟村找成对象的。

活跃气氛、调整情绪还有一个途径,那就是开展劳动竞赛。根据各个阶段的不同任务,连队经常会组织一些比赛活动,项目包括破石头、裁石料、搬石头、打钎等。在这些项目中,最有观赏性的就数打钎比赛。看那些小伙子们,手握十来斤重的铁榔头,平锤、直锤、吊锤、钩锤、悠锤样样熟练,锤锤精准有力。一口气抡打二三百锤,手不松、腰不酸、腿不软、气不喘,直让人看的是瞠目结舌,拍手叫绝。每次比赛结束,优胜者可以多吃一顿肉菜,或多吃几根油条。如此实惠的奖品,吸引了更多人的参与,竞争也一次比一次激烈,工程进度也随之加快了许多。

夜战二号洞

郊区温河引水工程的总干渠,北起盂县温池的导流坝,南至东村的分水闸,总长9公里多。温河水经导流坝引流至河的东岸,顺山势朝南自流而去。而总干渠则是遇山挖隧洞,遇坡修明渠,遇沟架渡槽。白泉连队的战场,就紧邻导流坝,向南延伸约2000米。这其中要开挖六个隧洞,而第一个隧洞就是总干渠的二号洞。

二号洞总长200多米,大概是1974年秋天开始动工的,冬至前完工贯通。按理说隧洞贯通后,紧接着应该是砌碹固顶,以防坍塌冒顶。但当时有人建议继续向前筑明渠,把隧洞里的砌碹固顶任务留下来,放到下年的雨天来完成,这样可以保证工程的进度,不会因雨天而受影响。于是连队就采纳了这个建议。然而就是这一决策,差点酿成了一次工程事故。

接二号洞的那段明渠,虽在半山坡上,但距离山顶的公路较远,运送水泥、石子、沙子很不方便。而二号洞的进口处恰在公路的附近,所以修筑这段明渠的所需材料,都是经二号洞拉运过来的。一天下午,正要收工的时候,突然有人传过话来,说二号洞冒顶了。我和几个排干部急忙赶到二号洞的出口处,并没有发现异常。但往前又走了七八十米,这才发现整个隧洞已经被碎石渣完全堵塞了,根本无法通行。

二号洞被堵,材料运不过来,这意味着第二天整个连队就得停工待料。为了保证工期,几个干部当即决定,全体党、团员准备夜战,挖通二号洞。

收工后,留下来的五十多名党、团员和干部没等晚饭送来,便分成两组,从洞的两头开始清运石渣。我带一组人马翻过山头,从洞的入口进去。来到塌方处,我和下白泉村的老李爬上渣堆,用镢头往下划渣,其他人都在下面装车或拉车运渣。不知是大家干了一天活还没有吃晚饭身体疲乏,还是战斗紧张顾不上说话,此时的隧洞里除了“嚓嚓”的铲渣声和排车的“咣当”声,再没有其其他任何音响。当这辆车拉走,那辆车还没有到来的一瞬间,就显得特别的安静。

突然,我身边的老李大叫一声:“不好,快跑!”紧接着他又猛力推了我一把,于是我们两人几乎是同时滚到了渣堆下面。还没等大伙反应过来,就听到头顶一阵沉闷的声响。就在大家相互拉扯着往出跑的时候,隧洞顶部已有大批石渣坍塌下来。原来,50多岁的老李曾在坑下干过活。开挖二号洞时,他就注意到了这个洞的顶部有多处是羊油矸。这种矸石比较松软,容易坍塌且声音很小,很难预防。所以这次清渣时,他就特别地留心。刚才就是他的经验与敏感,避免了一场事故的发生。时至今天,回想起当时的情景,仍然会身冒冷汗。

虽然经历了一场危险,但经排险之后,夜战仍然继续。当晚十二点多钟,二号洞终于重新贯通,保证了工程的顺利进行。

三个窝窝头

连队虽小,但五脏齐全。石匠、木匠、铁匠、泥瓦匠,只要工程需要,是要啥有啥。这个故事,就发生在铁匠铺里。

我们的工作,每天都要与石头打交道。石窝开山炸石,石场破石裁石,明渠抬石垒石,隧洞里打眼放炮,都离不了铁榔头、铁钎和铁撬棍。这些工具由于使用频繁,磨损较快,所以得不断重新锤炼开刃。为了更换方便,铁匠铺从一开工,就总是随着工地不断转移。

有一天,我抱着七八把磨秃了的铁钎来到铁匠铺。铁匠刘师傅见我进来,急忙把一张铁皮夹起来盖到炉火台上,好像是刻意要掩盖什么。当我走到炉火台跟前时,刘师傅意识到事情已经无法掩盖,便将那张铁皮掀开,露出了三个已经烤热了的窝窝头。

从一开始,连队就有明确的纪律规定:白面有限,馒头隔三岔五吃一顿,还得限量。玉米面充足,窝窝头每顿都管饱吃,但不允许带出吃饭的地方,为的是不要浪费了粮食。而此时窝窝头出现在了铁匠铺里,显然是违反了连里的规定。于是我说:“刘师傅,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咱们都是老同志了,应该给年轻人树个好榜样啊!”刘师傅忍了一会儿,朝我苦笑了一下说,其实这几个窝头并不是他拿的。“那是谁拿的呢?”在我的追问下,刘师傅终于说出了实情。原来像这样偷偷摸摸带窝头到铁匠铺的事情是时有发生的,也不止一两个人。理由其实很简单,每天打眼放炮、运渣扛石、和泥垒墙,全都是特重的体力活。而且每天的劳动时间都在十几个小时,尤其是年轻后生们,在工地干的活更重更累。虽然吃饭时是填饱了肚子,但干到半晌时,时常会饥肠辘辘,头冒虚汗,所以拿几个窝头烤在火炉上以便充饥,也是无奈之举了。

听完刘师傅的话,我没有生气,反而很是自责。这么长时间了,作为连队的负责人,为什么就没有想到这一点呢?当天中午在工地吃饭的时候,我就明确宣布,废除那个只管吃不准拿的规定。话音未落,许多小伙子把窝头塞进嘴里,腾出双手鼓起掌来。

事后,为了改善大家的伙食,我们特意给炊事班加了一个人,专门养了两头猪,而且是宰一头添一头,保证存栏数。从此以后,饭菜里肉多了,油多了,大家吃饱喝足,干劲也更大了。再后来,我回公社向领导请求,拿到了一笔补助款,又到运城买了一卡车小麦,连队食堂的伙食进一步得到改善。不仅增加了吃馒头的次数,每个星期还可以吃上一顿炸油条呢。就因为去运城买小麦,当时有人在公社院内贴大字报,说我投机倒把贩卖粮食。好在公社领导知道此事,便没有更深地追究。

元旦炮声

1976年元旦,这一天之所以值得庆贺,不仅仅是新一年的开始,还因为总干渠第七号隧洞即将全线贯通。在我们连队的工区内,总共有长长短短六个隧洞。七号隧洞是最后一个,约长120米。按照计划,这个隧洞要在元旦这一天全线贯通,然后全体放假休息两天。

记得很清楚,那天清晨,天气格外晴朗。太阳刚刚露出地平线,就让人感到浑身温暖。此时,除了在七号隧洞结束贯通任务的第一排,其余人员都在宿舍睡懒觉,所以村子里很是安静。

我是按点起床的。先到伙房看了看节日会餐的准备情况,又回到宿舍拿上粉笔板擦准备去换板报。在温池的河东村中央,有一块抹在院墙上的黑板。驻扎到这里后,我们就把它作为一块宣传阵地,不定时地进行更换。内容主要是连队的生产安排、工程进度、安全教育、好人好事等。那天的板报内容,自然与元旦和七号隧洞贯通有关。

正当我全神贯注写板报的时候,本在工地干活的一位队员急匆匆跑回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老王,出事了,山头村小王进洞里……哑炮……”没等他把话说完,我扔下粉笔就往工地跑。

所谓“哑炮”,就是没有在设定时间内爆炸的炮。这种炮之所以危险,是它有时会在人们以为不会再炸响的时候突然爆炸。所以工程上对放炮有着严格的规定,其中一项就是在遇到哑炮的情况下,必须经过至少20分钟的等待,确定无危险后方可进入爆破区域施工。

虽然没有把话听完,但一听“哑炮”“小王进洞”几个关键词,我就断定是哑炮突然爆炸了!其结果肯定是非常严重的!

容不得多想,只是拼命地奔跑!半小时后我来到了七号隧洞的出口处,奇怪的是大伙见我跑来,不仅没有恐惧着急的样子,反而个个脸上显露着诡异的神情。我正在纳闷,只见一个全身被白色粉尘包裹了的人站到我的面前,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没……没事。”没有看出人样,但声音我听出来了,是山头村的小王。他平时说话就结巴,刚才被惊吓了一下,结巴就更厉害了。

原来,当元旦钟声响起的时刻,担负着七号隧洞贯通任务的一排30多名队员,正在隧洞的两头紧锣密鼓地向中央推进。当都能听到对方打钎的锤声时,贯通过五个隧洞的大家都知道间隔的距离已经很短了,于是排长令进口那边的人全部撤出来,只留出口这边的人放最后一排炮。凌晨五点多钟,九个炮眼全部打成,安装炸药的工序也随之完成。六时许,排长命令点火放炮。当九条导火索按顺序点燃后,站在隧洞出口的大伙,心情特别地激动,都在默默地等待着炮声的响起。很快,“轰”的一声,大家齐喊“一”,又是“轰”的一声,大家齐喊“二”……当喊完“八”之后,隧洞里再也没有传出声响来。很显然,是出现了哑炮的情况。无奈中,大家只好按规定焦虑地等待着,更希望此时能再有一声炮响。

可能是急着完工回去庆元旦,也可能是心存侥幸,就在等待时间还差几分钟的时候,山头村的小王提出先进洞内看一看。没等排长答应,他已径直跑了进去。然而就在这时,“轰”的一声,那个哑炮突然间爆炸了。这一下站在隧洞出口的几十个人全都惊呆了。慌乱中,排长一边派人去报信,一边组织大家冒着浓烈的烟尘进洞里寻找小王。终于,在离出口四五十米的地方,发现小王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然而就在大家正要扶他起来的时候,小王竟然自个儿坐了起来。这时,有人在前面大喊:“通了,全通了!”原来当这九个炮先后爆炸后,七号隧洞就被打通了。也正是这样,那个哑炮的爆炸坐力,将最后一层石渣全部朝进口方向抛去。而小王是从出口进来的,只是被气浪冲击倒地,一时受惊不起。

真是不幸中的万幸!我才理解了刚才他们“诡异”的神情,原来是在虚惊一场后,他们又想吓我一跳,逗我玩!哈哈!这些家伙!

劫后余生,我们大伙的心贴得更紧了!元旦的庆祝活动更增添了很多欢笑!

打风钻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干部参加劳动这项制度是非常严格的。1971年我离开学校来到公社工作后,下乡参加劳动,与村民们“同吃同住同劳动”便成了家常便饭。到了温河引水工地后,不论参加劳动的时间还是劳动强度,都比在公社下乡有增无减。除了到工程指挥部开会或偶尔回公社办事,其余时间全部在工地上。我的原则是一天跟一个排劳动。哪个环节进度慢了,哪个环节困难较大,我就到哪里和队员们一起干。当时就有一种感觉,一天不到工地参加劳动,这一天就好像手短嘴软,没有资格面对每天辛苦劳作的队员们。

工程刚开始的时候,没有任何机械设备,开挖隧洞全靠人工打钎放炮来推进。等到开掘四号隧洞时,工程指挥部为我们连配备了一台当时就算很先进的风钻机。这台机器由空压机、导风管和风钻三部分组成。将压缩了的空气通过导风管传输给风钻,打开开关,钻头就会飞快地旋转起来。自从用上这台机器,工作效率提高了好几倍,队员们的劳动强度也没有以前那么大了,但唯一的缺陷,就是在打完炮眼往回收钻头的时候,必须有一个“回风”的过程。当钻头里的压缩气体往出排放时,会将炮眼里的粉尘一并吸出来,直接喷洒在打钻人的身上。两三个炮眼打完,打风钻的人就会面目全非,彻彻底底变成一个白灰人。

有一天,我和队员们正在五号隧洞里打风钻,往外拔钻头的那一刻,我发觉有几个人朝工作面走来。定神一看,原来是包政委来了。

包政委本是郊区人武部的政委,由于他为人随和,所以他担任郊区区委书记后,大家仍然亲切地称他包政委。

“包政委,您来啦?”可能是洞里光线太暗,也可能是我这从头到脚一身白,包政委没有认出来,“你是……”“我是王天定呀,您看不出来了?”包政委终于恍然大悟,笑呵呵地说:“原来是天定呀!你带头参加劳动,也改造了你自己。”说到这儿,他又对随同人员说:“你们看,是不是?一个黑脸天定,现在变成白脸天定了!”灰暗的隧洞里,顿时响起了一阵欢快的笑声。当包政委得知风钻回风扬灰这一情况后,又对随同人员说:“转告指挥部,给每个连队打风钻的人都配上劳动保护用品。我们要把清水引回郊区,也要把所有队员健健康康、安安全全带回来,两者都是我们的责任。”不久,打风钻的人都戴上了四周全是玻璃的防护眼镜和大口罩。

后记

1976年春节过后,我们连队圆满完成了在盂县河东工区的全部任务,转战到郊区东村,担负总干渠沉沙池的建设任务。这一年我们在工地上相继听到了三位伟人不幸逝世的消息;这一年我们化悲痛为力量,完成了沉沙池的建设任务。由于成绩突出,我们连还被区委、区政府授予先进连队光荣称号。1977年6月,连队转战到郊区林里村,先后完成了万吨水库和五公里倒虹吸引水渠的建设任务,有史以来第一次将温河水引入白泉境内。1978年,连队又受命在山头村口至小河北村东,围河造地一百余亩。在完成各项使命之后,我们的连队于1978年冬天正式解散。队员们虽然各回各村了,但近五年并肩战斗所产生的深情厚谊和所做的业绩,将永存于世,不可磨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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