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爱钱

■刘元林

俗话说，不走的路要走三遭。当钱先生把写着北京某肿瘤医院的名片递给我，说“有事找我”，我看过就笑了：最好不找你。三年之间，我们也就是逢年过节发个短信问候一下而已。但年前我真找了他。一位亲戚初诊为癌，我便想起了钱先生。他的热诚从电话听筒里喷涌着：“把我的手机号给你的朋友，让他直接找我，来我们医院也好，寻医问药都可以。”

跟钱先生相识确实是因为钱，当然不只是钱。那天儿子有课外游泳训练，我接上他回到家已是晚上七点。在从地下车库走向住宅楼的通道里，下台阶时，我被一个东西绊了一下，止步一看，是一个手包。捡起来，打开，儿子惊呼：“哇，钱！”是的，厚厚的一沓“毛老头”，估计不下七八千。肯定是这个楼里谁丢的。我问儿子怎么办，儿子当时读小学四年级，不假思索地说：“交给警察叔叔！”我说那就算了吧，因为爸爸就是。

当晚家里就只有我和儿子两人。我边做饭边琢磨，怎么找到失主：交给门口保安吧，包里的东西底数不清，真有些不放心；或者写个告示贴在楼道里。吃完饭，我又一次打开那个包，希望找到失主的信息。小包夹层另一侧是一个钱包，里面有少量现金和十余张各种卡。再把那沓现金掏出来，我发现了一张发票，是一张给一个培训班交费的手写收据，上面有交费人的姓名和手机号。这下好了。

当钱先生接到我的电话，显然吃惊不小，说我正满世界找呢，把楼下垃圾箱都翻遍了。三分钟后他就来到我家门口，脸上泛着汗光。一看面熟，电梯间见过，但不知姓甚名谁。我把小包递过去，“看看，有没有少东西。”钱先生并不看，而是随手从包里抽出一沓“毛老头”，要作酬谢。这哪使得，咱还是邻居呢。他说给孩子买些东西吧，真的太感激了，能把这些证件、银行卡找回来，已经万幸了！再三推辞，急出我一身汗。好吧好吧，我收下三百块，算接受了酬谢。钱先生再三感谢，临别前递来一张名片，“有事找我！”

我是不是有点自我标榜啊？钱是人见人爱，我俗人一枚，焉有例外。只是从小听说，“不义之财君莫取”；从小懂得，拾人东西要归还。我用这些教导儿子，自然得自己首先做到。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取之失道，后果不妙。于是想起更远的一件事。

那是汶川大地震那年发生的事。下午下班后，我去邮局取稿费，记得是三张汇款单，加起来不过两百元，准确说是170元，这是柜台后面那位漂亮的服务小姐按完计算器后告诉我的。她嘴里说着170元，递上柜台的却是十多张“毛老头”，可能是1700块，我估摸着。“是我的吗？”其时已临近下班，柜台前没有别人。服务小姐低头忙别的，没有作答。我伸向柜台的手停顿了几秒，还是把那沓钱揽进了自己手包里，匆匆离开。

从那一刻开始，我的心里乐开了花——不不，炸开了锅。我是开车去赴一个朋友聚会的，总感觉方向盘不听使唤，不是偏左就是偏右。路口红灯变绿我还不知起步，后面的喇叭响成一片。啥叫灵魂出窍，我算是体验了一把。我在努力找理由让自己镇定下来。一没偷二没抢，是她送到我手上的。谁让她工作不专心，不专心就该付出代价。每次到邮局办事，她都对我爱搭不理的，上次带妻儿给汶川灾区捐衣服，她对提问很不耐烦，愣是让我们填了两次包裹单子，该长长记性了。

时值早春，却感觉浑身燥热，勉强平安到了饭点儿。一大桌子朋友，推杯换盏，喜笑颜开，我却神不守舍，落落寡欢。朋友开玩笑：跟老婆吵架了？钱包丢了？我小声嘀咕了一句：不是丢了，是鼓了。

这时，即在离开邮局近两个小时后，我的手机响了。急忙避开饭桌。一位中年妇女的声音，自称是邮局经理，开口就称刘元林先生你好，今天下午我们柜台可能给你付错了账，麻烦你看看。我似乎一直在等待这个电话，现在电话终于来了，我不紧不慢地说：是吗？我看一看，我在忙，一会儿回复你。挂完电话，我上了趟洗手间，用洗手液把手细细洗了一遍。然后，我把电话打过去：明天上午八点半，到我单位楼下拿钱来吧。终于从灵肉纠缠的泥沼中挣脱出来，浑身一下子轻松了。

第二天，经理和那个服务小姐早早到我们单位楼下等着。我把多余的钱退还给她们。她们满口感激，说因为我们的工作失误给您添麻烦了。还说，我们要给你单位写表扬信。我说，拉倒吧，总结教训吧。我没用主语。

最后我问，你们是怎么知道多给了我钱的？经理说，有录像呢。哦，原来如此！这真应了“人在做，天在看”这句话，岂能“拾金而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