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月亮身上陨落的铁[组章]

2019-03-25 05:36左右
诗潮 2019年3期
关键词:耳朵月光月亮

左右

    我是月亮身上陨落的铁

在月亮抵达嵩山之时,在嫦娥回眸尘世之

前。

空气依然密不透风。我在静静聆听:月亮上

冰冷又感人的质音。嵩山底下,月光的幸福,飘移

在云端。

小时候总喜欢指着中秋的月亮。奶奶说,月

亮会变成一个漂亮的美姐姐,半夜跑出来,割掉

熟睡的人的耳朵。第二天醒来,我总摸一摸耳朵,

我摸了十几年。我摸出了大地金黄的肤色。

我怀念我赤裸裸的前生。我的前生肯定与月

亮有关。我是月亮身上陨落的铁,或者月光身上

生锈的时间。我肯定来错了地方。或者,我应该存

在天地之间,在月光还未最圆最亮的隧道间隙。

中秋的月亮,就是嫦娥写给我的书信,是我

的身世,唯一的证据。信里有情有义,有爱有恨,

有真有假,有对有错,有远有近。每年看它,除了

思念,仍旧乡愁。

山之外,稻草人在呼唤,布谷鸟嘶鸣。

如果还有来生,我一定要去天官看一眼。

请在这些,月光还未散尽之时,在远方的书

信还未读出泪水之前。

    徒步曼德拉山

我要撬开埋藏在沙石下的声音,它在我的耳

门上空游弋了很久。我要掠走一匹有角的峰驼,

它在梦中的倒影与我很像。我要坐立在乱石丛

中,把自己晒成一副灰头灰脸、古远古朴的模样。

我还要将自己想象成一头瘦死的毛驴,练习一匹

矮小的马在广漠上秀出的信步由缰。。

我心中洞藏的山宇,在这块驼印一样大的地

方早已屹立万年。

在塞满玩具的山林中徒步是一门静悄悄的

对话。岩画上的印符,和我小时候刻在杏树上的

童年惊人的相似。为了辨认这些笨拙的图画,我

惊动了躲在山崖下的露珠与仙草,还有阳光下正

在得道升天的堆雪。回旋在空中的沙漠雄鹰,瞥

见了岩石上一匹狼或者一匹马投射的凶猛而巨

大的齿痕。

我忽略了这些在大地上驰骋的物种,还可以

对着我们一行风尘仆仆的旅人,抱着昙花一现的

爱情。

我和那头鹰落荒而逃。跟随我一起逃走的,

还有一群回响在谷中神秘的笑声。远处神秘的

树,不是胡杨,也不是沙棘,它是我离别之后,蓬

勃的内心滋长出的暗与刺。

残留在我体内微弱的善念,在我离别阿拉善

右旗之前,喂饱了我余生与一块石头仅剩的孽

缘。

我的耳朵是一座巨大的寺庙

天空偷偷掩盖着自己乌黑发亮的肌肤,以闪

电般的速度,在隐藏冬天残留的阴谋。水底欢游

的鱼,充当了溃不成军的逃兵。鱼鳞闪光,兵临城

下,山河动容。

没有人会承认,刮风是因为漏走了绿色的机

密。没有人会以身作则,像雨燕一样在春天的诗

句里掠飞,将岩石坚硬的真相赤手空拳刨出。一

場雨,即将与春天展开一场无关草木生死但又有

关生灵万物的厮杀。温和的风,抵挡着所有不长

眼睛的刀光剑影,刷洗大地上手无寸铁的子民。

弓箭射中了巨大的雷声。所有的雨水,潜逃

进了我的耳朵,在耳膜中组成一团旋涡。一阵风

刮来,一滴雨吹落,一朵花破败,我听成了百万雄

兵。一夜无眠,我将所有的好梦,预支给一条自唐

自宋至今的长河。雨中撑伞的江南女子。天街的

小雨。南朝四百八十寺的庙宇。王谢堂前燕子。它

们是一首混乱无序的现代交响乐,在窗外惊天动

地疯狂挥舞。

有什么还不能原谅的!让暴风雨再来猛烈一

些。我的耳朵就是一座寺庙,我就是生灵万物的

佛。耳朵里安详的钟声,庇佑着这世间所有的惊

恐。

我不想宽恕战争的过错。辽阔无边的大地接

受了春天的激流虔诚的膜拜。

我静下心来,学习仔细聆听一只受惊的山雀

的控诉。然后微笑看着它安详地趴在我耳畔入

眠。

它曾经也是我内心敞亮的子民。

    重庆的船

我在风中,请求一朵花对我的原谅。

我坐在船上,与嘉陵江—起听水。水的声音,

就像心潮的咆哮。江水时而清澈时而混浊。

水里,有鱼和虾,有塑料袋和鞋,尸体和骨头……

除了鱼类,是谁将这些不属于江海的东西,硬塞

给了天空与蔚蓝?

循环的液体,和许多大大小小的贝壳,在沙

滩上搁浅。时间是一把老手,它推醒了故乡的河

流,许多大河小河,赶集似的在等待暑期的鱼汛。

撒网对渔夫来说,是一件幸福的体力活儿。他们

的体内,储存了一万年的情债。有时,是海龟挣

扎,有时,是乌贼潜逃。有时,是云雾出海,有时,

是夕阳晚归。

有时,我也会将自己的灵魂,撒进海里,清洗

一回。

    命

我用一根针的巨疼,触动了落尘的芬馥。

一些言不由衷的黑,占据了我苍凉的内心。

有关命运的秋天,正在天空盘旋。大树的内部结

构,肯定不是空洞的结构,比如木质。就像河流的

内部意识,肯定不是从高向低,比如旋涡。在晴空

下生活,我们不但要有阴晴不定的离别,也要有

阴晴不定的悲欢。

落叶的经脉播种着斑斓,和人类的手掌有着

相同的孤寂。当我将它合上时,它也关上了我回

家的大门。

公平只属于丑陋的刺猬,每一根利刺,谁都

不欠着谁。野草也不欠一阵风,野火也不欠一场

雨。

我的命,被埋在山顶遥不可及的根底。

    漠河蓝灯

风把我的一张肮脏的黑脸,跌进了黑龙江的

河镜。我越来越讨厌,进入天河之界的自己。

我提着自己唯一纯净的眼睛,在游艇上小心

行走。我追随一枚衰败的夏叶,漂在河心清澈的

中央。我的身躯污染了天空,也污染了河岸尖嘴

的鸬鹚。它看见我,躲得远远的,鲤鱼因我沉默,

浪花因我逆向而飞。屈原跳江天歌,李白望江把

酒言诗,我只能望江打捞灵魂上剩余的念珠。它

们惊涛拍岸的一生,是我无晦的禅修。在俄罗斯

与黑龙江边界,一只花鼠带走了我一不留神落下

的呼吸。它凌乱的前世,一定和我有所因果。

风和云朵是森林的故乡。唱晚的渔歌在远方

撒网。在北极之极穿行,不必担心迷路。无论朝哪

个方向,总能看见蓝色的北方。

随地捡一块摄魂的石头,就能捡到渺小的自

己。据说捡到自己最爱的一颗,就是一生执念的

佛骨。将它放在有光的夜晚,也能照亮瞎子的瞳

孔。

为了不再留恋漠河的扁舟,以及舟上无人摆

渡的灯,我将自己艰难地说哭。

    夜宿天蓬山寨

漆黑的山庄,让我想起,煤一样黑泥土一样

金黄的父亲。

父亲的肉体,塞满了泥土、毒气、巨石、雨水

与金属。他挖煤,所有的煤石,钻进他手无寸铁的

躯干,和饿狼一般,撕咬他纯净的骨头。每当夜深

人静,他的血骨,发出黑光。下雨天,他就去地里

播种秋天。将一家人,黄金般的日子,播出穹空下

的幸福。雨水沿着他的肌肤,觅到放肆的乐园,一

滴滴匍匐在上苍的怜悯之外。父亲双手捧着深深

浅浅的皱纹,像一个老兵捧着岁月,背回自家的

蚂蚁。父亲说:所有冠冕堂皇的孤寂,根本不值一

提。

一只蚂蚁的命运,和一个农人对活着的价值

紧紧系在心底。将时光蔓延给金属、煤石、泥土、

地气,穷尽一生,一切归途都将在土壤和水里,完

成生命最后的结构。

父亲,请原谅我这么迟,领悟了夜的魅力。

我连夜启程,披星驾月,奔回父親床边,只想

陪他一同,去播种大地所剩下的,为数不多的黄

金。

    月河上的月亮

我轻咬月亮的嘴唇。就像咬着自己。

月亮的哲学很轻很轻。我轻踩沙滩上的粼

光,粼光也在一寸一寸,努力将我反抗。我拉着小

芯的手,越走越远,爱情也越亲越近。沉默与光,

是月河上最显著的风景。

她说:下辈子,我希望你依然是一个听不见

声音的人。

她说:沙滩是一张需要一生去走完的地毯。

月亮走了一生,青蛙和我们还在路上走。

她说:我就是你和月亮的耳朵。我帮你听见,

你用诗句将它们说出。

这一夜,我与晚风,幸福得不知所措。我们在

世界之外,反剪双手,兴奋徘徊,呼啸而眠,将这

个世界遗忘。

月亮的誓言,一整夜,还是金黄的和滚烫的。

    故乡的月光打在我脸上

我听见月光急促的呼吸。

每一小块呼吸很暖,带有鸟鸣和泥香。月亮

低下头来,吟唱李白和苏轼的诗句。有谁说,月亮

不是一个诗人?它被诗人抒写,又被故乡掩藏。

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理想总被蔚蓝的天

穹浇灭,也被带刀的弯钩刺伤。月光款款落下来,

像一块块刀子刺进夜的心脏,刺醒了星群,慢慢

将黎明刺亮。

故乡的扉页,总写在不易被发现的地方。还

在异地迷路的蚂蚁、鸟群、蜗牛、蒲公英,会行走

的种子,它们将所有的大树,当作落脚的驿站。而

所有的驿站,只不过是月亮的最后一站。没有一

朵花,喜欢在夜里开放。只是个别的昙花,它只不

过是想在暗处,看一眼自己出生的地方。

月光打在一大片岩石上,像极了我的脸,我

的往昔。一大片脸上干瘪的肤色,发出一道刺骨

的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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