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明竖轴书法形制流行现象研究

2019-01-10 00:10
书法赏评 2019年6期
关键词:草书形式书法

于 洁

一、晚明竖轴书法形制的流行

竖轴作品最早出现的样式为供奉的佛画像,但它们是被固定在墙壁上,并没有装轴悬挂。书法上最早的竖轴作品应为南宋吴琚的《行书七言绝句轴》,其原本是屏风中的部分,被裁剪切割装裱为竖轴形式的作品。虽然元代的赵孟頫、张雨、杨维桢等书家均有竖轴作品形式的流传,但明代之前的竖轴作品不是书法表现的主要形式,更何况是高堂大轴的书作形制。《中国古代书画图目》中收集的书法墨迹从南宋吴琚的《行书七言诗轴》到明正德初年的大轴书作仅有31 件,而由明中叶开始,晚明竖轴形式在数量与质量上都占据了绝对优势,此阶段还流行丈二巨制作品,高堂大轴书作于晚明达到了鼎盛,也成为书法史上特殊的书作形制。

自魏晋伊始,尺牍就作为便条的形式大行其道,流传下来的经典之作如王羲之的《兰亭序》、颜真卿的《祭侄文稿》、苏轼的《黄州寒食诗帖》、米芾《蜀素帖》等皆是以尺牍手卷形制流传于世。而晚明高堂大轴的出现,丰富了书法的表现形式,诸如徐渭、张瑞图、黄道周、倪元璐、王铎等书家的行草作品多以此形式示人。这种拓而为大的表现形式使得书法欣赏方式也随之转变,之前的观赏形式多是以手卷的形式,徐徐展开,是局部的鉴赏,而竖轴作品的出现,所呈现的则是视觉效果的整体观感,可将作品的全貌尽收眼底。简牍作品的尺幅较小,呈现出的多是提按顿挫的转换,是细节的展示,而竖轴作品多以大幅作品为主,动辄八尺、丈二巨幅,较为忽略细节的束缚,更为重视气势的表达,这也符合晚明士大夫情绪宣泄的需求。正是巨轴书作形制的产生,社会审美的改观,才使得晚明行草书在书史上占有重要席位。

晚明“尚奇”思潮先于清代碑学打破了“二王”的传统模式,心性上被解放的晚明书家走上了反叛传统帖学的探索道路,可称为是帖学内部最后的突破与创新。只要谈到明代书法,首当其冲的是张瑞图、黄道周、倪元璐、王铎等人酣畅淋漓的大轴巨幅行草书,其影响波及到现今的展厅文化。

二、晚明竖轴书法形制流行的原因

经历了宋代刻帖的盛行,元代赵孟頫书风的笼罩,明代前中期馆阁体的盛行,为何到晚明时期出现竖轴书风的流行,主要原因在于:一是晚明建筑物的宏伟,适合竖轴的悬挂;二是造纸术与造绢技术的逐渐成熟,从客观条件上允许大幅作品的出现;三是对大字书法技法的不断探索,从技术层面解决了书写问题;四是竖轴的书写符合尚奇书风的表达,适合士大夫的心情宣泄,即高堂大轴书法形制的展现符合晚明的时代审美。

一是建筑物的高大。士人文震亨(1585-1645)在对晚明家居装饰论述中有这样的描述:“悬画宜高,斋中仅可置一轴于上,若悬两壁及左右对列,最俗。长画可挂高壁,不可用挨画竹曲挂,画桌可置奇石,或时花盆景之属,忌置朱红漆等架。堂中宜挂大幅横披,斋中宜小景花鸟。若单条扇面斗方挂屏之类,俱不雅观。画不对景,其言亦谬。”1正是高堂宽室(图34)的需要才可挂“长画”“大幅横披”,其中奇石、花盆景、朱红漆架的放置可窥见晚明士人的“尚奇”艺术审美取向。明代的建筑物的高大雄伟从侧面推进了清代巨轴书法形制的形成。李渔《闲情偶寄》中也谈到:“厅壁不宜太素,亦忌太华,名人尺幅自不可少,但须浓淡得宜,错综有致。”“壁间书画自不可少”2这些都说明了当时室内都可挂巨轴作品及匾额横披,也善用书画作品来点缀装饰,可见,明代的宏伟建筑为大幅作品的悬挂提供了便利。

二是为适应书画的需要,大幅纸张的生产技术已经成熟。在侯开嘉先生《题壁书法兴废史述》中这样说道:“在北宋时代,甚至年代还要早的南唐,这种取代题壁书法的材料已出现了,那就是纸。由于造纸术的进步和昌盛,纸张已经不是晋唐时代那种幅面很小的‘尺纸’,而是能够造出质量精美的大纸了。”3随着家具构造及造纸技术的不断发展,卷轴形制也加长了尺寸,较长的卷轴称之为长卷。王墉先生称“宣州丈六不嫌长,一扫积习迈二王”,4正是竖轴形式的出现,才能使得晚明尚奇书风得以展现。晚明时巨幅纸张材料的生产已经不是问题,晚明在纸张的品种上进行革新,新出了磁青纸、洒金笺等种类,黄道周《墨池偶谈》中有言:“纸以延汀藤角极清坚者第一;铅山木纸称毛边,中有罗纹者第二;会稽藤料公文纸第三,然难得,易得者,余杭细领绢第四;余不中书。四川薛笺无色者颇中书,高丽纸粗硬,糊窗较木之用,不可书也。大书以会稽藤料方丈为幅者为佳。”5较前代来说,明代书法用纸多重在色彩形式的设计,这增添了艺术欣赏与把玩的装饰,且晚明书家也多用锦帛绢绫来书写。

三是对书法技法的不断探索。书写小字尺牍与大字竖轴在技法上有一定的差异,宋代“尚意”书风将尺牍技法的表现力又提升到一定的层次,而写大幅作品不免多运用到腕与肘,如徐渭《论执管法》中说:“然作小楷及中品字、小草犹可,大真、大草必须高悬手书。如人立志要争衡古人,大小皆须悬腕,以求古人秘法,似又不宜从俗矣。”6尺牍的提按转合与巨轴的挥洒性情显然有笔法上的不同,手札多为指实掌虚,而大轴则多是腕走肘动;手札多为枕腕着桌,而大轴多是站立挥洒。作品尺幅大小的不同,决定了用笔的不同,“元明时期对大字书写技法的研究和著述达到一个高潮,中国书法史上关于大字书写方法的著述几乎都出现在这一时期,有元代释溥先《雪庵字要》,明代李淳《大字结构八十四法》,明代丰坊《书诀》《童学书程》,明代费瀛《大书长语》等。这些探索为巨型条幅的产生提供了书法技法的支持。”7正是书法技法的不断探索促使了书法实践的不断更迭。

四是巨轴行草书的形式适合晚明士大夫内心的表达,也顺应了当时社会尚奇思潮的审美转换。在高堂竖轴上,书法家们更强调的是情感迸发,例如王铎将魏晋行草拓而为大,字形上加以夸张、变形,展现出洒脱潇洒、淋漓爽快之感。他在《赠汤若望诗册》中有言:“书时二稚子戏于前,叽啼声乱,遂落数字,亦可噱也。书画之事,须于深山松涛云影中挥洒,乃为愉快,安可得耶。”8正是大轴行草作品适合性情的挥洒,情绪得到尽情地宣泄,与注重指间提按的尺牍大相径庭。学者傅申有言:“甚而至于将古人原本是以通讯为主的书札,特别是草书体的,借用来作为再创造的素材。例如王铎常将“二王”和晋人的书札加以放大,兼改变成长轴的形式,将原来是私人间的信札,变成大厅高墙上公众观赏的艺术。因此,内容不再是主体,笔墨、线条和全篇的布白,才是视觉欣赏的中心。比较难以解读的草书,也成为常用的书体,这是明末清初长轴书法艺术的新面目、新贡献,达到了此类作品的极致。”9书法创作己经不再局限于日常状态的书写性,而是书家情感波动的表现与延展,是激情的宣泄和情绪的不断叠加,也是书法创作中高度自觉的个人艺术风格展现。

伴随着明末政治思想与文艺领域变革的愈演愈烈,出现了一大批的书法实践改革书家,他们将政治上无法实现的抱负都影射在书法艺术实践中。晚明行草书大行天下,士大夫中首推张瑞图、黄道周、倪元璐、王铎、傅山诸公,他们在晚明腐朽政统下,在言论文论及书论上为维护集权为主要目的,展现出的审美思想自然是传统范围之内,但生活仕途上的不如意,势必要求感情宣泄,加上心学盛行及资本主义萌芽,使得士大夫阶层也较为注重自身感受,表现在行草书中则是高堂大轴淋漓尽致地挥洒。正是感情在书法上的迸发,才使得士大夫书家呈现出不同的书法风格:张瑞图之凌厉、黄道周之遒劲、倪元璐之潇逸、王铎之奇崛、傅山之稚拙,他们摒弃了一直以赵孟頫为宗,软弱流滑的弊端,在结体、章法、用笔及书法形式上都有独到样式。其主要表达的特点就是重气势而轻细节:字间距紧密,行间距疏朗,大小错落有致,参差错落,字与字之间呼应顺带,造就了晚明书法的尚奇书风,为书法史增添了绚丽色彩。

明代中后期,高大宏伟建筑的出现,纸、绢等书写材料技术的革新,都为高堂大轴作品的出现提供了物质基础。同时,审美观的改变、社会思潮的变革使得士人艺术家的美学思想逐渐成熟,行草书极其符合感情的抒发。晚明士大夫处于政治的党轧之间,或报国无门或处于进退两难的尴尬境地,其性情受到遏制,而在忠孝的传统儒家思想统治下,不允许文人大夫有过激的言论,所以他们在文艺领域自由驰骋。在书坛上则出现了“尚奇”书风,其中代表书家张瑞图、黄道周、倪元璐、王铎、傅山他们都是在这种特殊的境遇下做出自己的人生抉择。高堂大轴的形制与草书的表现力也互为融洽,这使得晚明士大夫群体内心的抑郁、苦闷和不得志得到了淋漓畅快的抒发。在艺术领域,他们能够自由地表达自己的心性,一时的兴奋、一刻的压抑、一瞬的窘迫都能够在长轴竖幅中纵情挥洒,无拘无束。

三、结论

晚明高堂大轴行草书展现的是情感宣泄的强度与表现力,这种大幅巨制的张力与尺度手卷的细腻秀丽迥异,它在最大程度上承载了书家感情的律动和迸发,晚明书家在巨轴行草中达到心手两合的忘我状态,在纵向文字的排挞中以倾倒之势将纵向线条拉伸的淋漓尽致。同时,晚明注重线条的流畅,气势的恢弘而忽略了细致的点画,我们在习古人时,要学其精髓,去其糟粕,获其营养,除其造作,方能为我所用。综合来讲,在巨轴行草的代表作中,总是将崎侧婀娜、刚健灵动、背向离合、浓淡枯湿相互交织,是一首线条节奏强烈的交响曲,常常让人神往!晚明是帖学家在自我领域审美观的拓展,审美观的转换势必要求相应形式的转变,高堂大轴应运而生。简牍的欣赏方式多是逐渐展开,在案几上进行把玩欣赏,而竖轴作品则是整体感官的享受,这种书法形制的拓展为整个时代注入了新鲜元素。竖轴作品作为主动展示于众的书法形制,也契合了书法创作形式中自觉意识的不断加强,它以一种豪迈淋漓之势横扫之前文雅柔媚之风,以惊世骇俗之貌在书坛上崭露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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