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失在符号的世界
——《公众的怒火》的符号学解读

2018-12-18 05:28张红岩
关键词:皮尔斯后现代主义后现代

张 贞,张红岩

(江苏科技大学外国语学院,江苏镇江,212003)

罗伯特·库弗(Robert Coover 1932-)作为一位实验主义作家,在其作品创作中常常打破传统、打破规则、改变旧方法,不断追求新的东西。他的代表作《公众的怒火》(The Public Burning,1977)一问世便引起了广泛关注。评论界赞誉这部小说“是二战以来只有《洛丽塔》《隐身人》和《第二十二条军规》堪比其生命力的作品”。[1]小说以美国真实历史事件“罗森堡间谍案”为背景,再现了美国冷战时期复杂、多元、混乱的后现代社会。小说一经问世便成为国内外学者的研究焦点,汪小玲、汪玉枝围绕现实与虚幻的并列揭露出人类历史、宗教和政治的虚构特征;[2]陈世丹、孟昭富则认为该小说将事实与虚构有机地交织在一起,将历史神话化,编造了一个当代神话,以虚构的文本揭示了历史的真实,并从元小说角度分析了其后现代历史的虚构性。[3]118

皮尔斯,作为现代符号学的创始人之一,对符号学的发展产生了深刻的影响。皮尔斯根据符号载体的属性、符号与所指对象的关系以及符号与解释项的关系将符号进行了详细的分类。根据符号载体的属性,皮尔斯将符号分为性质符号(quali⁃sign)、单一符号(sinsign)和法则符号(legisign)。所谓性质符号是指符号以本身所具有的性质来指示一定的符号对象,不受指示对象的影响,[4]如声音符号等。皮尔斯认为,相同的单一符号在不同的语境中具有不同的意义。一个个单一符号就像考古学家所研究的一块块恐龙化石一般。作为单一符号,每一块化石都会携带其指代对象特性的信息,如恐龙所生活的年代、种类、大小等。法则符号一般是由人们确立起来的某种规约性的符号,而通过某种约定俗成的方式产生的符号都是法则符号。

库弗在《公众的怒火》中应用了大量的声音符号、单一符号和法则符号。本文将皮尔斯符号学理论与后现代作品结合,以符号学视角重释历史,一方面可带给读者混乱、虚构的体验,使读者更好地理解后现代作品中的符号魅力,从而为后现代文学作品的解读注入新的活力;另一方面可将皮尔斯的符号分类拓展到后现代文学作品的分析中,以期能丰富皮尔斯理论的多元化解读。

一、迷宫式的声音符号

根据皮尔斯的符号学理论,具有音符、曲调等属性以及感官特性的声音符号即属于性质符号的一种。库弗在《公众的怒火》中使用了大量的声音符号,增强了语言节奏、扩大了语言的张力,使小说的艺术魅力在视觉与听觉的交融中得以升华。如在序曲“搜索土拨鼠”中,山姆大叔发出像野马一般的喘气嘶鸣:“呜-呜-呜!谁愿意同我一起来行骗?谁愿同我一起来上当?哼-哈-哟嗬!”[5]8这一系列的文字充满了声音的属性,仿佛在读者耳旁会响起野马似的声音,从而揭示山姆大叔野蛮粗鄙的本性。再如“Knock knock!”Eh?Who dere?“Grassy!” Grassy? Grassy quien?“Grassyass,amigos!Mooch-ass grassy-ass!”Ha ha,de nada,jefe![6]20根据文章音译为“敲敲!”嗯?谁在那?“格拉西!”格拉西?格拉西求恩?“格拉西阿斯,阿米戈斯!穆奇阿斯格拉西阿斯!哈哈德那达,杰夫!”小说中的这些文字被赋予了声音的特性,其中的声音符号如敲门声以及奇怪的笑声等揭示了追随山姆大叔进行政治迫害者们歇斯底里的本性。另外,小说中还运用了多种表示拟声词或语气词的声音符号,如在第4章“山姆大叔开始反击”中,在山姆大叔的话中这样写到:“呜噼啼噫哟!这是你们的不幸,小狗崽子们,跟我毫不相干!”他从上面发出隆隆声——啷!——一群好争斗的黄种人一下子没了十分之一。”[3]79在这短短的一句话中作者运用了“呜噼啼噫哟”“啷”等声音符号体现了山姆大叔对幽灵的鄙视。在“尾声:美女与野兽”所描写的山姆大叔鸡奸尼克松的场景中,一系列的声音符号如“哼!”“哼呣!”“嗬!”“呜!啊!”“哟!哇!”“呼!”“噢!喔!”等带给读者以荒诞的听觉体验,生动地刻画了山姆大叔粗俗、邪恶的形象。小说通过一串串莫名其妙的声音符号,使读者如坠雾中,迷失方向,暗示了当时无序、混乱的后现代社会现实。

《公众的怒火》是一个音乐的世界,其中随处可找到具有音乐属性的声音符号,带给读者眼花缭乱的迷宫式体验。如序曲“搜索土拨鼠”中的《共和国战歌》,“我的眼睛看到了光荣”“光荣,光荣,哈里路亚!”[3]33;第21章“真是危险的事情”中,几个醉鬼唱的《把你的腿翻过来》;以及在第26章“摆开光荣的桌子”中乐队所演奏的《星条旗永不落》等。在插曲“人的尊严不供出售”中,又奏响了辛辛歌剧,充满了“二重唱”、“咏叹调”、“合唱”等的音乐旋律。同时,小说中的叙事也常常被一些突然插入的、奇特的摇篮曲式的声音符号所打断,如“……多亏尼克松毫不松懈的警惕,狡猾的阿尔杰·希斯终于落入法网……”“他在这里,兄弟们,这洞有点滑!跑过来,山姆,把你的叉子带来!”[5]20

这些饱含韵律的声音符号被散乱地分布在小说各处,且常常单独成段,与上下文脱离联系,仿佛一座音乐的迷宫,令读者毫无头绪。库弗在叙述中不断插入这些拟声词、语气词、歌曲、歌剧以及摇篮曲式的声音符号,打破了故事发展的连贯性,带给读者以混乱失控之感和难以把握的空间现实之感。而在冷战时期的美国,由于社会、宗教、政治等危机,迷茫慌乱之感笼罩着整个美国。就性质符号而言,小说中具有感官属性的、杂乱无章的声音符号,与当时麦卡锡时代混乱的美国社会相照应,因此,小说中凌乱的声音符号指示了后现代无序混乱的社会现实。

二、变幻莫测的单一符号

根据皮尔斯的符号理论,单一符号是指具体的个体或事件,是受到时间或空间制约的语境符号,并且每一个单一符号都会传递出一些有关对象特性的信息。例如在小说中多次出现的“幽灵”一词,在冷战时期的美国这一情境中被赋予了不一样的内涵。小说中美国民众称共产党为“幽灵”,用“幽灵”这一单一符号来指示共产主义这一对象,揭示了当时共产主义对美国所造成的精神冲击。而“幽灵”这一单一符号在山姆大叔鸡奸尼克松的这一语境中,则具有不同的内涵,此时的“幽灵”是指山姆大叔所代表的法西斯。

后现代主义著名学者陈世丹认为在后现代主义文本中非常明显地运用了若干特殊的词汇单位,[7]而这些词汇单位恰恰就是单一符号。在小说《公众的怒火》中,库弗使用了大量诸如镜子、迷宫、地图、漫游、百科全书、广告、电视、摄影、报纸等后现代主义作品中常用的单一符号。通过对这些单一符号在不同语境中的解读,可揭示出当时后现代社会的真实。其中,“迷宫”本身可指一种游戏或者建筑物,但在后现代主义作品中,“迷宫”一词却是后现代主义作家们所偏爱的术语,指作者在作品中所营造的扑朔迷离的、乱人眼目的但同时又不给出路的结构。在小说中,当尼克松在审理罗森堡案件时,就像走入一个错综复杂的迷宫。他不知道事实到底是什么,整个案件疑点重重,就像一个谜团一样令他百思不得其解。正如文中多次提到的“迷宫”符号一样:“另一些人则游戏般地在有序的迷宫符号里寻找空间”[5]179;“人们同奥利弗和爱国者们手拉着手沉醉在记忆的深巷里——那是一个海一般奇妙无尽的迷宫:……”[5]365作者通过这些“迷宫”符号揭示了一个充满混乱与无序的世界,人们在其中无论如何努力,到头来也只能像尼克松一样竹篮打水一场空。

“广告”符号在小说中出现过多次,“纽约大街上令人眼花缭乱的广告:空调的广告,夏衣的广告……。又有905名押犯人逃跑的新闻同一个广告并排登出……”[5]179;“青年女工们也常来这里,一头埋在各类广告中寻找童话故事里的那种教母……”[5]180小说中还提到“时装广告”、“香烟广告”等广告。作为一种单一符号,广告本身作为一种促销手段,其目的在于向大众推销产品等。但在《公众的怒火》中,这些不同的广告在后现代社会这一语境中则蕴含别样的意义,即人们已在这些五花八门的广告中迷失了方向,不知所措。

另外,小说中随处可见各家报刊的名称,如《纽约时报》《世界报》《华盛顿邮报》《公益报》《亚美利加报》《星期六晚邮报》等10多种报纸,这些报刊本身并无特殊意义,但在小说中却成为了美国法西斯摇旗呐喊的工具。其中出现了20多次的报纸《时代》则为将罗森堡夫妇推上电刑台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这些令人眼花缭乱的新闻媒体符号频繁地出现在文章的各个角落,使美国民众不断受到意识形态的蛊惑,对罗森堡案件既偏执又狂热的态度形象地体现了“公众的怒火”。

在整个后现代社会中,人们都陷入了机械化的符号中无法自拔,工业化、自动化的物品占据社会主导地位,整个世界就像是人与符号的关系。而在后现代主义文学作品中常常使用机械化的特殊词汇,象征着后现代社会经济繁荣的景象。“机械”符号在《公众的怒火》中比比皆是:“每当我按动电钮、调节热水器、开动汽车、登上飞机、走过自动门、冲马桶或是看到唱片落到唱盘上时,我就更爱美国了”。[5]173从这些电钮、热水器、汽车、飞机、自动门等机械化的符号中可以看出他们的爱国精神仅仅体现在物质上的满足,而在精神上却很空虚,正如文章中尼克松所言“当今美国真正的危机,……是精神的危机。”[5]318然而,工业化发展给人们带来了物质文明的同时,也使杀人手段变得更加残酷,在准备处死罗森堡夫妇的电刑高台时,小说运用了“前排专座”、“摄影机”、“婚礼的圣坛”、“附带的设备”以及“专门的灯光和音响装置”等机械化符号生动地再现了当时人们将杀人视为马戏杂耍的荒谬场景。

从单一符号来看,小说中的“迷宫”“广告”“报纸名称”“机械”等符号都属于后现代文学作品中常用的单一符号,在字典中都有其特定的意义,但在小说中却被散乱地镶嵌在文章各处,其意义变幻莫测,在不同语境中被赋予了繁杂混乱的意义。通过这些单一符号所提供的线索,可勾勒出当时令人困惑的迷宫般混乱的后现代社会景观。

三、颠覆传统的法则符号

法则符号一般是由人们确立起来的某种规约性的符号,如习惯、规则等,将它们和它们的指代对象联系在一起。每一个通过约定俗成的方式产生的符号都是法则符号。比如一定的气压、风、云的组合是雨的法则符号;某些生病症状的组合是某种疾病的法则符号。后现代主义作家们在小说创作中则常常以句法的不规范、句子语义前后矛盾、句子被任意打断、印刷上的有意安排等约定俗成的方式来颠覆传统小说中规范有序的句子结构,这些规约性地打破传统的方式便成为了法则符号。如小说中以尼克松为叙述者的章节往往存在句法结构不规范的语言:“Ah see no pahticulah point in sen⁃din’may-un to Ko-Ree-ya to dai,Mistah Cheymun,”declaims Congressman Wheeler“whay!ay-tomic spies are allowed to liy-uv heah at HOME!One Justice yieldin to the voCIFrous my-NOR-utty preshuh groups of this yere CUNT-tree is indeeFENsuble!”[6]67这段话中大多数的发音、拼写、措词以及语法都有错误。同时,小说中还有大量缺少主语或谓语的不完整句子。库弗故意以这种不规范的句法把句子拆解为碎片式的话语,给读者以凌乱感,折射出当时支零破碎的社会景观。正如文中所言“生活的支零破碎记录组成的马赛克。”[5]293

后现代主义小说中的语言常常表现出自相矛盾的倾向,体现了后现代不确定性的特征。在第21章“真是危险的事情”中,尼克松计划去辛辛监狱让罗森堡夫妇招供,经过乔装打扮之后他来到了辛辛监狱门口,结果门上却显示此路不通的标志。于是,他硬向前走,在慌乱中他认为自己一直就在“里面”,打算“往外冲”时又发现“没有‘出路’!”这些前后自相矛盾的话使读者不解尼克松到底是在监狱里面还是在监狱外面。作者巧妙地用此情景来表现尼克松矛盾的内心世界。一方面,他已经怀疑罗森堡夫妇案件可能是捏造的,所以想改变这一切,不想被困在这场戏“里面”而努力“往外冲”。但另一方面他又无法推翻那些伪证,不敢反抗山姆大叔,所以,他又感到“没有‘出路’”。库弗通过语义之间的前后矛盾,体现了当时人们的内心世界与外部世界一样陷入了一片混乱之中。

在后现代主义作家们看来,世界不再是完整的而是片段的、支零破碎的。因此,在其创作过程中,常常任意打断句子,在结构和意义上形成空白,其中缺失的词汇常常诱使读者参与创作。如第4章“山姆大叔开始反击”中,在霸道专横的山姆大叔与坚持依法行事的大法官威廉·道格拉斯交谈时,句子不断被打断,造成意义的不完整,使读者不得不根据上下文来自行补充那些缺失的词汇。

在形式上,后现代主义作家们常常通过印刷上的有意安排来打破传统,小说中的句子常常没有标点、不大写,有的充满电影字幕、标语、黑体字、斜体字等,有的还被任意分行,甚至还被组成图案形式。比如,库弗将《时代》上的报道有意安排成了菱形图案:

第2章“坏事连串”中,在描述全球霸王号空难时,文字编排就像是摇摇欲坠的台阶一般:

……

空军基地

有的祈祷一个孩子捏着他的念珠

第二台发动机失灵飞机就开始失去高度更加迅速

四英里不到

基地这架霸王号

……[5]54

在第21章“真是危险的事情”中,辛辛监狱门上的标志使用了黑体字,无标点,且被任意分行,其中“stop”中的每个字母之间还被故意空出一格:

DEAD

S T O P

END

……[5]348

通过以上分析不难发现,现代小说家往往使用规范的句法,句子语义具有较强的逻辑关系等,但后现代主义作家们却常常故意用句法的不规范、句子语义前后矛盾、句子被任意打断、印刷上的有意安排等完全颠覆传统小说的写作方式,这种丰富的打破传统写作的方式似乎已成为后现代主义创作中不成文的规定,形成了新形势下颠覆传统的法则符号。而这些法则符号恰恰揭示了当时无序、混乱的后现代社会。

四、结语

库弗在《公众的怒火》中,通过对美国真实的历史事件“罗森堡间谍案”的改写与虚构反映了冷战时期美国人盲目的爱国主义情绪,小说中丰富的后现代艺术手法,受到了评论界的广泛赞誉。如上所述,小说中拟声词、语气词、歌曲、歌剧以及摇篮曲式的杂乱无章的声音符号与当时混乱的美国社会相照应,指示了后现代无序混乱的社会现实。另外,小说中大量的单一符号,如“迷宫”、“广告”、“报纸名称”、“机械”等被散乱地镶嵌在文章各处,但在不同语境中却被赋予了繁杂混乱的意义。通过这些单一符号所提供的线索,可勾勒出当时令人困惑的迷宫般的混乱的后现代社会景观。再者,小说通过新型的约定俗成的方式颠覆了传统小说中规范有序的句子结构,与无序、混乱的后现代社会相联系。《公众的怒火》就像是一个符号的王国,其中丰富多彩的符号常常带给读者以混乱失控之感,就如迷失在符号的世界一般难以寻得出路,生动地再现了一个复杂、多元、混乱的后现代社会。

以符号学视角重新解读《公众的怒火》,一方面可带给读者混乱、虚构的体验,使读者更好地理解后现代作品中的符号魅力,从而为后现代文学作品的解读注入新的活力。另一方面将皮尔斯根据符号载体的属性所划分的三分法拓展到后现代文学作品的分析中,可为皮尔斯符号理论的多元化解读注入新鲜血液。

猜你喜欢
皮尔斯后现代主义后现代
《坠落的人》中“拼贴”的后现代叙事意义
原始的风景——大卫·皮尔斯作品欣赏
90后现代病症
从后现代主义传记戏剧到元传记:重读《戏谑》与《歇斯底里》中的荒诞性
元艺术与后现代主义
苏珊·皮尔斯有关博物馆藏品研究的梳理与思考
真理重生
后现代主义的幻想
《宠儿》中的后现代叙事策略
浅谈后现代主义对服装设计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