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菲的花瓣儿

2019-03-22 02:26宋晓杰
星火·中短篇小说 2019年2期
关键词:高速路杂货店牙齿

宋晓杰,1968年生于辽宁盘锦。已出版各类诗文集二十余部。一级作家。曾获冰心散文奖、冰心儿童图书奖、华文青年诗人奖、首届《扬子江》诗刊双年奖等。2012—2013年度首都师范大学驻校诗人。

1.《我牙齿的故事》(墨西哥,瓦莱里娅·路易塞利著,郑楠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18年1月第一版)

“我——古斯塔沃·桑切斯·桑切斯,但人们习惯叫我:高速路。我是世界上最棒的拍卖师,口吐莲花。用一个个亦真亦幻的故事,赋予我的收藏品更新的价值,以达到拍卖出好价钱的终极目的。喝完两杯朗姆酒之后,我能模仿珍妮丝·贾普林;能解读中餐馆幸运饼干里的字条;还能像克里斯托弗·哥伦布一样,让一枚鸡蛋立在桌子上不倒;我能用日语数到八;我还会仰泳……”

我串烧了这段开场白有趣吗?看得出,这是个比较好玩儿的人,他会给我们带来什么好玩儿的故事呢?

“这,是一部关于我牙齿的故事:一部关于我的收藏品、它们独有的名字和它们经回收后焕然重生的作品。”

他出生在美丽的风城帕丘卡。他丑陋无比,一出生,从头到脚覆盖着一层细密的黑色汗毛。更要命的是,他还长了四颗乳牙!爸爸对此很不爽,自然对他不待见。只有替别人家打扫卫生的妈妈,把他当个宝儿。爸爸喜欢做什么?从死邻居家搬来椅子,他神情恍惚地坐在上面,一下午一下午地发呆。他偶尔看看天花板上的潮斑,偶尔听听收音机里的教育频道,最喜欢做的事儿就是啃指甲。他用两颗门牙咬住指甲的一角,扯开一个小缺口,再将多余的半圈指甲慢慢撕下来,并把他的战利品含在嘴里很享受地玩一会儿,然后卷成塔可卷“噗”地一下吐向空中——从小拇指开始,一个指头一个指头地啃,啃鸡爪子一样——它们像小陨石,落在他的作业本上。他把它们搓成一堆放在裤兜里,再放到枕头底下的信封里。每天如此,他渐渐收藏了好几信封指甲。他爸爸的牙齿立了一功。

后来,他爸爸死了,转年妈妈也死了。可是,他关注牙齿以及“收藏”的习惯就此养成。8岁时,他的新牙长得横七竖八,每颗都像扁铲。不过,他的形象与性情,却为他赢来了“第一桶金”。他的第一份工作,是从鲁文的报亭开始的。鲁文常年把他的妻子蓝锁在家里,每到上午十一点,鲁文就会让高速路带着一串他家的钥匙,“去看看蓝在做什么”。即使他看到蓝正衣不遮体地与电台教育频道主持人乌纳穆诺翻云覆雨,他也会体面地回答鲁文的询问:“她在修补二表姐孩子受洗的衣服。”就这样,高速路成为最大的赢家。每次,高速路在蓝那儿,可以得到一片面包和插着吸管的一袋水;在鲁文那儿,会得到一点小费。

21岁时,高速路成为莫雷洛斯大街果汁厂的保安。除去该死的龋齿发展成两侧牙根管损坏休三天病假、肝炎请六个月病假、若干星期的休假,他整整工作了十八年零三个月。在他满40岁那天,厂里一名工人在接待一个快递员时恐慌症突然发作,高速路在客服经理的大吼声中径直冲向嫌疑犯并治服了他,接着,他转身抱住了呼吸困难的员工。第二天,高速路被委以重任——担任企业员工的个人危机监督员。另一名叫胡志明的人接替他做了保安。可是,一个单位能有多少突发事件呢?领导也觉得不能让他闲着,派他去学习各种专业课程吧,他便开启了无所事事、游山玩水的生活。他报了很多学习班,甚至跑遍了美洲大陆。他成为一名“课程收藏家”:急救、焦虑控制管理、营养和膳食、倾听与积极沟通、行政创新、男性研究新说、神经语言规划……像他的名字一样,他被引上了知识的高速公路,求知欲爆棚——他人生的黄金时代,来临了!

然而,事物的规律就是如此。过了宽阔的洋面,生活的激流便开始顺流而下。他在“接触即兴舞”学习班里认识了舞伴小瘦子。在小瘦子的邀请下,他开始去她家赴约。一来二去,小瘦子变成了大胖子——对!她怀孕了。他们结婚了。可是,他们并没有“从此过上幸福的生活”。事实上,他们只勉强生活了两年。小瘦子开始对他横挑鼻子竖挑眼。好吧,送他去大学当旁听生吧。他很乖,选修了古典文学。一天,在文哲系咖啡馆的一张报纸上,他无意间读到了某位作家将所有牙齿更新的消息。这戳了他的软肋——仅写了一本书,作家如何负担得起昂贵的手术费呢?不过,转念一想,堵到心塞的心豁然开朗,他决定好好攒钱。“如果这个无名小辈能换得起整口牙,那我也能做到。”他把那篇报道剪下来塞进钱包,像护身符一样随身带着——他的命运从这一个动作开始,转变了。

有一天,他見到了过去的同事狗子,他们自然开始回忆过往时光。狗子告诉他,接替他的保安胡志明穿上了昂贵的西装,身边也有了颇具姿色的女人,他发迹了!高速路好奇地问其原因。狗子说,胡志明现在是拍卖师了!他如鲠在喉。之后的日子里,高速路按照狗子的提示四处寻找小广告,终于找到并偷偷报了一个拍卖师培训班。不到一个月,他辞职了!他如愿地开始专职拍卖汽车。在参加拍卖艺术入门速成的一个月里,他的坚毅、隐忍、纪律性,使他得到了日裔师傅俄克拉荷马老师的好感,还有一份奖学金。老师告诉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事情莫过于找到自己的归宿。”望着微笑的老师,他知道自己的归宿了:我要成为拍卖师;我要挣足够多的钱修牙,像那个作家,尽快把牙修整得焕然一新,这样就可以离开小瘦子去找其他姑娘了,瓦内、瓦尼娅、薇洛,哪个都行。

揣着奖学金,他赴美国密苏里州拍卖师学校深造了两周。学校所学的课程并不像他期待的那样,只是拍卖牲口。不过,美国之旅让他学到了英语、法语,并构思完善了他的寓言拍卖法。他觉得,拍卖师这个行当中存在着一个空缺——无论他多么巧舌如簧,如何善于将实物和买家情感玩于股掌之中,但是,他们根本不懂拍卖物背后的故事,或者说,在他们眼中这些故事并不重要。而他坚信,他就是那个查缺补漏的人!他给自己的标签为:我,是个故事爱好者和收藏家。

从美国回来,他大干了一场,为自己未来的一口好牙铺路。第一件事,在自家举行了一场私人拍卖会,将小瘦子的几件旧家具卖掉。用这笔钱添置了新家具,并缴上第一个月房租。那时,小瘦子已经带着儿子悉达多离他而去,他只负责按月寄去孩子的抚养费就可以了。于是,他按照自己的人生规划分别娶了上面提到的三个姑娘,又分别离婚。直到前列腺肥大到他根本记不准自己到底和多少女人结了又离。她们像他经手的珠宝、房产、艺术品、葡萄酒、牲畜、毒品一样,他不停地落槌:“成交!成交!”不过,他疯狂地攒到了足以在迈阿密或纽约买下十处房产的钱,他志得意满地想为自己搭个三层小楼,顺便把第四层的钢筋也留出来备用。旁边的地皮再盖一间酒社,并在两个建筑之间搭起吊桥。哦!美丽新世界就在眼前。

在一个周日拍卖37辆皮卡后,高速路获得了一大笔支票,他与他的新牙不期而遇——在小哈瓦那的一场拍卖会上,他拍到了玛丽莲·梦露的牙齿!那黄黄的有着缺陷的牙齿是她吸烟所致吗?不管如何,那可是女神的牙齿啊!他找到墨城最棒的牙医,为他种上了这一口新牙,换下了他的十颗旧牙。从手术台下来的几个月,他一直笑得合不拢嘴。

女神与他如影随形,他的好运气又来了。圣阿波罗尼亚教堂的教区神父路易吉·阿玛拉找到了他,让他在下周日每月礼拜的日子,为“岁数大、钱多”的老人们举办一次拍卖会,拍卖收入他三成、教堂七成。他欣然前往。我们来看看,高速路的“成功表演”是这样的:

拍卖前,他花了几天时间做准备,琢磨什么样的藏品与教堂的氛围、老年人的身份和喜好相契合。他清点藏品、写笔记,在读到他喜欢的作家苏埃托尼乌斯的《罗马十二帝王传》时,忽然灵光乍现:他换下的那几颗旧牙虽不值钱,但如果像苏氏那样写下十二帝王的动人故事,说不定公鸡都会下蛋。于是,他决定把他喜爱的几名作家的生平与他的旧牙扯上关系。

首先,是约翰·列侬的一颗臼齿,被他的女佣悉心保管之后送给了女儿,身为披头士超级铁粉的女儿继续将牙悉心保管,并在五十年后卖给了欧米伽拍卖行,起拍价为一万六千美元,成交价为三万两千美元。接下来,在签了英文合同后,高速路的拍卖开始了:柏拉图的牙齿。虽然他不修边幅,但他思想的光芒耀人眼目,一位声称喜欢哲学、喜欢他“一切的一切”的老太太拍到了它。然后,是可能“通往一片开阔无垠不可思议的记忆”的圣奥古斯丁的龋齿;采花大盗、比公羊还要性欲旺盛的弗朗切斯科·彼特拉克的犬牙;“身体语言介于忧愁和愉悦之间”的蒙田的牙齿;虽丑陋但“智慧超群、有孩童般幽默感”的卢梭的牙齿;说话和文字像牛犊子一样结巴的查尔斯·兰姆的牙齿;喜好豪饮牛奶的切斯特顿的牙齿;“死后脸上的笑容照亮整个房间”的伍尔芙的牙齿;在黑暗中通体透明犹如天使的博尔赫斯的牙齿……拍卖令他陷入无法抑制的痴迷,像有人沉迷于游戏、药物、性爱或谎言。最后,他脑子一热,说:“我决定,把自己拍卖出去!”

“我出100比索。”儿子悉达多当即将他买下——进教堂前,他望见了与他长相无异的儿子。儿子忽然降临拍卖现场,对于他意味着什么?但事已至此,无法挽回……

是梦境吗?高速路闭着眼睛,无意间舌尖在上颚缓缓游走——天!自己的牙床空空如也!一颗牙也没有了!在“幽灵之屋”待了一天一夜之后,他想,必须面对现实。他走上大街,刺眼的阳光恍如隔世。他遇到了老朋友塔西佗。塔西佗见他没有牙齿非常震惊。他说应该是儿子把它们偷走了。他借了塔西佗的自行车,去了名为“解释”的小饭馆,在那里他见到了作家兼导游佛拉金。“我为了前者而死,为了后者而活”。佛拉金说他正在写书。他给佛拉金讲迂回的故事,佛拉金给他读了一段刚写的文字。他夸赞佛拉金语言柔和、字迹秀气。难道奇迹出现了吗?如果为他提供食宿,这个人是否可以给他“夺回尊严”,为他的牙齿“立传”?征得佛拉金的同意,他们回家了。可是,家中全部藏品早已无影无踪!

几天的迷惘之后,高速路参加了治疗互助小组,并去牙科诊所安上了一套新牙。他们从艺术馆偷窃小件物品,他现学现卖,用那些物件背后的故事给佛拉金传授艺术收藏的课程。夜袭艺术馆的事被发现了……有报道称抓到了嫌疑犯。“我终于确定被抓起来的嫌疑犯是悉达多。”

接着,书中转换了语径,佛拉金出场发言了——

在小饭馆认识他之后,我们一见如故。接下来的几个月我们形影不离,直到他去世。每天早上,他口述故事,我为他抄录牙齿自传,之后出门散步或骑自行车。过了些日子,狗子见到神父,告诉他高速路已经“苟延残喘”了,悉达多这个品质极坏的鼠辈看到了时机,于是,他们达成一致:敛财!因此出现了教堂拍卖会上“谁会出高价买下我”那最后一幕。有人说,他的牙是儿子给他灌了迷药,将他拉到牙医那儿拔掉的;有人说,是他醉倒在柏油路上磕丢了。后来,他结识了歌手西列罗并与他情投意合,两人组成了歌唱组合,创作歌曲,共同经营生意,并在生前主持了最后一场拍卖会,会后他死于突发性心脏病,地点是汽车旅馆。去世时,他躺在床上,床頭柜上给儿子留了一张便条:“如果我给你带去了麻烦、让你进了监狱,那么请原谅我……梦露的牙齿,我给你留在这里了,可不管怎样,它们都是赝品。”狗子遵循高速路的遗愿,将这封信交给悉达多,我和狗子将他的骨灰带到风城帕丘卡的安全岛,撒在玻璃纤维恐龙的脚下……

这部关于拍卖师的怪诞传说,在英语国家文学圈里赢得了一片喝彩,却在墨西哥得到诸如“烂笑话”“纯闲扯”、将文学经典从原本的文化情景中剥离等种种质疑。但作者路易塞利回应说,去情景化是为了“清空含义和内容”,她想的是,文学人物走出所属的圣地,和小说人生交织在一起会产生什么新奇效果。艺术与生活的关系是否会通过文学实验获得新的意义。艺术和生活、文字和图像、虚幻和真实的边界被模糊了,它是一部充满游戏意味的后现代实验小说,“反成长教育小说”“反艺术家成长小说”,类似以幽默反讽为特色的“流浪汉小说”。有一则书评说得中肯:“风趣十足,又不失哲学思辨,向大家证明了实验性小说不死也不该如死般沉闷。”

作者瓦莱里娅·路易塞利,1983年生于墨西哥的一个外交官家庭,2010年她的首部作品《假证件》出版,2011年小说《人群中的面孔》出版,并为她赢得了2014年由《洛杉矶时报》评选的“新人首作奖”,同年入选美国国家图书基金会评选的5名35岁以下年轻作家之一。2015年出版的该书也为她斩获多项重要奖项。这让我想起多年前看过的另一本小说《午后四点》,那是比利时作家阿梅丽·诺冬的长篇小说,她爸爸曾担任过驻日本、驻中国大使,她6岁起曾在北京三里屯住过两年。读了她们的文字,确有令人称道之处。姑且不谈意义和思想,单就文本的穿梭往来、语言的鲜润多汁就够垂涎的了。那完全是嗡鸣的榨汁机刚刚奉上的浆果的清新,也许是早春的草莓,也许是盛夏的西瓜,还可能是永远的柠檬。而且,汁液中的味道不是单一的,你永远也辨析不清,像她们忽而嬉笑怒骂、忽而一本正经的精致脸庞,不知会在哪一刻狂风大作、哪一刻艳阳朗照。这也许就是文学、青春之于人的无穷魅力。

(附:书中有一折页,上书13句箴言般的话,录于此:1,人在山巅,只升不降;2,长江后浪推前浪;3,巨龙若静藏深水,终将变为螃蟹的猎物;4,福无重至,禍不单行;5,兄弟一条心,黄土变成金;6,不闻不若闻之,闻之不若见之,见之不若知之,知之不若行之;学至于行之而止矣;7,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8,风向转变时,有人筑墙,有人造风车;9,舌头因软而抗拒,牙齿因硬而退缩;10,把话说到心窝里;11,牙齿合上,舌头在家;12,国家的道德就像是牙齿,牙齿越烂,摸上去越疼;13,历史上,没有任何一位哲学家,能够忍受牙痛。)

2.《解忧杂货店》(日,东野圭吾著,李盈春译,南海出版公司,2014年5月第一版)

第一次读东野圭吾,是冲这书名掏的钱,或者可以说,封面设计也帮上了一点儿忙。你看,靓蓝构建了地板与墙面的底色,明黄、纯白的文字醒目而时尚。如果不是画面上老旧的缝纫机、留声机、黑色拨号电话、老照片、脱漆的水桶、头顶响铃的闹钟……你会以为这是本当下很时髦的书。但“杂货店”三个字配以老旧物件,又让你分明觉得那是从前的事儿了。而“解忧”两个字做了定语,会让人忽然觉得——这里面肯定有戏!并且,文艺,有着近乎离奇的“不可解”。

翻到封底。封底的勒口处,东野圭吾作品集的名下列了两排书名,我用指头一行一行不错眼珠儿地数下去才数清楚:45本,后面还画了省略号……天!他杀文字是个不眨眼的人吗?在那些黑色的小蝌蚪中,有一条是红色的,就是这本书的名字。

全书共分五章:《回答在牛奶箱里》《深夜的口琴声》《在思域车上等到天亮》《听着披头士默祷》《来自天上的祈祷》。起初,他们让我想起几米的《地下铁》,他们各自过着各自的生活,即使在同一楼宇中生活、共乘同一辆地铁,他们也是不相识的,默片一样。但是,因为场景的内部构造、每个人的诉求选择的公共通道是一致的,终将归于一处,最后,他们“和解”了,虽然他们并不是真的现了真身,并热烈拥抱。明暗交错的灯光中,只有“观众”恍然大悟,摸清了底细。

这话说得别扭,像这本书一样,他们之间始终隔着一层“膜”。透明,却彼此不见;而气息和重叠的岁月,是连贯的。

小说是这样开头的。

凌晨两点,三个偷了手提包的问题少年,翔太、敦也、幸平,又“顺”了一辆旧车,想找个僻静处销赃。于是,他们想起了“杂货店”。杂货店灰尘满面,显然已经废弃多时。正当他们不安地躲避可能的追踪之时,却听到门外有声响传来,接着,有一封信从卷帘门的瓦楞纸箱投了进来。可是,屋子里落满灰尘的周刊提示:时间已经是四十年的事儿了。

信是叫“月兔”的人写来的。她是一名击剑运动员,在深爱着患有绝症的男友与是否应该放弃难得的奥运会比赛之间,左右为难。她把忐忑的信投进卷帘门里,等待回音。等谁回音呢?指点迷津的人是杂货店店主,七十二岁的浪矢雄治。在僻静的街道上,这家名叫“浪矢”的杂货店,是一栋不大的商住两用民宅,住宅部分是日式建筑,卷帘门上有一个信件投递口,旁边有一间看似仓库兼车库的小屋。只要写下你的烦恼,投进卷帘门的投信口里,第二天就会在店后的牛奶箱里得到答案。当初,浪矢在杂货店的招牌上写过:“这里不仅销售杂货,还提供烦恼咨询。无论你挣扎犹豫,还是绝望痛苦,欢迎来信!”“浪矢”与“烦恼”的字母排列相似,有调皮的孩子们故意问他:“爷爷,咨询烦恼也行吗?”浪矢说:“行行,咨询什么都行。”原本只是一句玩笑话,可是人们请教的问题却千奇百怪,甚至带着戏谑的成分。比如,“爸爸妈妈整天吵架怎么办?”“讨厌学习又想得五分应该怎么办?”后来,请教的问题越来越复杂了。于是,才有了后面的几个故事。

话接上文,看到月兔的信,三个问题少年不想让她失望,就模仿浪矢的口气给她写了回信。不过,令他们惊奇的是,过了一会儿,月兔的信又来了。“这里很长的一段时间,在外界只是短短的一瞬间。”红尘滚滚的四十年过去了,如果老人还活着,应该一百一十多岁了。难道,是幽灵在捣鬼?

接着,进入下一章。克郎喜欢音乐,在家乡开鱼店的父亲健夫却希望他能子承父业,接管他的鱼店。克郎很苦恼,就写信给“解忧杂货店”。浪矢称克郎为“艺术家先生”,希望他暂时放弃音乐梦想,先把父亲的鱼店接下来。恰在此时,父亲健夫昏倒在鱼市上。克郎回到家中,但父亲已看出他对音乐的执著,放过了他。与此同时,浪矢回信,让克郎继续追逐自己的梦想,“将会有人因为你的歌而得到救赎”。于是,克郎出版了《重生》音乐专辑,全情投入于音乐创作之中。但他参加了各种音乐比赛、试音、给唱片公司寄试听带、参加街头演出,折腾了许久,依旧寂寂无名。

这时,他参加了“丸光园”儿童福利院的慰问演出,见到了遭父母虐待新近入园的小芹、小辰姐弟俩。不想,一场大火因煤气泄漏、静电产生火花而发生,为了从火海中抢救小辰,克郎不幸丧生。若干年后,当小芹成为绝代天才歌手的时候,为人们献上了那首旋律悠扬的《重生》。

第三章,写到浪矢的儿子贵之。这时,贵之已在东京都内的公寓大厦里过上了三口之家的幸福生活,妻子芙美子贤惠,儿子已经十岁。此时,浪矢已近八十岁了。贵之回到老家,此行的目的是要告诉父亲,他们已在三鹰买了二手房,准备接他过去与他们同住。经过思想斗争,一周后,浪矢的确听话地离开了杂货店前往东京。但是,他每天读读书、看看电视、散散步的生活并没过多久。有一天深夜,浪矢突然感到腹部剧痛,不得不住进医院——他得了肝癌,晚期。手术已没有意义。医生告诉贵之,父亲时日不多了,他想做什么事就让他做吧。就这样,浪矢又回到了老家。贵之送他到家后,父亲递给贵之一封信,拜托贵之在他三十三周年忌日的时候,发布这样的内容:“0年0日(此处当然填我的去世日期)凌晨零时零分到黎明这段时间,浪矢杂货店的咨询窗口将会复活。为此,想请教过去曾向杂货店咨询并得到回信的各位:当时的那封回信,对您的人生有何影响?可曾帮上您的忙?希望各位直言相告。如同当时那样,来信请投到店铺卷帘门上的投信口。务必拜托了。”贵之独自苦笑。即便是父亲的遗书,三十多年后他也会忘记的。那时,还不知手机和网络为何物,怎么让那些人知道这个消息呢?

但是,一切皆有可能。2012年9月13日,浪矢骏吾用自家的电脑公布了祖父去世的消息,并按照浪矢先生生前的愿望,在13日凌晨至黎明這段时间复活了咨询窗口。

第四章,喜爱披头士的和久浩介来看杂货店,在不远处的小酒馆里,与店员原口惠理子闲聊,让他的思绪回到了四十年前。那时,做生意的父亲贞幸遇到了生意上的大难,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父亲让浩介立即处理掉他的音响,卖掉他逝去的表哥留给他的心爱的唱片,那么多唱片卖给同学只卖了一万元啊。一天,父亲与母亲纪美子和浩介商量,他们要连夜潜逃。浩介为此心有不甘,便给浪矢写信咨询。浪矢告诉他,“潜逃不是好事,如果可能,应当中止。但如果做不到,你只能跟着父母一起走。”于是,带上够他们仨吃上一两年的现金,在一个深夜零点,他们坐上了一辆白色老旧的大货车。车上了高速,在约两个小时后,纪美子要去洗手间,贞幸便把车拐进一个叫“富士川”的服务区。浩介和父亲一起去了洗手间。在洗手时父亲说:“暂时不会给你零用钱了。”看到浩介惊讶的样子,父亲又说:“你不是有了一万元吗?应该足够了。”一瞬间,浩介心中的某根弦断了,他对父母的最后一丝眷恋也没有了。一出洗手间,他就朝着与停车位置相反的方向跑去……等他回过神儿来的时候,已经到了另一个陌生的停车场。他惊慌间爬上了一辆马上就要开动的大货车……

待他醒来时,大货车已经到了终点站:东京站。但是,他无所事事的样子一下子就引起了警察的注意,他被带到警察局。不管警察怎么询问,他都不肯说出自己的名字和经历。后来,警察不得不把他送到“丸光园”孤儿院,他便以自己随口乱编的名字——“藤川博”开始生活。但是,这一次他回来看杂货店,在小酒馆,与原口惠理子的闲聊中,得知她竟然是他同学的妹妹。关于浩介的身世,原口惠理子的哥哥自然也跟她提起过。哥哥是这样对她说的:“暑假结束后,那个朋友一直没来上学。实际上他和父亲一起连夜潜逃了……大约两天后,父亲让他们吃药熟睡后,杀死了太太和儿子,并把他们从船上推落海里,最后他自己也上吊了……”

第五章,镜头又摇回来,对准了第一章那三个问题少年,他们正遇上由陪酒女郎成为“有公寓和高尔夫会员证”的巨富的晴美,顺便夺下她的名牌手提包。他们来到杂货店准备销赃,可是,手提包里有一封信——致浪矢杂货店。信上,是“迷途的小狗”回答浪矢先生的提问:她决心靠陪酒生活,是老先生“骂”了她一通,把她从“迷途”找了回来,领上的正途……逝去的光阴与崭新的时光,在钟表里形成了一个闭合的圆圈。正如三个小偷之一的敦也说:“回到那栋房子,把偷来的东西还回去。”时钟它嘀嗒地在转动,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

这是一个看似“小儿科”的故事,每个章节的叙述与描写并没有多少难度,读起来也同样顺畅。只是在转折的当口,似乎略显突兀。但是,你能定义它只是个简单的故事吗?人生的启示、生命的真谛、禅意的回环等等,都在其中。名为“杂货店”,它却一直没有出售任何具体的东西,只是通过那三个问题少年的眼睛,让读者看到了人去屋空的破败场面:蒙尘的文具、厨房用品、清洁用品,带着岁月的遗迹,像散场的舞台,一片狼藉。可以说,杂货店像个虚设的布景,它不负责买卖,倒像一个安谧的“心灵诊所”,有人在里面走来走去,不停地讲着自己的故事,以期取得破解迷途的“真经”。虽然看不到两个人面对面互相倾听的场景——倾诉与倾听,完全像两个时空的人,互不干扰。但是,他们却能够穿越一切阻障,毫不费力地瞬间“对接”,共同“生活”在一件事情当中——悲戚是共同的悲戚,开怀也是共同的开怀。通过一件件具体、难缠的事儿,他们像“透明人”一样情感早已融为一体。特别令人称道的是,浪矢像一个寓言人物,是智慧的化身,是先知,他用自己的人生阅历、生命经验,为一个又一个处于忧患之中的人排忧解难。虽然他们各自的苦恼、痛苦像杂货店里的杂物一样不尽相同,但他都能够做到分门别类地阐述,开出不同的“药方”,把生活重压之下就要弯曲变形的一个个人,像铁匠淬火、煅打那样,把他们百炼成“钢”。

小说像一个闭合完好的圆圈结构,但它不受时空的限制,又随时跳脱出来,这样,使小说多了一份神秘莫测的疑惑和猜不到“谜底”的神往。接着,是心悦诚服地莞尔一笑。这大约就是东野圭吾的魅力所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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