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我无处可去的童年

2018-11-19 10:12王婧宁
北方文学 2018年32期
关键词:瞎子琴弦史铁生

王婧宁

自那以后,已经过去了八年,而他依然五十九。

“从前有一個老瞎子带着一个小瞎子学二胡,老瞎子告诉小瞎子,当你弹断一千二百根琴弦的时候,你就可以打开你的琴筒,里面有一张方子,能治好你的眼睛……”

这是母亲在我三年级的时候,给我讲的《命若琴弦》的故事。现在回想起来,可能是母亲为我学二胡做下的铺垫,将三弦琴换成了二胡,可她不会想到呀,在种下二胡的时候,她不知不觉也种下了一个人。

那是我第一次在心里为一个作家,留有一席之地。我至今仍清晰地记得,那一年我八岁三年级,他五十九。

这个故事在我的童年里无限循环,我不知道这个故事的来源,只道是一篇童话。虽然我能很明白地记住母亲讲的每一个细节,但我还是要求母亲她一遍又一遍地讲这个故事,并把那今天看起来极其寻常的“人活着总要有点追求,那一千二百根琴弦支撑着的是小瞎子的希望”作为大彻大悟的人生真理铭刻在心。

你们看这句:“园墙在金晃晃的空气中斜切下一溜阴凉。” 你们应该学的就是这种个性的表达。”这是我第一堂真正意义上的作文课,尽管我当时年龄小到还不能完全理解什么是个性,什么是表达,但我在心里默默记下了“史铁生”这个名字。

图书馆绿黯黯的灯光下,我翻开史铁生的作品集,在内心毫无波澜地浏览完《我的遥远的清平湾》后,我看到了《命若琴弦》。刚开始读时,我就对“这是我小时候听的‘老瞎子和小瞎子的故事”这个事实深信不疑。我在心底傻笑“原来我早就认识你了呀。”

从那以后,我便有意无意的在心里保留了一个梦想,将来要成为一个作家,至少是一个自由撰稿人,在书的序里写上一句“是史铁生老先生的文字陪伴我至今”之类的话。等到小有名气之后,去拜访他,告诉他是他的文字让我走上文学的道路,在他的微笑里我会继续努力。

然而,如他所说,每个人的童年都有一个严肃的结尾。一个严峻的事实告诉我,这不是什么不能实现的梦想,这根本是做梦。

初中第一节语文课学《我与地坛》,自己最喜欢的文章被放在第一课自是骄傲,但当我看到作家简介里的(1951—2010)时,我无法找出什么词来形容我的心情。我努力在老师介绍作者时保持平静,好不让同学看出我对他已去世这个消息的惊异。这几年来,在成长中我各种逃离,却始终遵守儿时的诺言。当年要登门拜访的幼稚梦想瞬间变为泡影不说,我惭愧到无地自容——你这种所谓的喜欢,难道只停留在连生卒年都还不知道的阶段吗。

自此,我的童年真正地再也无处可去。

日复一日的冥思苦索,我听见三毛在唱“这是你的动了凡心的地方,这是你永远不及 的梦”

“这次作文的主题是心态,很多同学写的是史铁生,这个素材用得很好,但是用得太多了,没有新鲜感……”

我已步入高中,童年早已离我而去,而童年的那残存的执拗的影子却一直依附在我的身上。我在那几篇用史铁生为例的选段旁打上大大的红叉。“心态?心态是什么,如果只是心态就能让他走到现在,如果这个轻巧的词就能解决一切,那我们要梦想有什么用?他那赖以为生的无边的爱愿又有什么意义,他的庄子他的珊珊他的合欢和海棠又有什么存在的价值?那他苦难的一生……”我在心底咆哮。老实说,看到那个作文题我第一个想到的也是史铁生。我确信如果是我写我一定会比他们写的更好,但心态这个词,用在他的身上总有种直戳脊梁的冰冷,所以我不能写,我不能为了作文这几分的虚荣,把我所敬爱的人用他苦难的青春甚至一生所无悔追求的东西踩在脚下。一直想举手发言,但我只能选择沉默。我不擅长表达,无法找出合适的词来反驳他们。我也没有勇气去变成他们眼中的乌托邦主义者,尽管我知道,出言维护自己所信之物是正确且正常的。

在那撑起我童年的人在我童年中溘然离去之后,这是我第一次彻底地吼出我的梦想。

这一年,我十七岁,而他依然五十九。

爱是属灵的,是梦想。

这份爱与梦想在我的童年溘然离去之后,却还是牢牢地拴着我思绪中的那一缕不住的游魂。

我用他的文字来表达,无他,惟有空寂与虔诚而已。

在我永远的童年里,永远都有那个老人苦难却宽厚的笑容。这段童年永远都不会长大,因为“不管何年何月,这世上总是有着无处可去的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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