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斯蒂芬·金作品中哥特主题的研究

2019-03-23 02:52
重庆第二师范学院学报 2019年4期
关键词:弗兰肯古拉哥特

杨 烁

(重庆第二师范学院 外国语言文学学院, 重庆 400067)

斯蒂芬·金(Stephen King)一生获奖无数,其作品曾连续多年占据着美国畅销书排行榜首,被誉为“当代惊悚大师”。斯蒂芬·金的作品扎根于哥特小说,作品中超自然力量的借用和恐怖悬疑的写作手法给读者带来了强烈的感官刺激。本文拟探讨斯蒂芬·金作品中哥特文学的特点,研究其作品如何借用哥特文学表现手法表达斯蒂芬·金对精神和身份的焦虑、对科技进步的失望,以及期盼通过自我心灵的探索来解决现实问题的愿望。

一、哥特小说与斯蒂芬·金

哥特小说起源于18世纪后期,其开山鼻祖是英国作家霍勒斯·沃波尔(Horace Walpole),他于1764年出版的小说《奥特朗托城堡》(The Castle of Otranto)创立了早期古典哥特式小说的模式。哥特式小说的出现既与当时英国墓园派诗人的哥特式情结有关,也与埃德蒙·伯克(Edmund Burke)的哥特式美学有联系。“哥特”本来指中世纪欧洲的一种建筑风格,这种风格多用于教堂和古堡,其特点是高耸的尖顶、厚重的石壁、幽暗的内部和阴森的地道等。由于此类建筑为一些崇尚古希腊文明的思想家们所反感,“哥特”一词就演变为野蛮、恐怖、神秘和黑暗的代名词。而出现在18世纪后期的以恐怖和神秘为基调的小说,就被人们赋予了哥特小说的名称。这种小说风格问世不久,就迅速从英国盛行到整个欧美,其小说要素包括古老的恐怖场景、神秘的过去、超自然的力量、固定的人物形象、悬念、厄运及死亡等。哥特小说在18世纪末和19世纪初发展达到鼎盛,代表人物有霍勒斯·沃波尔、安·拉德克里夫(Ann Radcliffe)、马修·莱维斯(Matthew Lewis)、查尔斯·罗伯特·马图林(C. R. Maturin)和玛丽·雪莱(Mary Shelley)。国内外对哥特小说文学特征的研究文献较多,对其评价主要集中在三个方面:一是认为哥特小说突破了现实主义小说的常规,以荒诞想象激起读者的兴趣,并让读者在超现实自然现象带来的感官刺激中得到愉悦调节[1];二是认为哥特小说反映了社会动荡时期人们的焦虑和恐惧意识,尤其是女性的焦虑和恐惧意识[2];三是认为哥特小说具有边缘性、挑战性和颠覆性特征,展示了广大中产阶级对占主流地位的理信主义的逆反和对现行社会秩序、道德价值的抨击[3]。

比较有名的美国小说家如阿尔杰农·布莱克伍德(Algernon Blackwood)、蒙塔古·罗德斯·詹姆士(M. R. James)、霍华德·菲利普·洛夫克拉夫特(H. P. Lovecraft)等的小说均受传统哥特小说的影响。被《星期日泰晤士报》誉为“美国当代狄更斯”的通俗小说家斯蒂芬·金也不例外,其小说的突出特征就是通过恐怖骇人的故事反映社会的紧张和焦虑,并揭示了普通人隐藏在内心深处最黑暗的冲动,这与哥特小说的文学特征一致。斯蒂芬·金自己也在不同场合反复强调他的文学根基深深扎根于哥特小说,他的小说内容惊悚怪诞,描写了与客观世界几近隔绝的心理世界。虽然其作品的恐怖文学特性使斯蒂芬·金在严肃的文学界备受诟病,但他却坚称金氏现代哥特小说的巨大成功恰恰是因为一本好的恐怖小说能够平衡现实和超现实,并产生一种令人愉快的寓言效果,即采用象征手法表达出人们害怕直接说出口的东西,让读者体会各种情感,这些情感是由于人们内敛克制而羞于表达的。Gallagher[4]也认为斯蒂芬·金的恐怖小说可以“让读者有机会从一个安全的距离面对个人以及集体的焦虑”。这种借用超自然力量和恐怖悬疑的写作手法,探讨了现实社会的政治、经济、心理恐惧,与传统的哥特小说不谋而合。

二、斯蒂芬·金作品中的哥特主题

斯蒂芬·金作品对传统哥特小说的继承分别体现在三个哥特主题上——“亨利·杰基尔和爱德华·海德”主题、“德古拉”主题和“弗兰肯斯坦”主题。

(一)“亨利·杰基尔和爱德华·海德”主题

19世纪罗伯特·路易斯·史蒂文森(Robert Louis Stevenson)创作的哥特小说《化身博士》(StrangeCaseofDr.JekyllandMr.Hyde)多次被改编成剧本并搬上银幕,被誉为世界文学史上的一颗明珠。该作品中代表善恶二元人格的“亨利·杰基尔”(Henry Jekyll)和“爱德华·海德”(Edward Hyde)对斯蒂芬·金的多部作品都有巨大的影响。

1. 哥特二元对立人格

《化身博士》讲述的是一位事业成功并具有卓越智慧、举止优雅、受人尊敬的亨利·杰基尔博士,他隐约意识到自己体内存在善恶两种灵魂,于是通过各种隐蔽的实验将自己灵魂中的邪恶释放出来,从而产生了化身爱德华·海德。与杰基尔博士截然不同,海德是纯粹邪恶和不道德的,他的身体怪诞而畸形,杰基尔博士欣喜若狂地认为这一化身可以随时让他跨出道德的底线,过上为所欲为的生活。但随着海德不断地犯案,杰基尔博士控制海德的药物慢慢失效,海德的邪恶力量逐渐变得比他的本体杰基尔博士更加强大,最终杰基尔博士不得不选择自杀来毁灭海德。斯蒂芬·金作品一个重要的特征就是善良与邪恶两个极端人格会同时存在于同一个人物角色中,这是对传统哥特二元人格元素的继承。如《狼人周期》(CycleoftheWerewolf)中的牧师罗威,公开身份高尚并且令人尊敬,私下却是一个在每个月圆日都要杀人的狼人;《克里斯汀》(Christine)中的少年阿尼·坎尼安受到被恶灵控制的克里斯汀的影响,外表迅速成熟,并很快超过了他的实际年龄,就像一个少年“杰基尔”变为中年“海德”;《黑暗的另一半》(TheDarkHalf)的主人公撒德·博蒙特与乔治·斯塔克更加接近杰基尔和海德的形象,乔治是撒德未出生的孪生兄弟,也是撒德写作的笔名和灵感,乔治不甘于成为撒德的影子,他为了引起关注而制造了多起谋杀事件;《死亡地带》(TheDeadZone)中的约翰·斯密斯也是如此,警察面具下隐藏着冷血的强奸杀人恶魔弗兰克·多德,弗兰克每次都会在约翰昏迷期间作案。

斯蒂芬·金作品中还有很多如《魔符》(TheTalisman)、《黑色房子》(BlackHouse)、《追梦者》(Dreamcatcher)也都在探讨哥特二元人格。这些作品中哥特二元人格的突出特点是代表邪恶人格的丑陋“哥特侏儒”,往往都藏在伪善的面具下,进行着可怕的勾当,因此需要时刻伪装又处于担心身份暴露的紧张与恐惧中,而恐惧会在一次一次的变身后加剧。这些作品中同时存在善良与邪恶、纯洁与肮脏、美丽与丑陋、精神与肉欲两极,通常“爱德华·海德”式的人物在斯蒂芬·金的小说里最后都会走向毁灭。Romero[5]认为哥特二元对立人格元素在斯蒂芬·金小说中出现并大受追捧,反映出“目前的通俗文学确实为人们心灵深处的恐惧,尤其是为我们每个人都因有可能暴露出邪恶而产生的恐惧提供了一个资源库”。

2. 无力抵抗兽化的人性弱点

《狼人周期》里的罗威如同《化身博士》中的杰基尔博士一样举止斯文,受人尊敬,他一直不知道自己的狼人身份,他常常做变身狼人的噩梦,惊醒后发现指甲和嘴唇残留着鲜血,有时会发现衣服丢失,有时会发现身上有类似在树林奔跑后留下的划痕和瘀伤,当他意识到自己是狼人时十分苦恼,但面对马蒂的质问“你为什么不杀死自己?”时,如同他的伪善鼻祖亨利·杰基尔一样,罗威将问题推给了上帝“如果我是被诅咒的,上帝自会带走我”,拒绝为自己的行为负责,拒绝抑制自己的狼人本性。《克里斯汀》中的阿尼·坎尼安来自本我的动物性、被压抑的无意识在见到1985年生产的Plymouth Fury汽车“克里斯汀”后得到了释放,他的自由意志在与邪恶的抗争中以失败告终。《黑暗的另一半》中撒德·博蒙特同亨利·杰基尔博士一样,为了维持公众形象,隐藏自己贪图享乐的私欲,放任乔治·斯塔克继续作恶,并且还以这个“黑暗的另一半”的存在而窃喜。

人性弱点将人从善良人格推向了邪恶人格,Halberstam[6]认为虽然19世纪文学中的“恶魔”恐怖吓人,但现代哥特文学却“让现代‘恶魔’披上了人皮,它们变成了我们,在我们身上,在我们心里”。斯蒂芬·金十分赞成这个观点,在谈及此话题时进一步阐释:“恶魔不再出现在‘枫叶街’(1959年的美国电视剧《迷离时空》的场景)上,它会随时从我们的镜子里跳出来。”

3. 黑暗投射

如同《化身博士》是对维多利亚时期上流社会的繁文缛节和装腔作势的嘲讽、对当时道德观下的禁欲主义的抨击一样,斯蒂芬·金小说里的邪恶人格也是对现实社会的反映。斯蒂芬·金认为邪恶人格存在于每个美国人身上,是对父母婚事失败、童年阴影、美国梦破灭、年轻人嗑药和自杀冲动的黑暗投射。如《克里斯汀》中的阿尼·坎尼安在家里和学校得不到关爱,长期孤独自闭的生活让他沉沦于对Plymouth Fury汽车的痴迷,这个神奇汽车可以带着他远离冷冰冰的学校和家庭;《黑暗的另一半》中的撒德·博蒙特长期酗酒,自杀冲动以及噩梦困扰历史投射成了乔治·斯塔克;《死亡地带》中的弗兰克·多德在等待他的猎物阿尔玛·弗雷切特走入陷阱时,他脑海中突然出现了一个羞于启齿的童年场景,那是他母亲给他上的第一节性教育课:小时候的弗兰克正好奇地玩着自己的身体,一个高大的女人突然抓起他,然后猛烈地摇晃他——斯蒂芬·金暗示了在异常人格发展的过程中父母的过错,“(弗兰克·多德)那个时候不是杀手,不是伪君子,只是一个因为害怕而大声哭泣的小男孩”。Gary Hoppenstand和Ray B. Browne认为斯蒂芬·金的小说暴露了美国中产阶级的家庭危机,生活水平的提高伴随着高税收、生活成本的提高、孩子教育费用的提高等,这些问题都变成了“集体噩梦”[7]。

(二)“德古拉”主题

Bram Stoker的《德古拉》(Dracula)对斯蒂芬·金写作的影响非常大,这部小说写于1879年,斯蒂芬·金认为这是一部令人心悸的戏剧,并坦承这部作品是《撒冷镇》(Salem′sLot)的灵感来源。

1. 叙事模式

《撒冷镇》在结构上与《德古拉》一样,使用了书信体的叙事模式来营造神秘感和悬疑感,并通过书信往来佐证事件的发生。《德古拉》通过日记和信函串联起整个故事,《撒冷镇》则利用开场白回忆了本和马克·皮特里坐飞机从撒冷镇回来,并在书信中得到证实,最后又用书信记录了两人如何从故乡逃离,借此完成了成人的童年梦魇成真的黑暗周期。

《撒冷镇》还继承了《德古拉》哥特小说“恶意的亲密层级”情节推进的特点。《德古拉》中出现的三次死亡依次发生在德古拉伯爵抓住的一个不知姓名的小孩,被德古拉三个妻子吃掉的成年女人(小孩的母亲),以及露西·韦斯滕拉(主人公之一),这个死亡公式是“小孩——成人——成年亲友”。小孩的死让读者感受到面对邪恶的无能为力,小孩母亲的死证实僵尸甚至可以摧毁家庭,露西·韦斯滕拉的死则宣布了邪恶最终扼杀道德的无情事实。斯蒂芬·金在《撒冷镇》中也建立了同样的恶意的亲密层级:一只狗(宠物),小男孩(拉尔夫·格利克),朋友(德罗·杰斯、迈克·瑞尔森、弗洛伊德·蒂贝茨),爱人(苏珊·诺顿)以及伴侣(格利克一家)。在斯蒂芬·金的“恶意的亲密层级”中,哪怕最亲密的婚姻关系也和友情一样都无法抵御堕落,最终沦为吸血鬼巴洛作恶的工具。

2. 性和血

《德古拉》主题中包含的性和血的要素均可以在斯蒂芬·金的《撒冷镇》中找到。在哥特文学中,僵尸要靠吸食活人鲜血维持生命,Reino[8]认为“血在这两部作品中等同于性和生殖,血祭仪式发生在睡梦中或被催眠的人的脖颈处,他们在仪式执行后就与神话和民间传说中的嗜血生物表现出某种亲缘关系”。其实,僵尸神话的源头就是血和性。在希腊神话中,冥界女神赫卡特的侍女安普莎是一种长着铜脚的半驴半人,常变化成美丽的少女,引诱人们靠近然后吸食他们的血;臭名昭彰的亨利八世在传说中吸食少女的血并在她们的血中沐浴。血还代表着生殖,德古拉的三个妻子无法生育却每日以孩童为食,生殖的任务交由男性僵尸德古拉完成,血液也成为乳液或精液的替代品,为了“产下”自己的新种族,德古拉伯爵会给受害者施“吸血鬼式洗礼”。鲜血和生殖的关系在《撒冷镇》中得到保留,但血祭关系不再单单发生在异性身上,拉尔夫·格利克成为僵尸后立刻感染了他的兄弟。

3. 压抑的性关系

《德古拉》和《撒冷镇》均反映了主流社会文化下压抑的性关系。在哥特小说中死亡往往和放荡联系在一起,《德古拉》中已经订婚的乔纳森·哈克在德古拉的城堡中受到女性僵尸的引诱,行为不受控但丝毫没感觉到痛苦。又如在故事中纯洁无瑕的露西和苏珊都被德古拉异域的性感气质吸引而堕落,“维多利亚时期的英格兰女性代表着一种矜持守礼或者伟大母亲的完美形象,是英国的骄傲,但德古拉攻击了英格兰的骄傲”[9]。斯蒂芬·金评价《德古拉》不仅是一部恐怖小说,还是维多利亚世代文学的“秘密小屋”,这些性压抑特征都在《撒冷镇》中得到保留,而斯蒂芬·金其他的小说如《魔女嘉莉》(Carrie)、《杰罗德游戏》(Gerald′sGame)、《玫瑰茜草》(RoseMadder)中也很少出现和谐的异性恋关系,取而代之的则是性虐待和家庭暴力。

斯蒂芬·金还为性压抑添加了新注解:同性恋行为。即便在《德古拉》中,绝对忠实于异性恋的德古拉伯爵本人也表现出女性特征。《撒冷镇》中同样“阴柔的”库尔特·巴洛不仅感染女人,还会感染男人,受感染的人通常会成为双性僵尸,恶魔僵尸巴洛和他的助手理查德·斯特拉克被小镇里的家具搬运工戏称为“奇怪的一对儿”。代表正义的勇士本·米尔斯和马克·皮特里一路扶持,共同对抗僵尸,但初次会面时的尴尬气氛——“时间似乎被奇怪地拉长了,一种不真实感涌上心头……谈话变得沉重而怪异”——影射了他们的同性恋关系。诸如此类的压抑的同性恋关系也出现在斯蒂芬·金的其他作品中,如《克里斯汀》中的丹尼斯·吉尔德和阿尼·坎宁安,《闪灵》(TheShining)中的杰克·托伦斯和他以前的学生乔治·哈特菲尔德,《纳粹高徒》(AptPupil)中的杜山德和他的小门徒托德·鲍登。

(三)“弗兰肯斯坦”主题

弗兰肯斯坦是19世纪英国女作家玛丽·雪莱小说《弗兰肯斯坦》(Frankenstein)中的人物,他为了探索生物学知识,实施了一个创造新生命的实验,他将获取的人体器官在实验室里拼凑成一个人体,这个人体复活却变成了科学怪物。斯蒂芬·金本人对玛丽·雪莱十分推崇,也多次为《弗兰肯斯坦》的各种小说版本写序,赞美她的作品对自己小说的影响犹如一个“文化的回音室”,而评论家Pharr[10]认为斯蒂芬·金作品则“放大了她(玛丽·雪莱)在文学中产生的文化回响,使其共鸣更加清晰”。“弗兰肯斯坦”主题在斯蒂芬·金小说《宠物公墓》(PetSematary)中展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1. 创造新生命的梦想

两部作品都体现了主人公刻意挑战传统道德,试图通过违背自然法则的方式创造出新生命。《弗兰肯斯坦》中主人公弗兰肯斯坦不顾世俗的反对,偷偷从停尸间窃取了人体器官,并借助雷电的力量,创造了一个8英尺高、面目丑陋、举止怪异的“新人类”。《宠物公墓》继承了这一主题,讲述了一家4口为了享受安静的家庭生活搬到缅因州,父亲路易斯·克里德也应聘了缅因州大学的校医,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却导致了两岁幼子盖吉的死亡。克里德不顾朋友贾德的劝阻和梦中多次出现的预言,越过了郊外的宠物公墓,将儿子的尸体埋葬在已经荒芜的米克马克族古葬场,企图通过印第安墓地的神秘力量将儿子复活。结果回家后的儿子盖吉虽然还穿着入殓时的小西装,但肩膀上、领口上长满了苔藓,里面的白衬衣也被霉菌染成了肮脏的青色,原本细软的金发被尘土盖住,一只眼睛不知去向,更可怕的是他变成了一个恶魔——连续杀害了贾德和自己的母亲。

2. 主人公的傲慢

《弗兰肯斯坦》中的弗兰肯斯坦和《宠物公墓》中的克里德具有一个共同点,即悲剧命运的原因都是傲慢。克里德在三岁时就失去了父亲,幼年丧父的痛苦让他较同龄人更为成熟,对待死亡的看法理智得可怕。在弗兰肯斯坦7岁时母亲就因猩红热去世了,从此之后他逐渐失去了家庭的关爱和庇佑,上大学后很快在学识上超越了所有人甚至包括教授,他认为一生的事业就是探索自然的奥秘。他对财富十分唾弃,但却执着于“找到消除人身体疾病的良药,让人们不畏惧任何除了暴力死亡外的身体痛苦”。不像弗兰肯斯坦因为很早离家,狂热追逐成功而忘乎所以,直至泯灭人性,《宠物公墓》中的克里德一直中规中矩,是个爱家、有责任感、工作认真的中年男人,然而受到痛失幼子的打击,他变得失去理智,开始如弗兰肯斯坦一般进行了“非人道实验”——他将女儿的宠物猫丘吉尔的死尸埋在米克马克族古葬场,复活了那只猫——这一行为的可怕性质完全被逐渐疯狂的克里德无视了,“复活”作为一种行为本身的奇怪魅力却令他狂喜不已。

弗兰肯斯坦为自己的光荣梦想找到了依据,“一个新物种会尊我为它的创造者和来源,世间许多的快乐和伟大都将归功于我”。克里德不顾警告,执意复活盖吉,也不仅是因为爱儿子,还因为私心和傲慢,连好友贾德都警告他“你为自己开脱……虽然感觉是个好借口,但你这样做是因为你想这样做”。Natalie Schroeder[11]在谈到《宠物公墓》克里德的悲剧原因时,也认为他复活盖吉的行为是“亵渎神灵,扮演上帝”。

3. 科学与魔鬼

国内学者张金凤[12]认为《弗兰肯斯坦》的故事“展示了如果人类滥用科学技术,可能会带来无法弥补的可怕后果”,虽然弗兰肯斯坦沉浸于创造新生命的光荣梦想——“前人已经取得了不少成绩,而我要创造更大的、远远超过前人的成就;我将踏着前人的足迹前进,然后开拓一条崭新的研究道路,去发现未知的力量,向世界展示生命最深层的奥秘”,但当他看到自己创造出的“新生命”睁开双眼时,美好的梦想瞬间破灭,恶心和厌恶让他立即决定抛弃这个怪物。巧合又讽刺的是,两部作品中的女性——伊丽莎白·弗兰肯斯坦和雷切尔·克里德——均死于她们爱人创造的怪物之手,然而,罪恶的源头即怪物的创造者(弗兰肯斯坦和克里德)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开启了黑暗的大门,亲手制造了这个可怕悲剧。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弗兰肯斯坦还在勉励一个同样野心勃勃的朋友,希望他能从自己的经历中吸取经验和教训,去完成他未完成的“事业”,并且至死他也没有勇气杀死自己创造出的那个怪物。而克里德则更加自负而疯狂,他不愿承认失败,再一次回到米克马克族古葬场,将妻子雷切尔的尸体埋在那里,还笃定自己这次处理得足够快,一定会迎来一个和“怪物盖吉”不一样的“新生命”。

无论是《弗兰肯斯坦》还是《宠物公墓》中的怪物都是无辜的,它们从来没有要求“降生”,却被强制赋予了悲惨、狼狈的生活,它们向创造者索要应有权力的行为让人同情。与面目丑陋、杀人如麻的盖吉和怪物相比,急功近利、狂妄自大的新生命创造者路易斯·克里德和维克多·弗兰肯斯坦更加接近魔鬼。

除《宠物公墓》外,关于不加限制的科学探索会让人更加接近魔鬼这一主题在斯蒂芬·金的多部作品中都可以找到踪影,如《末日逼近》(TheStand)、《迷雾》(TheMist)、《神秘火焰》(Firestarter)、《过关斩将》(TheRunningMan)等,这些作品反映了对大自然无休止的索取与自私偏执的科学实验给人类带来了无尽的灾难。

三、结语

斯蒂芬·金在其小说中借用了多种哥特文学元素。除了“亨利·杰基尔和爱德华·海德”“德古拉”“弗兰肯斯坦”这三个主题以外,受霍勒斯·沃波尔的《奥特兰托城堡》和亨利·詹姆斯的《螺丝在拧紧》(TheTurnoftheScrew)这两部小说的启发,斯蒂芬·金在多部小说中使用了“幽灵”元素,如《末日逼近》中尼克·安德罗斯死后成为汤姆·卡伦梦境中出现的幽灵,并指导他治好了斯图尔特·莱德曼的肺炎;《死亡地带》中的幽灵强尼·斯密斯在小说的结尾处在坟墓前安慰女友莎拉;《死光》中受化身小丑恶魔控制的受害者幽灵,继续帮助诱捕其余活着的孩子;《黑暗的另一半》中死后复活制造了多起杀人事件的幽灵乔治·斯塔克。“古宅”元素也可以在斯蒂芬·金作品里找到,受雪莉·杰克逊《邪屋》(TheHauntingofHillHouse)的影响,斯蒂芬·金设计了《撒冷镇》中恐怖的玛斯登大宅。埃德加·爱伦·坡的《红死病魔的面具》中笙歌狂欢、光怪陆离的房间、预示着死亡的大摆钟也是斯蒂芬·金作品《闪灵》的灵感来源。另外,哥特文学作品中所有角色都受到超自然因素的影响,霍华德·菲利普·洛夫克拉夫特著名的克苏鲁神话体系也影响了斯蒂芬·金,作品《魔女嘉莉》《闪灵》《死亡地带》《神秘火焰》中的主人公虽然都对命运做出了抗争,但都被无情的神秘力量摧毁,故事中类似量子力学、亚原子粒子等科学原理的借用也让读者获得了强烈的超感官体验。

总的来说,哥特文学宝库丰富了斯蒂芬·金作品的题材和内容,也激发他创造出融合现代文学形变异化的意象、科幻的时空概念、灵异的力量等非理性元素的现代哥特小说,而恰恰是因为他的金氏哥特小说表达出对现代科技进步的不信任、对精神和身份的焦虑、对未知世界的恐惧,以及自我心灵探索才是让读者深深着迷的地方。斯蒂芬·金的引领,总是让人轻易地跨过理性的界线,穿透现实的安全表象,走进意识、潜意识、灵魂的底层,在那里,恐惧无处不在,透过空间环境、时代氛围的真实呈现,让人跟着沉进了生活的流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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