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乡记

2019-03-08 11:43陈德远
含笑花 2019年1期
关键词:厂长李老师家具

陈德远

派出所民警一离开工厂,厂长就要求我赶紧收拾行李,在最短的时间内回老家,最好坐高铁,这样速度更快。

我在老家云南,是一个本分的农民,从来没有做过违法乱纪的事,怎么在安徽这么远的地方,警察会找到厂里来。我非常的气愤,但是我只是一个农民工,我不敢违背厂长的要求,毕竟厂长说了,我的孩子属于童工,使用童工是违法的;并且我还有半年的工资在厂里……正在这样想时,厂长告诉我,他已经安排人帮我买好了车票,明天早上六点出发,他会送我去车站。

我倒是要回去看看,我犯了什么法?连警察都找到厂里来,这是很丢脸的事。再说警察都来了,我更担心的是,厂长会不会认为我是个坏人,把我辞了。虽然在老家,政府给我家盖好了房子,但我家仍然一贫如洗,要是厂长把我辞了,我以后怎么生活?

坐上回老家的高铁,我虽气愤,却又有些興奋。毕竟半年多没有回老家了,老家虽然贫穷落后,房屋破旧,道路不通,但我依然怀念我的故乡,怀念父老乡亲。听说政府给我家盖的新房子早已建好了,而且一些村民已经搬到新房子里去了,是该回去看看的时候了。我正沉浸在这交错复杂的心情中,老婆提醒我,“你的电话响了!”高铁的速度很快,也很舒适,如果不是遇到“紧急”的事情,如果不是厂长给我买的车票,我是不会坐高铁的,它的票价是汽车的好几倍。作为农民工,花这些钱坐高铁是不值得的。坐高铁这笔钱,结算工资的时候,厂长肯定会扣掉,想到这里,我更加愤怒,我没有干过坏事,怎么警察要来找我?看看来电显示,是老家的号码,老婆边催促我赶快接电话,嘴里边咕嘟着:“这么早就打电话来,到底是谁?”我一接通电话,对方就问我坐上回云南的车了没有,我以最大分贝的声音反问:“你是谁?”,整车的人都把目光盯着我,老婆提醒我,声音小点。我有些不耐烦,只是隐隐约约听到对方说,他是乡政府什么的,还说一路顺风这些话,我不耐烦地把电话挂了。顺口冒出一句:“等老子回去再找你们算账。”

火车在朝着云南的方向疾驰前进,路边的树一排排往后退去,这样的速度越快,我越是鬼火冒。坐高铁确实舒适,可能是我这辈子第一次坐,也是最后一次坐。老婆生气地说:“就为这么点事,乡政府的人居然让警察来查我们,肯定是老师喊他们这样干的。”我没有认真接听电话,听到老婆说与老师有关,我才明白是什么事。狗屁大的事,让我从安徽这么远的地方赶回去,这笔账老子得好好跟他们算!

哦,对了。我手机里有好多未接电话,肯定是李老师打的,以前我不耐烦接,现在我倒是要打过去问问,电话拨通,果然是李老师,他居然知道我已经坐上了高铁,叫我一路顺风。这种客套话对我没用,我才不吃这一套——“你多大的老师了,喊警察来查我,我犯什么罪了……”。无论我怎么斥责,他只说了一句:“你没有犯罪,回来就好。”其他的话始终不说。喊警察查我的老师,也不过如此。

经过一天一夜的车程,我回到了云南,回到了我的村庄。让我惊讶的是,全村的老房子除了我家的,都已经被推平。看着孤零零的房子,我有些失落,也有一些期待。走到门口,几位村干部已经在我家烧了火煮好饭,他们告诉我,全村都已经搬到新房子去了,你家没有人在家,政府工作人员不敢私自帮你家搬家具,也不敢推你家的房子,你回来就好,等一下政府工作人员就到,你把家里有用的家具清点出来,他们会帮你搬去新房子里,然后才推老房子,复垦。

另外一个村干部说:“你家倒好,政府答应帮你家搬所有的家具,不像我们,有一些是我们自己搬的,用牛车拉,累死了!”

“用牛车拉?下这么大的雨,路都不通怎么拉,你们也要来骗我!”我反问道。

“是的,用牛车拉,现在的路重新修过了,为了方便我们回来种地,路面都铺了沙子,下雨天都可以骑摩托车的。你不是也骑摩托车进来的吗?”

哦,是的,我回家心切,都没有注意到路已经重新修过。

“是啊!精准扶贫可好了,不但免费给我们盖房子,还把路重新修好,以后我们回来种地也方便了。”一位村干部感叹道,“对了,我们异地搬迁的,政府每人每天给我们20元的生活补助,家里有在学校读书的,学校还给学生补助,你家收到没有?”

“学生?我家没有学生了,我不给他读了,我带他在安徽打工,一天能挣好几十元钱,比读书强多了。”老婆说道。

“是的,读书干什么,在外面打工,一天可以挣好多钱的。有了新房子,还等着钱买家具呢!”我补充道。

“买家具?你家要什么家具?太阳能、沙发、电视这些家具政府都买给你家了,你还是把孩子叫回来读书。我们打了那么多的电话给你,你也不接,给是挣得钱就不理我们了。”

“你家孩子才读五年级,就能挣钱了,真厉害,但这不是长久之计。”村干部们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

说到学生我就来气,我家的孩子读不读书是我的事。我正这样想时,话还没有说出口,五六个人推开了我家的门,村干部们站起身来让座。肯定是他们喊我回来的,看见他们我就来气,我才不给他们让座。

其中一位瘦高个的男子向我走来,我认识他,他就是李老师,我故意大声地问道:“你给是李老师?你有什么权利喊警察来查我?”

“是的。你就是小熊同学的父亲?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副乡长、这位是中心校副校长,这位是…….”

“我管你们是哪个,我问你们,我犯什么法了?是杀人还是放火了?”我怒吼道。

“你违反了《九年义务教育法》。”副校长回答道。这位副校长我是认识的,我才不怕他。

“那你们把我抓了关起来就行。”我伸出并拢的双手说道。

“违反九年义务教育法,达不到抓你,叫孩子回来读书就行。”另外一个人说,他好像是副乡长。

“你们不敢抓我?那为什么要叫安徽的警察去我打工的厂里查我!”

“我们打了很多电话给你,你不接,联系不上你,我们才请求那里的警察帮我们找你。”副乡长说。

“孩子读不读书是我家的事,与你们何干?”

“我们县搞精准扶贫,有明确的规定:保证不让一个建档立卡户的学生辍学。因为你家是建档立卡户,你家的孩子必须回到学校接受义务教育。” 副乡长说。

“你们要知道,你们喊警察去厂里查我,厂长可能不要我了,我还有半年的工钱没有拿到,你们得负责。”老婆说道。

“是的,还有我们辛辛苦苦挣一个月的钱,坐一趟高铁就完了,你们这是瞎干。”我补充道。

“不,不是叫警察去查你们,是请警察帮我们联系你。对于你担心的工作和工资,这个没有问题,我们会帮你跟那边的厂长解释。”副乡长回答道,“不允许一个建档立卡户的学生輟学,你的孩子必须送回来学校读书。另外,你回来了,麻烦你清点一下你的家具,我们帮你搬到新家去。”

“孩子读书没有人看管,至于家具这些,老子没有时间清点,老子还要忙着去做工。”我生气地吼道。

“你把家具清点好就行,我们帮你搬,搬坏了我们负责。孩子是必须回来读书的。”副乡长温和地说道。

“我们都在外面打工,孩子回来读书哪个照管?”老婆问道。

“要孩子回来读书可以,他现在在安徽,具体在哪里你们应该是知道的,你们去接来就行,周末和放假的时候老师要看管好,煮饭给他吃。总之,你们负责好就行。”我说。

副校长说道:“我们知道你的境况,但你作为家长,把责任完全推诿给老师,一点家长的责任都不承担,这样怕是很不妥当。”

“如果是读一年两年的时间,你这个要求可以答应你,但你的孩子才上五年级,还有五年才完成九年义务教育,时间这么长,我们老师满足不了你这个要求。”李老师说。

“不要生气,办法总是有的。能帮你的我们政府和学校义不容辞,同时也会想尽一切办法解决你的问题。”副乡长说。

“我们要外出打工,孩子回来周末和假期间没有人看管,怎么办?”老婆问道。

“家长,不要生气。先让孩子回来,让孩子住校,周一至周五有老师帮你看管。在这个地方,也有很多人请工,你家可以留一个人在家,我们帮你联系,平时在家去帮帮别人。”李老师说道。

“这些地方才80元一天,而且活计很累。”老婆说道。

“为了你的孩子,作为家长,得做出一点牺牲。”李老师接着说。

“两位家长回来一个,马上村里要搞环境整治,提升人居环境,需要人打扫卫生,鉴于你家情况特殊,到时候帮你解决就业问题。”副乡长说道。

“多少钱一个月?”老婆问道。

“工资现在还确定不下来,为了孩子,你们能否做出一点牺牲。” 副乡长紧接着说。

“我的孩子在安徽,我们从安徽回来的时候你们怎么不说,那么远,路费很高,你们自己去领,看他愿不愿意来。”我生气地说道。

“不是我们不说,是因为你不接我们的电话,无法说。”李老师补充道。

“你们自己去领吧!我们没有路费。”老婆生气地说道。

“路费我给你们。”副校长说,“明天就去安徽把孩子领回学校。”

“领回来,你们学校煮饭给孩子吃,过年我回家来的时候,把孩子送来我家交给我就行。”我大声地说道。

“好,可以!”李老师铿锵有力地回答道,“为了保证不让一个建档立卡户的学生辍学,我们学校和老师多付出一点也在所不惜。”

“厂长说了,招收童工是违法的,他肯定不敢要我们的孩子做工了,孩子那么小,还是回到学校学习是最好的选择。”老婆悄悄地对我说。

“你们在外面打工应该感受得到,多掌握一点文化知识,总会有好处的。”副校长说道,“你看,在你们村里,跟你家同龄的孩子都在学校读书,而你让你家孩子去打工,以后他长大了,就会与同龄人产生差距,他会怪你的。”

“嗯。”我吸着烟筒支吾道。

“我们满足你所有的要求。”副乡长说,“就这么决定了,你明天就去接你的孩子回来学校上学,现在遇到和面临的困难我们商量着解决,办法总是有的。”

村庄上空有画眉鸟在鸣叫,仿佛在说:“一切商量着办”,又仿佛一首赞美的歌谣。

天还没亮,李老师就开着车来到家门口,他送我们去车站,重新修过的路很平缓。路过学校,我看见校园里升起的五星红旗,正迎风飘扬,那么鲜艳,那么温暖!

只是,我的内心,有一些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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