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德经》英译的关联性研究①
——以亚瑟·威利的翻译为例

2018-11-29 00:34孟建钢
外语学刊 2018年4期
关键词:威利亚瑟道德经

孟建钢

(湖南科技大学,湘潭411201)

提 要:本文在关联理论的框架下,从最佳关联性、演绎推理和互明3个层面,对《道德经》的代表性英译本——亚瑟·威利(A.Waley)英译本的主要不足之处进行语用分析。该译本有一些原则性错误,如第一章中“道”“有、无”这样的重要思想因理解上的偏差而导致的一系列误译和错译,因而未能再现《道德经》整体语篇的连贯和老子的宏阔思想。《道德经》英译中的语篇连贯再现主要体现在3个层面上:一是再现《道德经》第一章的核心要义;二是再现第一章与后面各章之间的关联;三是再现各章之间的关联。

1 引言

《道德经》②的英译本多达180多部,其中影响较大、被公认为翻译水平较高的是英国汉学家亚瑟·威利的英译本③。作为我国开创性道家文化和思想集中体现的《道德经》是一部阐释宇宙和世间万物运行规律的巨作,在历史不同时期出现过不同的汉文本,如世传本、竹简本和帛书本。在《道德经》问世后的两千多年间,人们对其博大精深的思想在理解上始终未能达到高度的统一,充分领悟老子思想的难度可见一斑,因此必然给《道德经》的外译造成很大困难。笔者根据对《道德经》世传本、竹简本和1973年马王堆出土的帛书本的综合考察,发现亚瑟·威利的英译中多处出现因误解和错误理解老子思想而导致的错译。为此,笔者将基于关联理论的最佳关联、演绎推理和互明,以语篇连贯再现为标准,对他的错译进行语用认知分析。

2 “道”的最佳关联性阐释

整部《道德经》的核心思想都围绕“道”来阐述,老子在第一章中对这个纲领性思想做过总体介绍和初步说明。但正如老子所提倡的“行不言之教”,先圣始终不界定“道”,旨在让读者自己去感悟宇宙和世间万物的运行规律。从事《道德经》英译的先驱者绝大多数是西方的传教士和汉学家,而道教文化是我国的开创性文化,这样他们在翻译时就面临两大难点:一是与西方传统文化有很大区别的道教文化;二是古汉语。尽管亚瑟·威利作为汉学家翻译过大量东方典籍,也比较熟悉中国传统文化,但还是未能摆脱西方传统文化的束缚,在翻译《道德经》时未能达到忘我的境界,故而译文多处不达意。《道德经》第一章是整部著作的纲领性内容,所以正确理解第一章是翻译好整部著作的前提和基础。下面笔者分析亚瑟·威利对《道德经》第一章第一句“道可道,非常道”的错译。

①The Way that can be told of is not an Unvarying Way.

老子的“道”是关于整个宇宙和世间万物运行的规律,是一个十分抽象的概念。“道”的意义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宇宙和世间万物的运行都要遵循“道”,但“道”又看不见、摸不着。纵观整部《道德经》对“道”的阐述,有两点毋庸置疑:一是“道”实实在在地存在;二是“道”在世间一定会发生作用,如天道酬勤、地道酬善、业道酬精、商道酬信、师道尊严,等等。因此,“道”是个非常宽泛的抽象概念,不是某个具体的为人处世方式。但亚瑟·威利把博大精深、玄之又玄的“道”译成Way,由此极大地缩小老子的宏阔思想内涵。

我们用Dan Sperber和Deidre Wilson(2001:65-117)提出的演绎推理模式来分析亚瑟·威利为什么将“道”译成不妥的Way.该模式就是逻辑3段论:大前提——小前提——结论。“西方译者很容易受到基督教《圣经》的影响,而把“道”译成Way,因为Way在《圣经》中是一个核心词。”(冯晓黎2007:45)另外,印欧人的思维一般是直白式的线性思维,因此“道可道,非常道”这个明示行为(ostensive behavior)只能激活亚瑟·威利大脑中如下百科信息:

(1)“道”是某种处世方式,且是个不同寻常的处世方式;

(2)“道”不是一般意义上的道理;

(3)“道”应该类似《圣经》中的核心词Way.

以上被激活的百科信息作为亚瑟·威利大脑演绎推理的大前提,再结合作为小前提的明示行为“道可道,非常道。”,从而推理出结论:不同寻常的具体方式。这样他就将“道”翻译成《圣经》中的Way.很显然,他并没有意识到在英语中没有一个相对应的词可以表征具有高度抽象意义的“道”。就最佳关联的实现而言,一旦明示行为的接收者在演绎推理中得出一个其自认为是合理的假设(assumption)并由此取得语境效果后,就会自动终止继续演绎推理。(Sperber,Wilson 2001:118,294)在演绎推理中大前提决定推理结论,这就意味着他在“道”的理解和翻译上出错在所难免。

“道”该如何翻译呢?郭燕提出,“音译‘Dao/Tao’能够保留其精神实质,还可以保持这个核心概念在《道德经》中的一惯性和统一,是比较理想的翻译”(转自文军 罗张2012:21)。笔者认同这个看法,“根据美国Webster's Ninth New Collegiate Dictionary和Chambers 20thCentury Dictionary,Tao已经作为英语语言的一个词条收入,专指老子的‘道’”(冯晓黎2007:45)。但毕竟道教文化是我国独创性文化,不为广大英语目的语读者所熟知,因此在翻译中对Tao一词应该加注。笔者将例①改译为:Tao can be told of,but Tao means much more than what a Way does(加注在此略)。

由于“道”所蕴含的思想深奥广博,其中的玄机又奥妙无穷,世人难以理解和感悟,因此老子在整部《道德经》中都在对“道”做类比性阐释,如第一章第三句和第四句:“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亚瑟·威利的译文:

②It was from the Nameless that Heaven and Earth sprang;/The named is but the mother that rears the ten thousand creatures,each after its kind./Truly,only he that rids himself forever of desire can see the Secret Essences;/He that has never rid himself of desire can see only the outcomes.

老子的这两句话阐释出“道”中最重要的核心思想:有无相生。世界始于无而源于有,有无相互转换。老子在告诫做人的最高境界是达到“无”,唯有“无”才能让我们看到事物的本质,而“有”只能让我们看到事物的表象。亚瑟·威利的线性思维决定他不可能充分理解“有、无”之间的辩证关系,因其表征的内容十分宽泛而绝非具体所指。他将“无”和“有”理解并翻译成“有名”“无名”“有欲”“无欲”,从而将老子博大精深的思想缩小至一个具体的概念,这非常不妥。

Sperber和Wilson在关联理论中提出4种语境效果:语境含意、矛盾、加强和削弱④(Sperber,Wilson 2001:118,294)。具有语境效果不仅是关联的一个必要条件,还是一个充分条件(同上:121)。亚瑟·威利的翻译在目的语读者方面所取得的语境效果是矛盾和削弱,由此实现的最佳关联只能表明一个交际过程的完成,而这样的交际往往会是一个失败的交际或取得不理想的交际结果。“所谓实现最佳关联,并非仅仅指在交际中听者实现对明示行为背后信息意图的最正确理解,也包括各种不同程度的理解、误解、甚至是不解等。”(孟建钢2015:22)很显然,老子的这两句话作为明示行为不太可能使亚瑟·威利有效识别其交际意图背后的信息意图,因为在其大脑中惯有的思维是有即是有、无即是无这种单层面思维,“名可名,非常名”的多层面思维以及“有无相生”的反向思维不是他们的常态思维。

除此之外,还存在一个基本的逻辑思维问题。在《道德经》的第一章中,老子不可能在惜字如金的字里行间去列举“有名”“无名”“有欲”“无欲”之类的具体个例,所谈内容一定是宏观性的。假如亚瑟·威利领悟到老子的“有”和“无”在整部《道德经》中是一个核心思想,就会产生一个关联假设:此处的“有”和“无”不是指某个具体的现象或事物。由此,他会投入一定的处理努力以获得足够的正面语境效果。但遗憾的是,他没有进行正面的最佳关联性推测,反而受到本能性思维的驱使,因为在一般情况下人都会本能地去实现最大关联⑤,即用最小的处理努力去获得最大的语境效果,但由此在实现最佳关联时所取得的语境效果一般都是负面的语境效果,明示行为的接收者自然无法识别交际意图背后的信息意图。无论在古代汉语还是现代汉语中,都有“有名、无名、有欲、无欲”这样的词语,因此亚瑟·威利自然会用印欧人惯有的思维去首选那些看似最关联的对象进行处理。

他之所以不能深刻理解“有无相生”是因为在其大脑中没有相应的初始语境,而“理解一个话语的语境包括这样几项内容:先前话语所表征的或所暗含的假设、有关这些假设和当前话语的概念百科项、当前话语和先前话语所表征的假设之间相互作用所产生的概念百科项”(Sperber,Wilson 2001:136)。在进行演绎推理时,由于亚瑟·威利大脑中没有相对应的百科信息,因此被激活的百科信息只能是印欧人大脑中惯有的那些表里如一的线性信息作为推理的大前提,得出的结论自然不符合老子“有、无”中所蕴含的宏阔思想。“有名、无名、有欲、无欲”只是无所不包的“有、无”中所包含的4种具体现象。从最佳关联的视角看,亚瑟·威利在理解老子这两句话时所取得的语境效果是Sperber和Wilson所指的第四种语境效果——削弱。在交际中一旦明示行为的接收者在第一时间获取一个在其看来是最关联的假设,就会停止进一步演绎推理。亚瑟·威利一开始就将这两句中的“名”和“欲”理解成名词,所以根本不可能进而再推理出这两句中“名”和“欲”的动词属性。笔者将例②两句话改译为:It was from Nothingness that Heaven and Earth sprang,while it is Existence that is the mother of all creatures.It is Nothingness that determines the essence,while it is Existence that forms the shape.在此,翻译“有”“无”不须要加注,一是英语中有对应的词,二是老子在随后多处有类比性阐释,如“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形,高下相盈,音声相和,前后相随”等。

3 关联与语篇连贯再现

《道德经》各章看似都在谈一个独立的话题,实则各章之间有千丝万缕的关联,如第一章谈的是整部《道德经》的纲领性思想和要义范畴,随后各章进一步阐释第一章的内容。次生概念跟核心概念之间以及次生概念和次生概念之间都有很大的关联度。翻译好《道德经》的前提是首先要把握好第一章的纲领性思想,其次是以此为中轴在翻译中再现各章中以及各章之间的语篇连贯。我们可以把整部《道德经》看成一个明示行为,“明示行为提供发话者意想表达的某个假设或某个假设集的证据,这是因为该明示行为暗含关联保证,由此受话者会自动地将其注意力转向那些对他们似乎是最关联的现象”(邓兆红 陈新仁2016:26-30)。笔者据此来分析亚瑟·威利对《道德经》第一章最后一句“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的英译:

③These two things issued from the same mould,but nevertheless are different in name./This same Mould we can but call the Mystery,/Or rather the Darker than any Mystery./The Doorways whence issued all Secret Essences.

此句之前是“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缴”。亚瑟·威利将其中的“有名、无名、有欲、无欲”分别视为4个独立所指的名词来翻译,而在翻译最后一句时又把“此两者”翻译成these two things,显然在逻辑上不通,目的语读者很容易将“此两者”理解为“有欲”和“无欲”,因为从句子之间的衔接上来看容易引起此误解,由此会使目的语读者误读老子的核心思想。从these two things中,我们可以明显看出他根本没有把握住《道德经》第一章的要义。如果老子的本意是指向“有名、无名、有欲、无欲”,就会写成“此四者”而非“此两者”,所以“此两者”就是指“有”和“无”。

再者,由于亚瑟·威利未能理解“有”和“无”之间奥妙无穷的转换关系,将“玄之又玄”理解为出自同一个神秘的源点,进而将“同谓之玄,玄之又玄”翻译成This same Mould we can but call the Mystery,or rather the Darker than any Mystery,这种译文是错译。古汉语言简意赅,文字之间的关联性衔接大都是隐性的逻辑连接。在没有充分理解第一章主旨的情况下,亚瑟·威利在演绎推理这句话的信息意图时出错的概率会很大。实际上,根据前一句“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的所指,“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指的是“有”和

“无”之间的转换关系玄之又玄。第一章各句之间的关联性衔接大部分是隐性逻辑衔接,像句间出现的“故”和“此”这类连接词在《道德经》中很少使用。第一章的思想内容十分完整,整个语篇连贯。但亚瑟·威利的翻译却显得零零散散,完全没有再现各句之间的关联,各句的翻译显得都是在表达一个独立的内容。从关联的视角看,理解一个话语要求明示行为的接收者不仅要识别出明示行为显性表达的假设,更要将该假设与先前已经被处理过的假设或假设集相结合,从而演绎推理出具有连贯性的信息意图。(同上:118-119)笔者据此改译为:Both Nothingness and Existence come from the same thing but appear with two different names,which are characteristic of mysteries and cannot be too mysterious,the doorways to all secret essences.

笔者在改译中将“此两者”直接用Nothingness和Existence以明示“有”和“无”,这样与前面两句话的内容完全达成连贯。Which在此很明显是指代Nothingness和Existence,目的语读者会很容易明白老子说的“同谓之玄,玄之又玄”是指“有”和“无”的转换,进而去思考为什么会“有无相生”以及为什么了解“有”和“无”的关系就能透过现象看本质。可以说,目的语读者在理解第一章后,会在其大脑中形成一个理解整部《道德经》的初始语境,没有初始语境的形成就不可能进行随后的语境扩展,自然也就不可能正确理解整部《道德经》。关于初始语境的扩展,Sperber和Wilson认为,处理新信息关键的一步是将新信息与大脑记忆中一个已被特定选中的背景假设集结合,由此对初始语境进行扩展。对于每一个新信息来说,来自不同记忆期(长期、中期和短期)的许多不同假设集都可能被选作初始语境。对百科信息的糅合并由此进行的心智分析将决定演绎推理的结果。(同上:137-138)由此可见,正确理解第一章并由此建立一个恰当的初始语境是翻译中再现这一章以及整部《道德经》语篇连贯的关键所在。

由于亚瑟·威利在翻译《道德经》第一章时未能再现原文的整体语篇连贯,因而极大地影响其对后面章节的理解和翻译。例如,他对第25章的翻译:

④原文:吾不知其名,字之曰道,强为之名曰大。大曰逝,逝曰远,远曰反。故道大,天大,地大,人亦大。域中有四大,而人居其一焉。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译文:Its true name we do not know;/Were I forced to say to what class of things it belongs,I should call it Great(ta)./Now ta also means passing on,/And passing on means going Far Away,/And going far away means returning./Thus just as Tao has“this greatness”and as earth has it and as heaven has it,/So may the ruler also have it./Thus“within the realm there are four portions of greatness”, And one belongs to the king./The ways of men are conditioned by those of earth./The ways of earth,by those of heaven.The ways of heaven by those of Tao,and the ways of Tao by the Self-so.

亚瑟·威利将“道”译成Tao,虽然笔者在上节中也认同Tao这种译法,但问题是他对《道德经》中最核心术语“道”的译语处理没有做到始终统一,如在第16章之前一直将“道”译成Way.笔者认为,中国典籍中核心词的译语应该保持一以贯之的统一,这样才不会使目的语读者感到迷惑。再加上亚瑟·威利在此并没有给Tao加注,如此随意地音译处理核心词“道”只会让目的语读者在理解上无所适从,甚至会误以为此“道”非彼“道”,毕竟他们不熟悉Tao这个音译词。“道”的前后翻译如此不统一,必然导致在《道德经》的整体翻译中无法再现原文的语篇连贯,也不可能让目的语读者将此“道”跟彼“道”有机地进行关联。至于为什么在“道”的翻译中会出现译语前后不一致现象,笔者只能进行如此推测:因为第一章之后的所有章节都是对第一章核心思想的阐释,所以随着亚瑟·威利不断的学习和翻译后面的章节,他必然会感觉到“道”的博大精深,感悟到Way不是一个恰当的词,因此在翻译到第16章时开始选择音译的处理方法。至于为什么他一直不纠正第16章之前若干“道”的译语Way,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他对《道德经》整体理解的偏差。

再看亚瑟·威利如何翻译例④“吾不知其名,字之曰道,强为之名曰大。大曰逝,逝曰远,远曰反”中的两个“大”字。令人不解的是,他将第一个“大”翻译成Great(ta),而将第二个“大”直接音译成ta.老子在此用“大”(指大小的转化)来间接阐释第一章的要义“有”和“无”的转换关系,是在做类比性解释,因此译者完全没有必要将“大”用音译法来翻译。由此可见,亚瑟·威利用音译ta还是源于没有理解老子在第一章里的纲领性思想——“有无相生”。我们不难得出结论,如果翻译要再现原文的语篇连贯,就必须遵循关联原则:“每一个明示行为其本身都具有最佳关联性”(同上:158)。因为“任何一个明示行为都具有一种关联保证,且由此使得明示行为背后的信息意图变得明显”(同上:50)。如果《道德经》的英译未能再现这种关联,那么持有关联期待的目的语读者很可能就会中途放弃思考,这种现象在交际中是一种正常的反应,对此Sperber和Wilson指出,“受话者处理新信息时,只有在期待有所回报时才会投入精力去思考,因此光使受话者注意到某一个现象是没有意义的,除非他能感觉到该现象跟他有关联”(Sperber,Wilson 2001:49)。

《道德经》的语篇连贯涉及3个层面:一是第一章中的要义连贯;二是各章与第一章要义之间的连贯;三是各章之间的连贯。因此,翻译《道德经》要在这3个层面上实现最佳关联,取得正面的语境效果。关于第一与第二层面,前面已做过论述,不再赘述。下面仍以例④为例说明为何亚瑟·威利在翻译中未能再现第三个层面的语篇连贯。“域中有四大,而人居其一焉”,这句的意思是:“大”存在于道、天、地和人4个方面,人是其中之一。老子在此将人的地位上升到“大”的层面,这是对人的尊重。但亚瑟·威利却将“而人居其一”翻译成And one belongs to the king,将其中的“人”理解为king.笔者推测他之所以如此是受到儒教的影响。孔子曰:“节用而爱人,使民以时”。这句话中的“人”是指有社会地位的官吏,而“民”才是指百姓。但老子的思想却不同,在《道德经》第五章中有:“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暗含所有人的生命和人格都是平等的、不分贵贱。“域中有四大,而人居其一焉。”中的“人”就是指所有人,而并非指有很高社会地位的官吏,那么亚瑟·威利将“人”译成king显然是错误的。由此可见,译者要想有效地识别出交际意图背后的信息意图,就必须找出所有明示行为之间的关联。明示行为中所必然具备的关联保证会使译者在翻译中意识到,一个明示行为展示的所有证据都与原文作者的信息意图直接相关,在这种情况下,译者只有找到原文话语之间的关联,才能明白原文作者想使其变得明显的信息意图。

4 英译中的互明

根据关联理论,人类交际是一个互明的过程。互明指在一个交际双方共享的认知环境中每一个假设或假设集对彼此都是明显的。(Sperber,Wilson 2001:39-41)在翻译中互明有两个层面:一是译者与原文之间的互明;二是目的语读者与译文之间的互明。《道德经》难理解并非表现在措辞上,它通篇的措辞大都是常用语,难理解主要表现在常用语中涵盖的博大精深的道家思想。

在交际中要做到互明,发话者一方面要对受话者的认知能力进行推测,并以此发出其认为是合理的明示;另一方面,受话者在接收到这个明示后进行演绎推理且得出其认为是合理的结论。(同上:38-45)必须指出的是,互明中的“明显”并非指明示行为的信息意图马上变得一目了然,“一个人的认知环境是由其物理环境和其认知能力彼此相互作用而形成的,该认知环境不仅是由他当前所认知到的假设组成,还由他能够(有能力)认知到的假设组成”(同上:39)。

亚瑟·威利对《道德经》中有些核心概念的理解和翻译其实就是一个变得“明显”的过程,从不甚了解到领悟,如在前15章中对“道”的翻译都是用Way,但在第16章中却首次将“道”音译成Tao.

⑤原文:天乃道,道乃久,殁身不殆。译文:To be of heaven is to be in Tao./Tao is forever and he that possess it,/Though his body ceases,is not destroyed.

译成Tao表明亚瑟·威利在翻译过程中终于感悟到“道”不是《圣经》中的Way.在交际中人们对事物的认识往往介入清晰和模糊之间,清晰和模糊不断交错。亚瑟·威利在对“道”的认识上存在反复,如在随后的第17章、第21章、第23章和第24章中又将“道”译成Way.

⑥原文:大道废,有仁义。(第17章)译文:It was when the Great Way declined/That human kindness and morality arose.

原文:孔德之容,惟道是从。(第21章)译文:Such the scope of the All-pervading Power,/That it alone can act through the Way.

原文:同于道者,道亦乐得之。(第23章)

译文:For to those who have conformed themselves to the Way,/The Way readily lends its power.

原文:其在道也,曰……(第24章)译文:Of these,from the standpoint of the Way,it is said...

但是,在之后的第25章、第30章、第32章、第34章、第37章、第38章、第40章、第41章、第42章、第51章、第55章、第62章、第65章、第67章、第81章中,亚瑟·威利均把“道”译成Tao.这表明他对“道”的认知从刚开始的Way走向“明显”的Tao,对“道”的理解已经从模糊走向清晰。但这种清晰只是相对的清晰,因为在第53章中他的认知又出现短暂的模糊,将“道”又译成Way.纵观亚瑟·威利对整部《道德经》中“道”的翻译,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出他对“道”的认识过程总体上是一个“由西向东”的转变过程。尽管在这个转变过程中存在认知上的反复,但这符合老子的思想:世界万物的运行总是保持清晰和恍惚之间的平衡,而保持这种平衡的关键是保持正确认知的比重。

5 结束语

关联理论引进国内语用学界已经有近三十年,其应用研究最终走向汉语本土化研究是一个必然的趋势,且具有较大的现实意义。笔者在关联理论的框架下分析亚瑟·威利对《道德经》的英译,也是在关联理论汉语本土化研究方面所做的一点尝试。

注释

①本文是关联理论汉语本土化研究系列论文之一。

②笔者在此依据的《道德经》源本主要是1976年由中国文物出版社出版的马王堆汉墓帛书·老子刊行本和王弼本,也参考了部分竹简本且少量加入自己的诠释。亚瑟·威利用的《道德经》源本主要是王弼本。

③亚瑟·威利的The Way and Its Power:AStudy of the Tao Te Ching and Its Place in Chinese Thought一书于1934年由伦敦乔治艾伦与昂温出版有限公司出版,以后又多次重印。该书内容除了有《道德经》译文外,还有前言、导论、6篇附录短文、补充性诠释。

④Sperber和Wilson在Relevance:Communication and Cognition一书的后记中,增加一种语境效果——削弱(weakening):削弱现象在我们给可产生语境效果的条件所下的正式定义中,已被考虑进去(第二章,第二十六条注释)。我们认为,削弱是语境效果的一个副产品,比如,跟一个现时假设相矛盾和消除该假设,会削弱依赖该假设以获得某种支持的所有语境含意。(Sperber,Wilson 2001:294)

⑤根据关联理论,能解释交际的是最佳关联,而非最大关联,但是最佳关联可以蕴含最大关联,因此,在实际交际中也会出现最大关联现象(孟建钢2002: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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