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是时间积累成的空间(外一篇)

2018-11-21 21:03介子平
火花 2018年7期
关键词:王洛宾席慕容邓丽君

介子平

中学时代私听邓丽君的靡靡之音,一首不知名的歌印象最深,词曰:“青海的草原,一眼看不完。喜玛拉雅山,峰峰相连到天边。古圣和先贤,在这里建家园。风吹雨打中,耸立五千年。”听邓丽君的歌,得到的并不是兴高采烈、心花怒放,而是停云落月、若有所思。比如她唱苏轼的《水调歌头》,闻者无不徘徊瞻顾,茫然退立,苏轼千年之后,真的觅得了知音。比如《梅花》:“梅花梅花满天下,越冷它越开花。梅花坚忍象征我们,巍巍的大中华。看啊遍地开了梅花,有土地就有它。冰雪风雨它都不怕,它是我的国花。”威武不屈,我心贞确,点点梅花,苦难中的国民,何以如此钟情之,我与君,共岁寒,她的歌都回答了出来。金岳霖说:“雅作为一个性质,有点像颜色一样,是很容易直接感受到的。”邓丽君的歌,众人感受到的是其颜表,绚烂背后实则雅的底里。

后来张明敏唱了首《青海青黄河黄》的歌:“青海青,黄河黄,更有那滔滔的金沙江。雪浩浩,山苍苍,祁连山下好牧场,这里有成群的骏马,千万头牛和羊,马儿肥牛儿壮,羊儿的毛好似雪花亮。”这首歌词,押韵和叩,跳跃有致,处处言景,却处处是情,但歌者不高明,雄壮不足,婉约欠缺。关键是没有唱出民国味,没有唱出七十年代的风韵。

听过两歌之后,便以为青海是个充满诗意的区域了,至少在民国人眼中。青海不是地之域、诗之域也,这些歌词写家,至少在写作此歌时,从未踏上过这片高原。但这似乎并不重要,范仲淹未至洞庭,作《岳阳楼记》,沈周未登庐山,作《庐山高》,皆遗世经典。

王洛宾创作于民国年间的《在那遥远的地方》,其发生地也在青海,此歌流传甚广,对边疆的诗意描写,多受其影响。王洛宾的边疆也郁郁失乐,忽忽惘然,“美丽小鸟一去无影踪,我的青春小鸟一样不回来”即他的“去年今日此门中”,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人生聚散,信如浮云,庾郎从此愁多。

青海后来我去了,是个好地方。傅雷说:“可叹学问与心灵往往碰不到一块——感受与心灵也常常无缘相合。”的确,带着诗意去找诗意,本身便是一种迂,找到的定是初恋情人在当下的失望。这些花底填词、香边制曲的词家,若果真在苦寒的青海生活过,关注点必然有所变化,写出的必也是“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青海戍头空有月,黄沙碛里本无春”“蛮夷长老怨苦寒,昆仑天关冻应折”“青海只今将饮马,黄河不用更防秋”之类的凄句。二手的感受往往是被过滤被遴选的诗意,亲身经历者,则不会搔首对西风。诗人状物,手法不一,即不一在感受。

席慕容的《出塞曲》,背景换成了内蒙,但思路仍不出王洛宾。后来此诗被谱了曲,蔡琴唱得也好,低沉含蓄,悠悠不竭,尤其是后一段,凄凉感发,柔肠百转,使人怅惘若失,良久怆然:“而我们总是要一唱再唱,像那草原千里闪着金光,像那风沙呼啸过大漠,像那黄河岸,阴山旁,英雄骑马壮,骑马荣归故乡。”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席慕容浓浓的蒙古情结,在古代,不在现在。她曾说:“我觉得在我四十六岁踏上故土以前,这个世界没有给我一个正确的内蒙古,没有给我一个完整的、仔细的、正确的内蒙古的草原文化。现在我想要加倍地补回来。”但故乡是时间积累成的空间,席慕容对原乡,同那些词家的感受几同。没有时间的积累,空间怎会成故乡?

后会无期

暮从碧山下,山月随人归,人一走,山岑水寂,花残叶落,一派秋感觉。

多数人走后,再没回来。那些恢廓局量中的欣然之事,成了久久的追忆;那些曼妙风景里的心仪之人,已然迟迟的回味。所有的再见,或有缘无分,机会错失,或无缘有分,不知所措,皆不出缘起缘灭的注定。最好的时光,是无回的岁月;最重的珍惜,是无言的陪伴。离开的地方不是三叠的阳关,或许就在隔壁,不在折柳的灞桥,或许几次路经,只因当初那个莫名的期待,踟蹰其间,“不愁一去踪难觅,却恐重来事转生”,故地无心游,尽管印了骑缝章的半纸死契你还珍藏。梦去心去,心还梦不还,此处再不会出现意外的惊喜。相见亦无事,不来忽忆君,罢了,罢了,你知他,他不知你。

道路有多长,孤独就有多久。丹麦画家哈墨休伊钟爱画女子的伶仃背影,顾影感伤,不免凄凉。所有的故事,都会泛黄,所有的青春,即既往。众生可爱,众生可悯,“大家都是可怜的人间”。

而今才道当时错,曾经以为,看窗外风景的应是两人。为顺从别人,扭曲自己,为讨好别人,作践自己,那就低了。无奈有些人与事,一辈子只此一班车,且无回程票。没有彩排,不容后悔,待遗憾溢出,惆怅早已满缸满瓮。总有一些无法再见之人,无法归来之地,无法竟成之业,无法修复之憾,无法亲近之人,无法占有之情。过去的,终究颓丧,现在的,往往不足珍惜。离开方知所谓共同经历之短暂之易散,语境变,谈论的是不相识之人,时空变,穿戴了不熟悉的搭配。“你从一个地方跑到另一个地方,但你还是你。你没办法从自己身体里面逃离出去。”海明威的话对否?

一人一世界,安详且孤独。岁月不光写在素颜修行的脸上,还渐变了你一成不变的习惯。尽人事,一念放下,听天命,万般自在,大静于身者,黄花人瘦,大静于心者,人淡如菊。越老越静,静若止水,起初可都不是这个样子。顾城说:“在我放弃了自己的时候,我忽然就自由了,我终于理解了什么叫自然而然。”

生命是将喧嚣调成静音的过程,松间明月,石上清泉,耳边具琴筑,只向是非聋。孙犁曾言:“余至晚年,极不愿回首往事,亦不愿再见悲惨、丑恶,自伤心神。然每遇人间美好、善良,虽属邂逅之情谊,无心之施与,亦追求留恋,念念不忘,以自慰藉。彩云现于雨后,皎月露于云端。赏心悦目,在一瞬间。于余实为难逢之境,不敢以虚幻视之。”辛苦乡关路,重来断客魂,难逢之境,后会无期,收摊扫尾未见,至老何曾等来。“勇敢点,别担心。反正我们谁也别想活着离开这个世界。”朱德庸之戏言不戏,坦言矣。

天近黄昏,恍然有悟,天命便是一生的期待,而本就无法实现。一片蛙声传远渡,你能听见,却过不去。曾记昔年登眺处,夕阳红树正清秋,流年的不尽之意,不经历不往心里记。

小草犹开秋后之花,种子落在地上,是秋天最后的伏笔。旧的结束,不也是新的开端?季节循环,故事也往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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