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黄桷树

2019-03-08 11:43巴山
含笑花 2019年1期
关键词:黄桷乡亲们故乡

巴山

这些年,故乡的许多物与事在我记忆中逐渐模糊了,唯那株黄桷树的擎天翠绿却时常萦绕于我的梦里,让我怀想,让我牵念。

故乡系文山州一个偏僻又古老的美丽小村庄。改革开放前,乡亲们虽非陶翁笔下那些“不知有汉,无论魏晋”的桃源人,但绝大多数人没见过汽车却是真真切切的。故乡的古老,村边那棵刻满密密麻麻年轮的黄桷树足以佐证。据说,那棵黄桷树就是祖先迁来定居后才种下的。因了那黄桷树,故乡便因此而美丽了。每到春夏,那换上新装的黄桷树宛若一把硕大的绿伞为故乡撑起一方浓荫,方圆几里便能目睹它葱绿的丰姿:近看,像一座郁郁葱葱的小山兀自矗立在故乡的身旁;远观,则若一团浓得化不开的绿云终年笼罩在故乡的上空。

故乡没有青葱的山,没有柔媚的河,但仅这棵高大翁郁的黄桷树便足以装饰故乡的风景了。尤其在那赤日炎炎的夏日,这棵巨大的绿色植物赐予的清凉与舒爽更是成了故乡人的乐园。

是的,那年代,故乡人最快乐的日子就是夏天了。每年一开春,故乡人就热切期盼着夏天的降临。一到夏天,黄桷树下那一大片绿荫便成了男人们吹牛打牌,女人们做针线活话家长里短的最佳场所。那时,村里人口多、田地少,乡亲们一年四季没有多少活可干。于是夏日的黄桷树下,男人们粗犷的笑闹、女人们软绵的细语,还有树上悠扬的蝉鸣组合成故乡特有的“田园交响曲”,常常从早“奏”到晚。在我的记忆中,故乡人还时常因为玩得兴起,谈得投机而有意无意地忘了回家去喝那清澈见底的稀粥和面糊糊。每每过后,他们还往往会宽慰地说上一句:“今天少吃一顿,又省了一筒粮食。”只是那些有小孩子的人家由不得大人们省俭,小孩们一旦跑跳得肚皮咕咕叫了就会吵着闹着要大人去弄吃的,那些纠缠不过的母亲也常常会一边咒着“小讨债鬼”一边恋恋不舍地起身回家去……后来我才知道,那时,故乡人的口粮常常是一季接不到一季,可不懂事的小屁孩哪管得了那些啊!

噢,对了,那时的我也是一个小屁娃。我们那帮小屁娃最喜欢的人就是村里的山爷爷了。夏季里,在浓浓的绿荫下,我与小伙伴们一个个猴儿似的团团围在山爷爷身边,听他讲猪二八,讲诸葛亮,讲比干挖心,讲伍子胥头悬城门;还讲鬼怪,讲神仙;也讲我们祖辈的故事,讲黄桷树的传说……山爷爷知道的故事真多。据说,他以前是一位私塾先生,在村里年纪最大,威望最高,连村支书都憷他三分。我们小屁娃娃也怕他,不为别的,就怕他不给我们讲故事。山爷爷给我们讲的那些故事虽然年年差不多,但我们却总是听不厌,年年都想听。山爷爷每每讲到高兴处,他的白胡子白眉毛就会悠悠地颤动;每及这时,我们这帮调皮的家伙全都会嘻嘻哈哈,逗着打着,滚满一地……

山爷爷的故事,不仅陪伴了我的童年时光,还激发了我求知的欲望和读书的兴趣。在小学和初中阶段,“好学”二字是老师和同学们对我的一致评价。大字不识一个的父母,看到我一屋子的奖状则是喜忧参半:喜的是养了我这个争脸又争气的儿子,似有“鲤鱼跃龙门”的希望;忧的是我们家是中农,外婆家还是地主,将来要读高中、大学,我能通过政审那道关吗?

非常幸运的是我生逢其时,我初中毕业是1979年,国家不仅恢复了高考,而且进入改革开放,各项事业正百废待举,通过全县统一考试,我很顺利地拿到了县城高中的录取通知书。

我小学就在本村读的,读初中的公社中学也不过四五里外,每天上学、回家,黄桷树和山爷爷都是我最亲密的伙伴;可自打我到县城上高中后,故乡就离我渐行渐远了,童年的许多物事也渐渐淡出了我的记忆,只是那黄桷树的影子却依旧深深地烙在我的心头。三十多年了,我始终没能从故乡黄桷树那苍翠的浓荫中走出来。

啊,故乡的黄桷树,多少次当我从梦中醒来,泪水涮涮滴落枕边时,我还以为自己是睡在树下的凉席上,枕着那凉凉的青石板儿;多少个不眠的夏夜,我都暗暗发誓:明天一定要回去看看你翠绿的身影,去重温那偎在山爷爷身边的童年时光。

今天,我总算能够圆这个多年的梦了。

正是盛夏时节的下午时分,当我沿着三十多年前从故乡出来时的那条小路一步步向故乡靠近时,走着走着,记忆中的小路突然断了线。“近乡情更怯。”真应了古人那句话吗?正当我不知所措四处张望时,忽然看到左前方的稻田里有一位锄草的老农。打听后才知,是我走错了路。

“如今哪还有人走那小路哟,看到了吗?现在人们都走那边那条宽大的水泥路了——”顺着老农手指的方向,沟那边果然有一条在阳光下泛着白光的水泥路横在半坡上。

哦,难怪脚下的小路杂草丛生……

踩着逼仄的田埂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过去,我终于踏上了平坦的水泥路,心情一下舒畅了许多,脚下也轻快了许多。很快就翻过一道湾,抬头一望:一团巨大的绿色赫然映入我眼帘。啊,黄桷树,那多年未见却又无时无刻不见的黄桷树!是梦幻,还是现实?顷刻间,我突然有了一种恍兮惚兮的感觉……

“马娃,是你吗?”一个陌生的声音惊醒了我。寻声望去,从路边钻出一个似曾相识的人影。

“你——你——你是泉子?”

“还真是你,马娃,我还以为认错人了呢!”泉子惊喜地叫道。

泉子是我童年的伙伴之一。他是山爷爷的孙子,当年因没考上大学,据说在家里整整闷了两个月没出门,整天闹着要复读,可家里实在没钱供他再上学了。听到久违的乳名,我倍感亲切,却又百感交集。本想问问泉子如今过得咋样,又怕……想了想,只好对着故乡天空那团浓得化不开的绿色发了声感慨:“那棵黄桷树让我们的家乡多美啊!”

“当然了,”见我提到黄桷树,泉子一下子兴致勃勃起来,“岂止是美,如今还成了我们的摇钱树哩!”

“摇钱树?”我不解。

接下来,泉子边走边告诉我说,家乡的这棵黄桷树早已被列为文物保护了。如今城里人不是都喜欢到乡下玩吗,乡亲们便打起了这棵黄桷树的主意。因为我们村的黄桷树远近闻名,好些外地人都想来看看,加上这两年搞新农村建设,政府出资修通了公路,乡亲们便借这得天独厚的“风水宝地”,家家户户都搞起了农家乐,有的还办起了农家宾馆,每到周末和节假日,城里的游客便纷纷来到这里玩,有的还要在这里住上一晚上。于是,城里人的钱也源源不断地输送到乡亲们的包里了……

“马娃,你看,那黄桷树下还停着那么多的小车呢?”

猛一抬头,才发现我与魂牵梦萦中的黄桷树不足五百米了。夕阳照射在黄桷树上,那一片片绿叶泛着闪闪发亮的金光,我的眼有点花了,而更让我眼花缭乱的是,黄桷树下那一幢幢白色的小洋楼,小洋楼之间散落着翘檐飞角的亭台、池塘,池塘边围了一些钓鱼的城里人。

童年那一排排熟悉的茅屋呢?

正自感叹,忽然发现自己已一步步靠近这熟悉又陌生的院落了,再一抬眼,才发现那一座座亭台之间布满了一张张彩旗,彩旗在晚风中轻轻飞扬,是在欢迎着我这个久未归乡的游子吗?

这时,几辆小车正鱼贯而出迎面向我们驶来,泉子说,这是游人们要回家了。

我问泉子:“不是说,许多游人要在这里住吗?”

“是啊,可今天是星期天,他们得赶回去明天上班哩,昨天晚上还住了十几个哩。”

“那他们咋个这么晚才走呢?”

“他们大都要在这里吃了晚饭才回去啊!”

“哦——?”

“我们这里都是最新鲜的绿色食品,城里人都喜欢吃。你看,我刚从地里摘来的菜,”泉子猛然拍了拍脑袋,“哦,糟了,我得快点拿回去,客人还等着吃呢,你看我跟你说话,说着说着差点就忘了……”话还没说完,泉子的手机嘟嘟嘟急促地响了起来。

“马娃,对不起,我得快点走,老婆在催了。”说完泉子大踏步走了,边走边撂下话来,“马娃,你这会儿就先好好看看家乡的变化吧,记住,今晚我给你接风,咱哥俩好好聊聊!”

看着泉子欢快的背影,再凝望着那夜幕下渐渐褪去金色的黄桷树,一幅崭新的畫面从我脑海里渐渐显影了:那是一幅乡亲们与黄桷树共同绘就的更加美丽生动,更加绚烂多彩的故乡风景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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