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汴京诗群小辑

微小的事物[组诗]

刘海潮

尖锐

躲避尖锐，躲避那些迷恋的名称

刀锋上的舞蹈，针尖里的乡愁，蜗居的麦芒，

扎进眼中的刺

这些血管里的膨胀，刻入我的骨骼、脊髓，

越陷越深

一剑，封的只是些碎片

我躲进阳光，用一些圆润、平和

梳理存在和阴影，梳理平淡上的褶皱

任麦芒上的光，在远处蓬勃

环顾

银杏用叶脉击穿阳光，击穿

雨后。水洗过的风擦肩而过

酒醒茶凉，抵挡不住的嫩绿、鹅黄

奇迹临摹一地琐碎的音符

琵琶弹起，楚歌林立，四面空空荡荡

秀色打量过日子，又扬长而去

透过窗子的光，折射出昨夜的雨水

遗弃的盆景，沿楼梯淡忘

微小的事物

我越来越关注一些微小的事物

譬如蚂蚁搬家，蚕吃桑叶，譬如

蜜蜂潜入花蕊，嫩芽破土而出

随手拾个木棍，轻轻拨动日子

阳光沿桃花爬行，忽明，忽暗

坐在山冈，火红的车辙装满凸凹

绝壁上，鸟的空巢时缓时急

许多大得没边的事物

都先后离我而去

只剩下没家的泥土、沙粒

与我一起小

绿绒蒿[组诗]

李俊功

夜偶读

读乾隆版《通许县志》，晚上灯光跳跃

知某人宦绩赫赫，哭累了纸张

洇湿的一片，险些沤烂成光阴锈迹，霉斑断毁

名字里的光华，覆盖昨日的碳罐、瓦砾、街

衢、鸟鸣

距离真实尚有一寸之远，毫米之遥

臭水河漂浮的蚊蚋息嚷，芦苇叶端蜻蜓孵变

一顶小轿滑过泥洼小巷

半露的桃花映红粉嫩的脸

暂栖于梢头的麻雀惊飞了既久的忧惧

麻布衣在市场叫卖哑嗓，独轮车在尘道贩运

臭汗

他们随意卧倒野草滩于露珠间梦游，书卷旁

彷徨、望

衣缝里驰骋了几日的虱子终于成为他的手下

败将

他只读江山，不读美人，只读耕土，不读风月

偶翻星空，不翻志书，重修谱牒，不修边幅

他知道某人似乎是一种淡忘

某人在浩浩文字忽忽长河轩敞昂扬

某人在五百年后人感叹唏嘘中闪亮登场

外乡人

当啷一生，易碎的青花瓷器

如何在梦里还原失去的故乡

盛满的空气散了

谁用偷来的青春做着光阴的减法

兜里揣着五分钱，就相当于揣着一条命？

脸上贴着金条，就相当于贴着日月的赞扬？

占地为霸，占山为王，日夜两轮

把走过的几双脚步，铁定为存在的条款

命在向你告别，院墙内外的几棵树是

土壤里暗藏的种壳是

磨光的捶布石也是，流水上不是你的倒影

他是一个外乡人

四野声音叠起

有人喊自己，也喊着向他走去复来的人

长啸帖

面对不止奔腾的河流

远处并排的树木数你的沉静

你刈冗的词语，模仿是没有用的

流水不是延长的时间

防波堤相对于它必将失去既定的安排

它的自由，或者高筑的云空

张开你无欲的想象，如果你悄然离开此地

流水跟随你，绿草跟随你，色彩的音乐填满

你的行囊

步入长桥，一端黑暗，一端黎明

你可以制造彼此，光明照耀处，你安置你的

话语、身体和意念

那颗红日

像柔软的心

在故乡[外一首]

李双

在故乡的那些天

天一直在天上

在天上的还有院子的

草

和杨树

我出门向左转

村子向右移动

我走走停停

池塘一动不动池塘上的

苇稞住着亡去的人

我认出了几只鸭子

和白鹅

它们的声音里呜咽着去京城告状的

灰尘

一棵槐树长出一片矮矮棵

和几间瓦房

东厢房里关着老虎

好像没有人能让村口的小山

停下来

我也不能

山里的河流又黏又稠往上流着

我往回走的时候

手里多了一张去往土星的地址

瘸腿李印的狗和詩

在下雨天那个苹果园是湿的

一根木棍流着水

传递给下面的一根

我从左面的缝隙爬出来的时候

苹果掉了

几粒泥巴沾在苹果上

像它粗糙的疖子

我把苹果递到他手上他吃一口

我看一口

泥巴沾在他的胡子上

就像他站在人家门口把一碗剩汤

一口气喝完

我看见他的喉结上下颤动我的喉结

也上下颤动

我大张着嘴

一下一下哈气

但他不看我

他的脚面上有几粒滴下来的汤水

我嗅了嗅

闻出它们有他胃病的气味

有他夏天棉袄的气味

但他不看我

直到过了村子

他看着我跑到河边伏在水面上

喝水

河水从山那边流过来太阳漂在水面上

像一块一块金币

我抬起头看看他

他的眼睛里

好像没有再次卖掉我的意思

雨夜[外一首]

秋水

雨夜。他的窗子仍旧是被窥视的窗子

雨声敲打他的失眠

窥视的人去了另一座山

种下窥视的森林

流水充满未来人的幻想

冲刷岩石峭壁的时间指针

有人伸出时光臂

抓紧生锈的锥子和刀斧

有人去昨天

有人去历史深处的炉火旁边

剩下的在闲谈

他们谈着掉落的牙齿

谈着宋仁宗

谈着嘉二年的一群读书人

谈着竹林

可是，他的窗子仍旧亮着

那些钉在时光峭壁的人

透过森林

透过咆哮的溪水

窥视他

他，哗的一声褪下冠冕

在灯光中

露出森林和山川

露出格杀勿论的律法

雨夜

那些各自点燃炊烟的人

烹制晚餐

没有人关心视力

嗅觉和听觉

黄昏

黄昏。吃药的归鸟

吃下明月

山坡

成片的松林发出噼啪的断裂声

溪水没命地奔跑

它要逃离

寡妇和赤脚医生撕心裂肺的哭声

在山路上

牛羊低头，沟壑高歌

而他像个失手的屠夫

手握钢刀

呆呆地站在原地

山居

宋前进

小路上有果子。圆形、鲜红、晃动

一个熟睡的孩子

汹涌的香味，就要冲破摇篮！

石头上有亮光。这是黄昏的一场细雨

忽然认出我

和一轮月亮心心相印

井水里有倒影。当水位退下去之后

心跳恢复平静

只有苍天能制造出一朵云

孤灯下有飞蛾。一张纸，如此洁白

无法容忍自己

一捧雪在嘶嘶冒烟

词语里有幻象。真话与真相是一对矛盾体

苹果树被苹果限制

拆掉的笼子比天空更大

小路上有果子。像一道彩虹

出现在雨后

像从石头里取出雕像，木头里取出琴

诗二首

曲青春

“那悬挑于水面之上的……”

1.2厘米厚90厘米长90厘米

宽

折边，悬挑于水面之上

每一场雨后擦拭掉浮锈，越来越斑驳、深沉

10 月底刷一遍桐油，隐约的

镜面

一片荒原

午后，盘坐其上

敲击它

秋天传出钢铁的声音，群鲤

披锦涌来

石榴

1

瞧枝干上一枚枚

棱镜

她脸红她向内照镜子她迷失在内心多重

折射的

回声

2

生长了一夏天密集的

词

一旦迸出

每一粒湖泊都有一个核

3

我已包好了

雨滴

甚至雷

我知道怎样把礼物放进

你的身体

4

秋天了须

安静

仿佛是透明的蜜裹着

密密匝匝的

蛹

5

它从大地里提来一桶一桶

清水

在我们身体里泼溅

6

从地下

点亮

这么多灯

7

它

也在咬着你

它的致幻剂

仿佛禁果

仿佛

我们毒性发作

返乡及其他[外一首]

智啊威

他忆他早年的波闪，在

五座桥，被鸟鸣击中，颤抖着。

树林暗下来，声音更妖娆了。

庆幸是没有穷尽，绿才不孤

也不是說说就解脱了。那

火苗上的鸟香还来得凶猛

吃下去的就要吐出来，不过是

形式在变。账本还新鲜着呢。

现在，总算清醒了，无论多久

他回来，它必然张嘴欢迎。

致Y

突然来了来不及防

毕业像摇滚革命

穿西装去这儿去那儿

去到他们的需要中

过去的再想是要人命的

去黄河撒尿读萧开愚

睡帐篷睡涛声睡失眠

醒来听李志李健。

那时你喝酒不醉

吃饭也吃车票

去的地方不少

单独或一起的都不再说了

只记得那天你离开郑州

像离开了郑州一样。

一瞬间，我仿佛看到

雾蒙蒙的站台上

所有的旅客都像送你的人

深秋[组诗]

刘鑫

1

一丛芦苇托举一个深秋

从古代的现代的当代的，小说的

散文的诗歌的

最高处

菊花茶是早晨泡好的

钓者焐热一块巨石，而鱼类

观望

野草将水分榨干

献出最大的美色

然口水滔滔，偌大之湖变臭

鱼钩持一枚迅疾的银针

直抵吃狗肉喝大酒的

咽喉

2

静寂。唯周遭落叶纷纷

鸟粪般挥霍

东岸，一个男人擦掉黎明前的精血

仿若登上一架

晴朗的梯子

啊！我在这儿打坐

一只雄鸡把黑夜踢成碎末

一只野鸭在用冷水冲澡

3

一滴露的前生今世

不过是一种明澈化为无声的

经文

女人从昨晚走来

打着充满阳性的饱嗝

广场舞动的折扇、太极正在删除

一个又一个不幸的头条信息

听啊。时针，分针，秒针

在九月的发梢

甩响一记又一记长鞭

生疼，像秋日里的第一场

霜寒

4

喜欢金色，但不是金钱的金

这光景，谁擅长煅造之术

从浩瀚宇宙，撷取

一味，仅此

凉拌，清蒸，煮茶……然后

用篱笆

计量日月晨昏

她是大浪淘沙后的金

辽阔如湛蓝

引来十万只蜜蜂

风吹向南，再向南……

一把锄与一支笔

一个是黑夜

另一个仍是黑夜

5

如今，土地与天空一样明朗

简单就是

掉光了叶子的杨树立于河堤

一群麻雀多么自由

它们保持如我般放大的瞳孔

在横平竖直的王国，以亿万计

小麦与大蒜的分行

制造着闪电

规则从城市涌来，像村里

老人们围坐巷口

重复着旧日历和

村长不知道的那些被房子填满

嘴巴的荷塘

佛耳峡的笑声[外一首]

秦彩霞

在佛耳峡，沿着一条河流行走

野花、乱石、白了头的芦苇

我们，一群人到中年的女子

踩过崎岖、踩过跌宕起伏

手拉着手，谈笑风生

兴起，拍一张姿态各异的合影

滤镜滤去了些许烦恼与沧桑

笑声，也因流水的打磨而清亮

阳光明媚，微风在峡谷轻行

把我们的笑声译成梵音

传递给佛耳

———我佛慈悲！

凭吊狄仁杰墓

千年之前，一个通天帝国的智慧头脑

就埋在眼前这黄土里

这冷清的一隅，有残雪未融

我绕行一周，碑前鞠躬

石刻的字迹已经模糊

人们更热衷于传说的鲜活

谁承想，声名赫赫，转凉时

借不来隔壁佛寺的一缕香火

恭敬的小童心有不甘

但有满墓枝条青青。可供想象

春来金光灿灿，长夏如荫

忽然浮现，你在影视剧里捻须微笑

桉树[外一首]

安子

桉树在夜里长出眼睛

鲜亮的目光洞穿尘世的月色

这是五月最后一天的夜晚

雨水在桉树叶子上留下无数个月亮

这些鲜亮的眼睛，都曾经看着我

每一眼都充满同情和怜悯

现在，背靠桉树的人像月色一样安静

他从一棵桉树看到了森林

从脚下湿漉漉的草地看到了尘世———

小区楼房的灯熄灭了大半

安然入梦的人，脚印还留在草地上

和我一样，曾经被无数眼睛

盯着

玉米一个劲地长

配钥匙的老人在村庄

的影子里流汗，他一次次把手里的锉子推出去

又抽回来。却始终不离开身体

他要给世界复制一个丢了魂魄的人

在玉米地

尋找开门的锁孔，那么多玉米

拿着钥匙。它们不一定开过一扇门

但一定打开过一个人的灵魂

那里有可供饮用的河水，有牛羊的青草

有一个蹲在门口刷牙的人

牙刷抽出来又推进去，可他的牙齿始终是黄色的

像成熟的玉米，贴在村庄的脊梁上

送流水[外一首]

芥子豆

秋天

我爬到小河边的木樨树上

伤残的叶子

暗淡的花蕾，和灰尘

纷纷落到水里

她印堂上微弱的光斑

随河流的身体漂走

旋涡里，与我激烈争辩

像噬心的恶魔

企图抢夺肉体的王杖，鞭打灵魂

我努力保持人形

水面上，木樨花遮挡住旧皮囊

懦弱，暗黑，伪善，邪恶……

暗中纠结

我脱掉木樨树的青苔，送走流水

另一个我

赶往乌有之乡。

下山

山那边，有山

有楠木

有鸟鸣

有一声不吭的石头

带一块楠木下山

取出琴声

翻过山，流水就来了

鸣鸟不停地叫

静夜就来了。

把一个人的碎片放进去

旋转的木纹，寂静

能让石头开花

静夜，楠木一样寂寞的光阴

长它的叶子

鸣鸟轻轻一跃

人形的树身，折返山林。

互相辨认[外一首]

庞娟

头发永远不会让我视觉的影子安静

就如视觉也不让头发安静

除非，不辨认对方霜白的世界

逃离了安静的一切，字上长出了刀刃

这些牙齿和口舌，這些妩媚白花花的眼神

让我离开自己又固定自己

我呼吸的枕头，将你葬在一个幽闭的世界

在辨认你时，也将自己辨认。

致镜子

影像将棱角隐藏

闪亮的光线在你的嘴上饮着光线

被路过的眼睛带走

着迷的姿色与身材

湖面上挤满了发白的皱纹

组成了失眠的秋天，若有所思

黑夜诞生在你的空白里

斟一杯星星将自己灌醉

和一个人的泥土相拥

天空是世人自我欣赏的镜子

你的名字似箭，被天空射下来

站在一条河上的手掌上逆流歌唱

闭上灵魂倾听，睁开一条缝

让生命溜进来，看见自己

这不是镜子，是白昼美丽的面具

这静寂，也是短暂的[外一首]

张晓辉

树，灯光，马路和楼群

这个黄昏

雨点亮了它们

这情景何其相似

那宽大的寿衣包裹着他

小小的

像一个空了的茧

破壳的人

终将还是要回到壳

可我知道

不等一场雨下完

别在腰间的斧头就会生出斑斑锈迹

越来越像他

渐渐把血和肉放下

把烟火气放下

还有这有些虚妄的黄昏

只留下静寂

可是

这静寂，也是短暂的

死亡是另一种方式

1940年，我将死于法国和西班牙的边境小镇。

———瓦尔特·本雅明

亲爱的本雅明

能自主死亡真是太好了

放下放不下只是个伪命题

只是一个抵达

只是厌倦只是想换个衣橱里的外套

只是河流在此转了个弯

离开迫害，战争，极端，还有你喜爱的折中

忽然就暗了

暗到再也听不到争议和风声

一些人开始读你的书

把你从角落里

拽出来仔细翻检

现在，过去的都还在继续

下次死的时候就不要墓碑了吧

墓穴可以再深点儿

没有绝对的自由和静

但，草可以长它的

你睡你的

山中[外一首]

李前锋

丹河古道两侧的峭壁沉静如史籍

无言地展示洪洞老槐树东移的血脉

野菊花的星火点燃峡谷，照见山里和山外

亦照见书里与书外

沉默，如此刻的枫叶

它已经标示为一种品格

太行山上的红枫叶

它沉默地走进纯正的蓝色

它走进水的蓝色

水的蓝色流出天的蓝色

它与灵魂相贯通

最擅长打通任冲二脉

在山口，飘逸的白云不再飘逸

我还想做回那只摇翼的蝴蝶

青年场印迹

巨型的拖拉机高喊着要在八年实现机械化

可是，随着那群鸽子飞走

它便趴在地头不再发言

直到变成千家万户的骡马

直到那些骡马变成小型手扶拖拉机

直到跑世界的大货车拉来清脆的小汽车

青年场的房子依然结实

结实得很像那段历史

我知道，他们来时

知识和土地一样贫瘠

他们走时

个头和收成都已经很丰硕

有些身影拉长了记忆

有些记忆凸显了风景

青年场的风景，始终聚焦青年

进山[外一首]

李春雨

在山林，一切都是静的

石头开花，树木长出耳朵

深处的溪水

垂钓明月

在这里，独坐

发呆。

或者听

一片叶子向另一片叶子

的私语

有时，它们的声音

从这座山传到另一座山

捡一枚鹅卵石

抛向远方

时光落在我手上，又滑落

没有悲伤，也没有恐惧

山林的倒影

高出一截。

大雪帖

此刻，天空和道路已白成一片

屋檐覆盖苍凉

此刻，千里江山与我无关

雪，渗入史书和人间的头骨

零度以下的灵魂

有过不可言喻的隐晦

有过尘世的欢喜。

这些年，书案上的石头碎了还是石头

身体里的石头

碎成了流水的声音

胸怀日益深邃

一只猛兽，日渐驯良

在博爱[外一首]

李君莲

大山吞进一群人

流水吐出一群人

在红叶与碧波的光影里

他们留下一些东西

他们带走一些东西

就像落日下的月山寺

仔细地合上一百八级台阶

曼陀罗花的咒语

早被秘密破解

喜欢草木的人

必定喜欢石頭

村民们绣了花

在竹子与石头凸起的肋骨上

犹如天空高举的身份证

那灰终将成为红的一部分

月山寺

它选择了喧闹中的孤独

从山门到一尊佛光滑的脚底板

我看见许多张人

只念枝上的一片红叶

是怎样把一粒米的温度放大

暖了这座山头

和不腐的沿着山体的流水

以及连环井旁的殿堂

都静默

如熟睡的中年

桐花[外一首]

南宫绿荷

天空吐出蔚蓝，仿佛为

游鱼换上新的

皮肤，一只鸟打破了

桐树的镜子

而枝上的小嘴巴纂紧了风

海面升起的玲珑塔，吐出

一朵朵紫色的铃铛

鼓乐

从春天深处传来

葡萄酒，鼓乐，风暴……

从心卷起

天空降下翅膀，世界

一倾而下

音乐声响起———

在故乡

苇塘幽暗

几只白鹅在苇塘枯皱的皮肤里

穿梭

芦苇花已白如故乡

一棵树吹着西风

院落摇摇摆摆

父亲的一绺白发正从时钟里探出

头来

暮色垂下灰幔

蓝宝石的火焰从月光中溢出

一列火车从梦中驰过

天上人[外一首]

任梓欣

在星辰的内核，我生于一场爆炸

旅行在漫长的寂灭的虚空里

成为一颗恒星最后的火花

噗地一下，闪烁的时间可忽视

又将冷却在另一片星尘里

浑浑噩噩，没有什么会留下

而我写诗，写白矮星是我赠予你的钻石

我绘画，画心脏在细密纹路下的脉冲

比爱神的箭更有力，足以穿透一切

于是宇宙爱我，如同少女爱惜她的秀发

于是我爱宇宙，即使生命的能量消散

我的爱也不会变化，它是尘埃

也曾是星辰，是属于宇宙的光华

有一个姑娘

她呆坐在湖边

看着水波泛着塑料的质感

听夏日已至，风雨欲来

自行车放在路边，无人看管

她喜欢用“他”来称呼自己

就好像她生来圆满

用最冷静的眼光看世界

又最热烈地活

她喜欢看碎石，路边的筒子楼

用最好或最坏的猜测编织故事

用摇摆不定的心衡量善恶

她喜欢冷硬的笔触

棱角分明的音乐与事物

抓住人们细细咀嚼

嘴角萦绕着丝丝药香气

她像自行扯断了线的木偶

在法兰绒的桌布上肆意横行

却控制不好自己的线

阳光从车后窗打进来

正中她的后脑勺

风穴寺的秋天[外一首]

黄俊霞

我看到塔林

在阳光下洒下金秋

今晚

月亮引路落叶的归隐

寺钟提着空空的心

林泉撞击山石经乐

松林光照幽远

在夷园，《心经》是救赎

金色的芳香

此时

风穴寺吹来凉风

身心安然清寂的境界

在自种的福田中

月山寺

月山寺

鸡鸣穿过山壁传来回声

上山

走在引丹渠小路上听鸟鸣

月山寺是静的

一动不动

鸟在诵经

越过树间的空隙

虔诚

寻找位置

连体井的清凉

删除尘心

暮色中

他们转身向寺院

一轮明月

就挂在了天空

暮秋[外一首]

拜波

我听到风时，柏油路面已挤满黄叶，

我未能凝视没有鱼的水池。

雨滴在它滋养过的一段木桩上。

内陆

我向八楼窗外望去，

看见太阳从天际线升起，

我没能看到大海。

我隐约听见风的窃语，谈论

关于水的湿度，想象它

撞击岛礁时的威力。

一条河，告别源头，

一路向南再折往东方。

我看见海的岸，向我走来。

风穴寺[外一首]

王东晓

起風了

蜜蜂念着早课，菩提树上

菩提树下来回搬运。

木鱼叫醒黎明

黑夜在一寸寸地退潮。

风，在红叶里参禅，

如风穴寺被溪水的蓝浮起。

香客们怀揣着泉声，

在危石旁躺下。这执念

如鹅卵石对莲的呢喃

在池中端坐，金鱼取出腹中的心经。

平房顶

榆树梯子咯吱了一声，我开始

向上攀爬，像水银柱撑起的体温计。

燥的气息伏在门前的水泥地上，

门牌儿歪斜着肩膀。

岳家湖是赶往星河的水道

平房顶爱着平房顶，只有被抛洒在脚下的黑色

一团。

拿起手机记录季节，

我们化蝶赶往岳家湖。

月亮出来后的我像失去电量的网络

与寂静维持

一张脸的路程，网站的帖子

在另一个链接网络的手机上狂欢。

录香[外一首]

潇湘清蕙

此夜，秋分

此夜，你重生。

从皓月准备跨越江河开始

陨落之旅开启

缝合看似无缺的假象

留下普天同庆

你清冷，你孤傲，你静僻地

停靠，林深陌上吐纳心意

身卷始末循环，内外你跳出

观望，深得浓得无法言说的悲伤

你将轻雾萦绕，你将翻阅山水

你打下聚光灯，歌舞升平

你推着秋风吹动木樨第一朵

幽柔———

曾埋藏玄黄的几笔钩沉

隐隐作痛

后代

不仅仅隐藏某一族群的血泪史

那些从城堡里飞出的羽翅

从懵懂的黑夜

钻透人间

从被教化的地方开始

灵光一点一点衰亡

伟大的人间

从未检点的错误

一误再误，我按动琴弦

安抚尚存的鼻息

摇撼的东西难以捕捉

来的时候就是忍受消失

余下的默契，咬啮自己

笑或者哀歌都将是

孤独的制造者

兼或

孤独所制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