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常惊叹

2019-01-31 17:47仇敏业
中国摄影 2019年1期
关键词:铅笔芯谈论命运

仇敏业

艺术是在已知的世界中寻找另一个世界,科学则是在未知的世界探寻另一个世界。大概,这就是我热衷于在某种程度的科学向度上探究摄影创作可能的缘由。

起点是《我的天》。有一天,我看到了一段铅笔芯发光的视频,知道了铅笔芯可以通电,知道了两段通电的铅笔芯碰撞可以发出耀眼的光,后来就拍了一张铅笔芯通电造光的照片。拍完后,总觉得这事没完,就开始琢磨电,直到制造电火花的念头进入脑中。

电,差不多是日常最基本的生活要素之一,制造电火花的防蚊网本身也是很日常的物件。挺长时间了,我一直在琢磨“日常”,日常是我们没法摆脱的“不爽”。当然,日常也有惊奇、奇迹、迷津、秘境,但终归是平淡、实用甚至功利,是重复、再重复的。这也是为什么王小波说,我们只拥有此生此世是不够的,我们还应该拥有一个诗意的世界。然而,很多人终其一生,与日常达成和解的方式,不过是应了赫尔曼·黑塞(Hermann Hesse)那句话:蚯蚓被犁截成了两半,只好原谅了犁。但是,如开篇所说,艺术是在已知的世界中寻找另一个世界,彼岸就在此岸,只在此岸。艺术劳动帮助人更好地面对日常,不耽于表面,挖掘日常,主动建构。而从伽里略的自由落体实验开始,科学范畴一直饱含对日常认知的突破,即便一些科学理论早已转换成实践和日常应用,但在更多人的日常范畴,它们却始终有着体验上的未知神秘一面。无疑,这给了我这样的好奇的创作者机会。

关于作品名字。“我的天”是日常口语,是对日常惊奇的感叹。天,在中国人这儿,是神的意思,是高高的、超然的永恒存在。我至今认为,自然中包含有神的成分。说这话,是我们如今的确对自然和生命少了些敬畏,多了些平视或万物为我所用的功利态度。重点不是批评这个态度,而是我觉得最好的作品就是生命本身。万物,或者说一株草,比世间很多作品都更富饶更盎然更值得赞叹。作品本来命名是《纪念碑》,因为与前辈作品名重叠,我做了更改,于是纪念碑的内涵其实就被隐藏了。纪念碑的意思是这组作品另一个向度的概括—万物由时间构成。一个火花就是一个时间单位。电光石火,寄此生。辽阔地看,生命短暂。这组作品也是对生命时间性的响应。

《我的天II》,是《我的天》的延续,但我更愿意称之为《我的天》的真面目。完成《我的天》之后,一直有东西如鲠在喉,我觉得作品可以更深入,更准确,觉得有更强烈的生存体会等待诉说。这样,才有了《我的天II》。

在《我的天II》中,我希望进一步探讨无限和有限的关系。时间代表着无限,而人是有限的。有人将知识的定义为:知识是人对无限世界的有限认识;还有人对历史的定义为:历史是人的有限性的记录。任何时候,我们谈论有限或无限时,其实都潜在地谈论有限和无限的关系。

不仅仅在谈论生死时,我们要意识到这是有限,在谈论任何的见识、成功或荣耀时,我们都应该率先意识到,这是有限。而当我们谈论无限时,也需要明了渺小的伟大:渺小,可以是一种无限地朝向无限运动的伟大。

基于此,作品由四个小主题组成:第一部分“一即一切”,第二部分“从有限出发的无限”,第三部分“居于有限与无限之间的神”以及第四部分“卑微而努力的人”。

《一切才刚刚开始》&《浮沉而生》,继续在科学技术的向度探讨日常生命感受。

《一切才刚刚开始》来自对核磁共振(MRI)机器运作声音的转换,它讲述的是“无常”;《浮沉而生》关乎蜡的异物,这是一个简单物理原理得到的偶然之物。它呼应的是日常。

医院核磁共振的声音,意味着疾病、意外与变故,是我们在谈论命运时,首当其冲的部分。而蜡的异物,那些偶然生发的外在,我把它称作日常的立体化,或者叫可视化。日常种种,正是我们谈论命运时无法谈论,但却是挟裹暗涌的部分。这两部分是骨与肉,不可分。

针对核磁共振声音的转换,我在Matlab(信号转换软件)官网论坛上找到研究信号转换的博士生刘迎,在他的帮助下,选择了点和线的形式,线的部分就是彩色的部分;点,就是圆,是黑白的部分。线的部分,我运用了五种颜色,这源于童年记忆。家乡每年过端午节,老人会将五种颜色的线捻搓在一起,叫五彩线,给孩子系在脚腕手腕上,祈求健康平安。这个习俗至今还在。这部分会有不规则的形状强行地叠加于五彩线条之上,我将之称为痛疼的形状。我会闭上眼睛,让自己在黑暗中去勾勒那些轮廓。真正的痛疼,无法言喻,惟有这般。圆的部分,亦采用叠加的手法。那台我录取声音的MRI机器有14个声音序列,不同的病症,不同的检查要求会有不同的声音组合,而每一个声音组合对躺在机器中的人来说,就意味着命运的起伏、变更,甚至是结束。数不清的声音组合叠加在一起,就是无常人间。

蜡的异物。蜡现在基本已没有了实际用途,只在特殊的时刻才会出现,例如生日,例如求爱,又或者求欢爱。在我的家乡,蜡是仪式的重要部分,过年和娶亲,红事,用红蜡,白事,则是白蜡。所以蜡,意味着生,意味著逝去,也意味着人间悲喜。

悲喜是无法概括命运的,我们更多面对的,明明是日常,是介于悲喜之间,也无风雨也无晴。

于是我把红蜡和白蜡混在一起,融成滚烫的液态,然后将其沉入冰水,浮上来时就是现在的模样,所谓浮沉而生。这种偶然的、自然生成的手段,让蜡物有种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品质,这与日常有很大程度的共通之处。这些蜡物,颜色跟肉体很像,也非常脆弱,遇热则化,遇力则碎,这挺像生命的。

其实蜡是没办法坠入冰水的,所以一开始的试验是失败的。原因很简单,水的密度是比蜡高的,后来找到的解决方案是用酒精替代水。

关于作品名字, “一切才刚刚开始”,时间一直是连续的,没有停顿,没有转折,更没有迂回,它只有一直、一直、一直。所谓命运、幸运、无常、日常,都是人的经验,是自己的定义。而当我们谈论命运时,我们到底在谈论什么?我的看法是,我们唯一能够且应该谈论的,只有开始。当我们把某时或某事命名为“开始”时,意味着我们有了清醒的自觉,而这,才是我们唯一可以依凭的。并且,觉醒可以从任何时候开始。

至于“浮沉而生”,又叫偶然之物,人生浮浮沉沉,流尽年光是此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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