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的三个阶段
——对马克思必然王国和自由王国的解读

2018-11-28 06:38
关键词:马克思劳动物质

朱 长 兵

(兰州理工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甘肃 兰州 730050)

毫无疑问,马克思“必然王国”和“自由王国”是两个十分重要的概念,它们与马克思的自由观及人类发展阶段理论等密切相关。不少学者都对这两个概念进行了研究,有些还提出了非常有创见的观点。尽管如此,由于问题的复杂性,仍需对之进一步探讨。本文在批判吸收已有研究成果的基础上,拟从人类发展的自由阶段方面来对马克思必然王国和自由王国作一新的解读,以期引起学术界的思考和讨论。

物质生产劳动在任何一个社会中都必不可少,“任何一个民族,如果停止劳动,不用说一年,就是几个星期,也要灭亡,这是每一个小孩子都知道的”[1]。然而,人类在不同物质生产劳动中的自由状况是不一样的,马克思正是依据这点来区分“必然王国”和“自由王国”。在“必然王国”阶段,人类物质生产受到束迫,自由程度不高。在此阶段,人类受到两方面约束:一是来自生产力等人与自然关系方面,这是“自然必然性”的束迫;二是来自生产关系等人与人的关系方面,这是“历史必然性”的束迫。这种“历史必然性”的束迫主要发生在资本主义社会及前资本主义社会中,当对抗生产关系消除时,人类就不再受这方面的约束,所以马克思把这方面的束迫称为“历史必然性”。“历史必然性”的消失,意味着人类开始走向共产主义社会,但马克思指出,刚刚脱胎于资本主义的共产主义社会,各方面还带有资本主义痕迹,人类在物质生产中,虽然不再受“历史必然性”压制,但仍然还受到“自然必然性”束迫,因而这阶段还不是“自由王国”,只是共产主义社会的第一阶段。当共产主义社会经过发展达到高级阶段时,这时在物质生产过程中,虽然永恒的“自然必然性”仍然存在,但人类可以超越“自然必然性”而使之不再成为束迫,从而达到“自由王国”阶段。

这样,我们就可以依据物质生产中“自然必然性”和“历史必然性”对人类束迫的情况,从“必然王国”和“自由王国”解读出人类发展的三个自由阶段。第一是“自然和历史必然性”下的自由,在这阶段,人类既受到 “自然必然性”又受到“历史必然性”的束迫,由于受到双重束迫,所以人类自由程度不高;第二是“自然必然性”下的自由,这阶段人类不再受“历史必然性”束迫,因而比第一阶段自由程度高,但由于仍受“自然必然性”束迫,自由程度要比第三阶段低;第三是自由王国中的自由,这阶段虽然“自然必然性”仍然存在,但人类可以超越“自然必然性”而使之不再成为束迫,因而自由程度最高,达到马克思所说的自由王国。

一、自然和历史必然性下的自由

人类的自由体现在人类的实践活动中,马克思认为,物质生产劳动是人类最基本的实践活动,在任何社会中都是必需的。因此,马克思在考察人类的自由情况时,把目光主要聚焦在考察人类物质生产劳动上。物质生产劳动是在一定自然条件和一定社会关系中进行的,因此人们在进行物质生产活动时,就有可能受到自然和社会两方面的约束。在人类发展的第一自由阶段,这两方面都对人们有约束。首先是来自自然方面的约束。人们进行的物质生产,都是在特定生产力等自然条件下进行的,因此,任何社会中的生产劳动,都有“自然必然性”存在,“劳动作为使用价值的创造者,作为有用劳动,是不以一切社会形式为转移的人类生存条件,是人和自然之间的物质变换即人类生活得以实现的永恒的自然必然性”[2]。在这阶段,尤其在前资本主义社会里,社会的物质财富还很少,人类进行物质生产是以生产物质、以谋生为目的,这时由于生产力等自然条件的限制,人类不可能完全达到自己的目的,这样就受到“自然必然性”约束。其次人类在进行物质生产劳动时,还会受到社会方面、受到生产关系的约束。生产关系的约束不像“自然必然性”那样是永恒的,当非对抗生产关系出现后,生产关系便不再约束人类,因而马克思把这种约束称为“历史必然性”,表明这种约束只是建立在一定历史条件之上,只是暂时的必然性,随着资本主义这个最后一个对抗生产关系的灭亡,这种约束也就不存在。马克思在分析资本主义生产关系下这种约束时说道:“从资本和雇佣劳动的角度来看,活动的这种物的躯体的创造是在同直接的劳动能力的对立中实现的,这个对象化过程实际上是从劳动方面来说表现为劳动的外化过程,从资本方面来说表现为对他人劳动的占有过程,——就这一点来说,这种扭曲和颠倒是真实的,而不是单纯想象的,不是单纯存在于工人和资本家的观念中的。但是很明显,这种颠倒的过程不过是历史的必然性,不过是从一定的历史出发点或基础出发的生产力发展的必然性,但决不是生产的一种绝对的必然性,倒是一种暂时的必然性。”[3]244

这样,在共产主义社会之前,人类在进行物质生产劳动时,就会受到“自然必然性”和“历史必然性”两方面的约束。在这双重束迫下,人类的自由确实有限。早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马克思就深刻揭示了资本主义生产关系下工人劳动的异化,说明了工人的不自由状态。马克思同时还指出,不仅工人处在异化状态,资产阶级也被异化,也处于不自由状态。尽管这样,人类在此阶段也并非一点自由都没有。这是因为,自由意味着自己决定自己,是内在决定,而自然和历史必然性的束迫是外在决定,外在决定和内在决定是辩证统一的,有外在决定,就有内在决定,两者同时存在,所以,无论此阶段束迫多么严重,人类仍然可以在某种程度上自己决定自己,仍然可有某种程度的自由。即便是奴隶,也是如此,奴隶虽然受到自然和历史必然性的束迫很重,但仍然有一定程度的自由。黑格尔对主奴关系的思辨论述就很能说明这一点。黑格尔认为,奴隶在对物的加工改造过程中,成了物的主人,奴隶主反而变成依赖奴隶的人了,如此一来,“独立的意识的真理乃是奴隶的意识。奴隶意识诚然最初似乎是在那独立的意识自身之外,并不是自我意识的真理。但是正如主人表明他的本质正是他自己所愿意作的反面,所以,同样,奴隶在他自身完成的过程中也过渡到他直接的地位的反面。他成为迫使自己返回到自己的意识,并且转化自身到真实的独立性”[4]。这表明奴隶在劳动中是有一定程度自由的。马克思指出即使在资本主义异化劳动中,工人也会有自由,“诚然,劳动尺度本身在这里是由外面提供的,是由必须达到的目的和为达到这个目的而必须由劳动克服的那些障碍所提供的。但是克服这种障碍本身,就是自由的实现”[5]。

这一阶段中,虽然人们在物质生产劳动中有一定程度的自由,但由于受到自然必然性和历史必然性的双重束迫,自由程度并不高。较高程度的自由是在第二阶段,即自然必然性下的自由。

二、自然必然性下的自由

当对抗的生产关系已经不再存在,人类就开始进入共产主义社会。在此阶段,人类在进行物质生产时,“历史必然性”对人的压制已不存在,但“自然必然性”的束迫仍然存在,故此,我们把这阶段的自由称为自然必然性下的自由。关于自然必然性下的自由,马克思作了这样的论述:“自由王国只是在必要性和外在目的规定要做的劳动终止的地方才开始;因而按照事物的本性来说,它存在于真正物质生产的彼岸。像野蛮人为了满足自己的需要,为了维持和再生产自己的生命,必须与自然搏斗一样,文明人也必须这样做;而且在一切社会形式中,在一切可能的生产方式中,他都必须这样做。这个自然必然性的王国会随着人的发展而扩大,因为需要会扩大;但是,满足这种需要的生产力同时也会扩大。这个领域内的自由只能是:社会化的人,联合起来的生产者,将合理地调节他们和自然之间的物质变换,把它置于他们的共同控制之下,而不让它作为一种盲目的力量来统治自己;靠消耗最小的力量,在最无愧于和最适合于他们的人类本性的条件下来进行这种物质交换。但是,这个领域始终是一个必然王国,在这个必然王国的彼岸,作为目的本身的人类能力的发展,真正的自由王国,就开始了。”[6]928-929从马克思这番论述中,我们可以解读出以下三点:

第一,只要物质生产还是以生产物质为目的,人类即使在“最无愧于和最适合于他们的人类本性的条件下”来进行生产,也就是说,即使人类不再受到“历史必然性”的压制,人类仍然会受到“自然必然性”的束迫。人类在进行物质生产时,都是在一定生产力条件下完成的,即使此阶段生产力水平很高,人类也不可能完全地、一贯地达到自己的期望, 这样“自然必然性”就构成了对人们的束迫。除非在后面所要讨论的第三阶段中,人们进行生产的主要目的不再是生产物质,那样人们就不在意生产的结果,从而人们也就不会失望,于是“自然必然性”也就构不成对人们的束迫。但在这个阶段,人们进行生产的主要目的仍然是生产物质,进行的是“真正的物质生产”,这样人们就不可避免地因为没有达到目的而失望,所以“自然必然性”仍束迫人们。

第二,这阶段人们的物质生产虽然遭到“自然必然性”的束迫,但已经不再受到“历史必然性”的压制,因此这个阶段的自由比起第一阶段自由程度要高很多,但是由于“自然必然性”束迫还仍然存在,这阶段自由还未达到自由王国中的程度。这阶段中的自由可以类比康德的 “自由的任意”(der freie Willkür)和黑格尔的“任性”。康德把实践自由分为两个层次:“自由的任意”和“自由意志”(der freie Wille),“自由意志”以自由本身为目的,行为出于自律,服从的是自由因果性规则。“自由的任意”不以自由本身为目的,行为出于他律,把行为只当成手段而去获得行为本身之外的目的,所服从的“只是作为出自理论哲学(自然科学)的补充的那些规范”[7]。人类在“自然必然性”下进行的物质生产劳动,不是把生产本身当作目的,而是把生产当成手段去达到获得物质的目的,因此“自然必然性”下的自由类似于“自由的任意”。黑格尔讨论“客观精神”时,把自由分成三个层次:“抽象的自由”“任性”和“具体的自由”。“抽象的自由”只是一种抽象的否定的自由,只是意味着人们可以有这样那样的选择。“任性”是对“抽象的自由”的否定,是在这多种多样的选择中选择一个,“任性”不像抽象自由那样不去追求任何东西,而是积极地去行动。但“任性”还未达到 “具体的自由”层次,“还没有以自身为内容和目的”[8],所追求的并不是自由本身,而是自由之外的目的。“自然必然性”下的物质生产也是不以物质生产这个行为本身为目的,如果撇开黑格尔的唯心成分,“自然必然性”的自由就类似于黑格尔的“任性”。

第三,这阶段已经没有了阶级对抗,已经进入了共产主义社会,但由于还受“自然必然性”的束迫,还没有达到作为共产主义高级阶段的自由王国,所以这阶段还只是马克思所讲的共产主义社会第一阶段。马克思在《哥达纲领批判》中,认为共产主义社会分成两个阶段:第一阶段和高级阶段。共产主义社会第一阶段“不是在它自身基础上已经发展了的,恰恰相反,是刚刚从资本主义社会中产生出来的,因此它在各方面,在经济、道德和精神方面都带着它脱胎出来的那个旧社会痕迹”[9]304,在共产主义社会第一阶段中,生产劳动仍然是以生产物质为目的的真正物质生产劳动,而不是以发展能力为目的。而在共产主义社会高级阶段,虽然物质生产也生产物质,但这时生产物质已经不再是主要目的,劳动“本身成了生活的第一需要”[9]305。物质生产劳动已经不再是真正的物质生产劳动,劳动已经艺术化,人们在通过劳动发展自己的能力,感受劳动的美。这就是人类发展的第三个自由阶段:自由王国中的自由。

三、自由王国中的自由

在自由王国中,人们虽然也从事物质生产,但主要目的是发展自己,人类已经懂得按照美的规律来劳动,这时候劳动已经艺术化,已经不再是真正的物质生产。在必然王国中,物质生产劳动仍是以生产物质为目的,是真正的物质生产,所以马克思说真正的自由王国是在必然王国的彼岸。这里的“彼岸”有两方面含义:一方面是对自然必然性的消除。在自由王国阶段,在共产主义生产关系和高度生产力条件下,人们可以大大缩短劳动时间,可以有很多时间去进行诸如艺术等的自由活动,在这样的自由活动中,自由程度最高,不存在自然必然性,因而是在必然王国的彼岸。关于此,马克思说“必然王国的彼岸,作为目的本身的人类能力的发展,真正的自由王国,就开始了。但是,这个自由王国只有建立在必然王国的基础上,才能繁荣起来。工作日的缩短是根本条件”[6]929,“不是为了获得剩余劳动而缩减必要劳动时间,而是直接把社会必要劳动缩减到最低限度,那时,与此相适应,由于给所有的人腾出了时间和创造了手段,个人会在艺术、科学等等方面得到发展”[3]101。“彼岸”的第二方面含义是对自然必然性的超越(彼岸,英文是beyond,有超越之义)。在自由王国中,不管人们物质劳动时间如何短,人们毕竟还要进行物质生产活动,这里自然必然性仍然存在,这时只能靠超越自然必然性,将自然的外在必然性化为内在必然性,这样,虽然此时自然必然性仍然存在,但经过内化之后,自然必然性已经不再对人束迫, 这也就是说,原来对人束迫的自然王国已经不存在了,所以说自由王国在必然王国的彼岸。

学术界对“彼岸”这两方面含义,往往都产生了误读。对“彼岸”第一方面含义常常出现这样的误读,认为既然自由王国是在“真正物质生产领域的彼岸”,那么自由王国中就没有物质生产存在。之所以产生这样的误解,大概是因为学者们没注意到这里的“真正”一词,马克思说的是自由王国在“真正物质生产”彼岸,而不是在“物质生产”彼岸。马克思这里所说的“真正物质生产”指的是以生产物质为主要目的的物质生产。人们在进行物质生产时,可以有不同目的。如果人们在物质生产时,不以生产物质为目的,而是像马克思所说的以“发展人类天性”为目的,“为生产而生产”[10],这时虽然仍有物质的生产,但这时生产物质已不再是主要目的了,因而这时的物质生产表面上看还是物质生产,但却不是真正的物质生产了。“对于正在成长的人来说,这个直接生产过程同时就是训练,而对于头脑里具有积累起来的社会知识的成年人来说,这个过程就是[知识的]运用,实验科学,有物质创造力的和对象化中的科学。对这两种人来说,只要劳动像在农业中那样要求实际动手和自由活动,这个过程同时就是身体锻炼。”[3]108马克思在另一处明确指出物质生产劳动可以是“真正自由的劳动”,并指出要成为自由劳动的条件:“(1) 劳动具有社会性质;(2)这种劳动具有科学性,同时又是一般的劳动,这种劳动不是作为用一定方式刻板训练出来的自然力的人的紧张活动,而是作为一个主体的人的紧张活动,这个主体不是以单纯自然的、自然形成的形式出现在生产过程中,而是作为支配一切自然力的活动出现在生产过程中。”[11]可见,自由王国中不是不能有物质生产,它可以有物质生产存在,只不过这时的物质生产的主要目的不再是生产物质,不再是以生产物质为主要目的的真正物质生产,因而是在“真正物质生产领域的彼岸”。

对“彼岸”第二方面含义常见的误解出在对超越自然必然性的理解上,以为只要认识了自然必然性规律,那么自然必然性对人们的束迫就不存在了,这时人们就自由了,这就超越了自然必然性。这样的理解大概是和恩格斯有关,恩格斯认为当对抗生产关系消失,“历史必然性”对人类的束迫已不存在时,只要掌握了必然规律,那么“自然必然性”对人类的束迫也就不存在了,这样人类就自由了。恩格斯说道:“一旦社会占有了生产资料,商品生产就将被消除,而产品对生产者的统治也将随之消除。社会生产内部的无政府状态将为有计划的自觉的组织所代替。个体生存斗争停止了。于是,人在一定意义上才最终地脱离了动物界,从动物的生存条件进入真正人的生存条件。人们周围的、至今统治着人们的生活条件,现在受人们的支配和控制,人们第一次成为自然界的自觉的和真正的主人,因为他们已经成为自身的社会结合的主人了。人们自己的社会行动的规律,这些一直作为异己的、支配着人们的自然规律而同人们相对立的规律,那时就将被人们熟练地运用,因而将听从人们的支配。人们自身的社会结合一直是作为自然界和历史强加于他们的东西而同他们相对立的,现在则变成他们自己的自由行动了。至今一直统治着历史的客观的异己的力量,现在处于人们自己的控制之下了。只是从这时起,人们才完全自觉地自己创造自己的历史; 只是从这时起,由于人们使之起作用的社会原因才大部分并且越来越多地达到他们所预期的结果。这是人类从必然王国进入自由王国的飞跃。”[12]其实,人类对自然的认识是无止境的,不可能完全认识自然规律,退一万步说,即使完全认识了自然规律,人们还是受制于自然条件,在生产过程中不可能完全达到自己的期望,自然必然性还是对人们有束迫。因此,恩格斯所理解的自由王国实际上还只是“自然必然性”意义上的自由,而不是马克思所理解的自由王国。黑格尔也认为自由是对必然的认识,但黑格尔和恩格斯的意思不一样。黑格尔认为,对必然的认识就是对“最坚硬的必然性的消解”[13]325,“必然作为必然还不是自由;但是自由以必然为前提,包含必然性在自身内,作为被扬弃了的东西”[13]323。所以,在黑格尔那里,自由就不是简单的对必然规律的认识,而是要把外在的必然纳入自己的环节,把外在必然化为内在必然。如果只是认识自然必然性,而没有把外在的自然必然性变为内在必然性,那么自然必然性仍然是外在的,就仍然束迫人们。只有把自然的外在必然性化为内在必然性,自然必然性才不束迫人们,人们才能真正自由起来。抛开黑格尔哲学的唯心成分不论,黑格尔对自由与必然关系的理解十分深刻正确,在这点上,马克思和黑格尔是一致的,马克思也认为人类是通过把外在的自然必然性内化为内在必然性从而达到自由王国,而不是恩格斯所讲的通过认识必然规律而达到自由。

那么如何把外在的自然必然性化为内在的必然性,从而达到自由王国呢?早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在谈到人类的自由劳动时,马克思就认为人类可以按照“美的规律”来劳动。这实际上表明,马克思认为人们可以在“艺术化的劳动中”超越自然必然性,通过劳动的艺术化把自然必然性化为内在必然性,纳入自由之中。艺术化的劳动虽然也是劳动,但它的主要目的不是生产物质,而是在生产中体会美、感受自由,艺术化的劳动实际上成了一种自由的艺术活动。

马克思在实践基础上把自由和艺术联系起来的做法,是在批判继承前辈思想基础上发展出来的。马克思的前辈们虽然也认为艺术和自由密切相关,但由于他们没有立足于实践来看待艺术和自由的关系,所以他们对自由和艺术关系的理解虽然很深刻但却并不正确。康德认为自由意志是实践自由的最高层次,自由意志以自由本身为目的,存在于纯粹实践理性之中。然而,在现实生活中,人们的实践大都不那么纯粹,自由意志难以实现。康德认为,需要通过审美和艺术活动来暗示人的道德,促使人意识到道德律,意识到自由意志的存在。康德虽然认为在艺术活动中能体会到最高层次的自由,但是艺术毕竟只是“暗示”自由,真实的自由意志情况如何,人们并不知道。康德之后的谢林认为主客不分、物我两忘的情形只能在艺术直观中发生,只有在艺术直观中,无限的东西、绝对的自由才能得到表现。在谢林看来,艺术直观就是“这种终于被表现出来的无限事物”[14]。但谢林这里所理解的绝对自由并不是人的自由,而是绝对对自身的认识。黑格尔虽然反对谢林用非理性和神秘方式理解绝对,但他对艺术的看法本质上与谢林并无二致,黑格尔也认为艺术是显现绝对自由的方式,“美是理念的感性显现”,只不过黑格尔认为除了艺术能达到绝对之外,还有更高的宗教和哲学。和谢林一样,黑格尔也把自由的主体看成是绝对,而非马克思所理解的“现实的个人”。

通过对“自然必然性”的消除和超越来达到的自由王国,虽然自由程度很高,但绝不意味着人类在自由王国中,拥有绝对的自由,不受任何束迫。前文指出,束迫是外在决定,自由是内在决定,内在决定和外在决定是辩证关系,因此所谓不含任何束迫的绝对自由是不存在的,无论社会如何发展,人类都不可能做到完全自己决定自己,不可能一点也不受外在因素所决定。我们前面所说的在“自由王国”中不再受“历史必然性”和“自然必然性”的束迫,其实也只是在很大程度上这样讲,实际上,人类在自由王国中的物质生产不可能一点不受“历史必然性”和“自然必然性”的约束,人类不可能彻底消除“历史必然性”对人的压制,也不可能完全消除和超越“自然必然性”。同样,在自由王国非物质生产领域中,人类也不会不受到任何束缚。人类只能越来越自由,而不会达到一个没有任何束迫的绝对的自由。“人类的历史,就是一个不断地从必然王国向自由王国发展的历史。这个历史永远不会完结。”[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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