匪患(节选)

2019-05-05 10:00杲传贵
骏马 2019年3期
关键词:李斌疙瘩土匪

杲传贵

自腊月十八到腊月二十七不满十天,尝到甜头的山贼刘福带领第三路土匪再次到垛庄劫掠。

这天的集市散罢,天已擦黑,喧闹了一天的垛庄终于安静下来,鸡不叫狗不吠。袅袅炊烟笼罩着静谧安详的村庄。她即将进入甜美温馨的梦乡。

就在这时,不知谁家的大门“吱吜”一声响,接着传来一阵狗叫,街上就传出人跑动的声音。紧接着又是“砰!砰!砰!”一阵爆响,响声在寂静的夜空里格外清脆。人们起初还以为是有人在年前放爆仗呢。紧跟着听见有人大喊:“不好了!来贼了!拿枪的土匪来了呀!快跑呀!立时,恬静的村庄便炸了锅:哭声、骂声,呼儿喊娘的喊叫声,关门声、狗叫声、跑动声,噼里啪啦的“枪声”响成一片……村里亂成一团,街上挤满了扶老携幼、手提肩扛家什衣物的男女老少,人们慌慌张张地涌出了村,还有的慌不择路,东奔西突,没头苍蝇似的乱撞……

在土匪们看来,这是他们每到一地都会有的现象,但是他们哪里知道这是李斌如给他们设下的迷魂阵,是演给他们看的。让老弱妇幼出村是有计划有组织的,是为了避免被土匪绑架或伤害而事先安排的!而全村近百名青壮年都在各路口按事先安排而待命,可迅速集结,随时封锁路口,采取由外及内,迂回包抄,步步紧缩的战术,以形成关门打狗之势。可以说,全村张网以待,只要土匪进村就难逃罗网。

按常理,刘福来垛庄应从西面直入,但他为给村民造成不是他的假象,除事先将“造势”的三个同伙埋伏于眼线郭某某家之外,其余七人却从温桑(垛庄西面的一个小村)西坡绕了半个圈子,转到东北面,自东向西通过南北垛庄中间的沙滩鼓噪而入。埋伏的眼线得知人马已到,便在村内大呼小叫,一边喊一边放炮仗制造混乱。十个土匪也呐喊助势。见村内已乱成一团,即将假枪收起,直奔深宅大院而去,根本没有觉察今天和往日有什么两样,仍像往常一样肆无忌惮,胡作非为,哪会料到此行有来无回呢!

首先被围住的是十名土匪中最大的一股,一共五人。此时他们只怨爹娘没给他长翅膀。面对前后逼近的村民,他们知道了什么是恐惧,什么叫窘迫,可他们毕竟是土匪,他们知道,摆在眼前的只有两条路:一条是拼命杀出,但面对数倍于己的村民,仨一伙俩一帮的他们已被分割包围,彼此不能呼应,夺路而逃已无可能;另一条是束手就擒,但被人捉住是什么结果还难说。他们顾不得多想,认为求饶是最好的选择,五个土匪不约而同地扔掉武器跪地求饶。一土匪跪在满是积雪的地上,磕头如捣蒜,乞求村民开恩。

“拿绳子把他们捆了再说!”说话的正是首领李斌如。只见他手握一柄明晃晃的长剑,对跪在地上的土匪们喝道:“大胆狂贼!我们前世无怨,今世无仇,为何几次三番洗劫我村?更可恨的是杀害无辜村民,连吃奶的孩子也不放过!如今年关已近,又来抢劫,连年也不让我们过消停!真是丧尽天良,贼心叵测!今天落入我手,正是天理难容,现世报应!快快束手就擒,生死还有商量!若胆敢反抗,立马叫你身首异处,狗头落地!”说完,一个半空鹞鹰翻身,“唰”的一声,手中利剑便按压在一名土匪的脖项上。这伙土匪啥时候见过这阵势!个个吓得灵魂出窍浑身筛糠,瘫软在地。那个磕头求饶的土匪匍匐在地只顾磕头;那个脖项上压着剑的土匪战战兢兢、磕磕巴巴地求饶说:“爷爷,您是俺亲爷爷!饶……饶孙子这……一回……孙子再也不敢了……”

李斌如送剑入鞘,伸手抓起这个土匪将他掼在地上,那动作恰如老鹰抓小鸡。被抓的土匪觉得:此手抓身象钢钩铁爪直入骨髓,知道此人武功非凡,心想:今天被擒是遇到高人了,后悔不该来当土匪。

李斌如细看此人,见他年轻,厉声喝道:“你年纪轻轻不学好,弃良为匪为哪般?”说罢他用脚踩住另一个趴在地上的土匪说:“你如实招来,你们共来了多少人?是哪里的团伙?不许说瞎话(即谎话)!”

被踩的土匪吓坏了,战战兢兢地说:“爷爷饶命,我……我说实话,我们来了……一共十……十个人。”

“不准说诳话!要是有假,想想后果!”

“真是十个,千真万确!俺大当家的兵分……分三路,这……这只是其中一路,其他的到泰安、莱芜去了。”

“你们大当家的是谁?这一路是谁领着来的?快说!”

“俺大当家的姓刘,叫刘禄。这一路是他哥哥刘福领着来的。”

“这里面有刘福吗?要是有指给我看!”

“没……没有,我……不,小人不敢骗你。”

这时,护村队已把抓住的土匪绳捆索绑弄到了一起。李斌如一过目只有八人,这说明还有两人没抓到。李斌如把那个年轻土匪扯起来,命令道:“你细看一下,还少谁?”

那土匪哆嗦着站起来,借着火把看了一遍后才结结巴巴地说:“好……好像,好像是……”

李斌如催促道:“到底缺谁,如实招来!说不清楚,剥你的皮!”

“好像……好像没有俺舅……俺舅和……”

“你舅是谁?你舅和谁?”李斌如追问。

“是……是……是……”年轻土匪支吾了半天——他有意躲躲闪闪。

李斌如“嗖”地一声抽出长剑,半空中画了一个圈,剑尖指向这个结结巴巴的年轻土匪,厉声说:“不想说是吧?此剑从不吃素,今天就拿你试剑!”

“爷爷,亲爷爷!我不想死啊!我是三天前才被俺舅拉扯入伙的呀,俺还有老娘和新娶的媳妇呀!家里穷得揭不开锅,想出来弄点东西过年的啊……不缺别人,就缺二当家的和俺舅哇!刘家兄弟仨个当土匪。俺就知道老大是二当家的,老二是大当家的,老三俺不熟,这是真的呀!俺舅姓潘,叫潘树根……”

“噢,看来这回说实话了。这老二就是外号叫刘二狠的二寨山土匪头子刘禄了。老大就是他哥哥二当家的刘福了。

“是啊,是啊,您说对了,您说的太对了!”

李斌如得知第二匪首刘福还没有抓住,要是让他跑了后患无穷。当即喊大家过来。十几个年轻人凑过来,李斌如说:“你们先把这八个贼看好,不许他们乱动。我去别处看看,去去就回。”说完,他提剑快步而去。

原来这些土匪每人都有外号,如水浒人物的绰号。平时在土匪中谁也不呼名道姓,只呼外号。如:大当家、小秃驴、马球蛋、三混混、河流子、鬼头刀等,而这个叫三疙瘩头的原是跟刘二愣起家的元老。此人狡诈油滑,有些主见。这次来垛庄,他就提出过不同意见。遗憾的是土匪们利令智昏,没有采取他的建议。来垛庄前,他再三推诿不愿来,但刘禄知他有些谋略,特地叫他随哥哥刘福走一趟。来前,他又想打退堂鼓,怎奈刘禄怕他不去,有意把他外甥“小浪荡”编到第三队。三疙瘩头为照顾他外甥,只好随刘福前往。没成想被他言中。这会子,他势单力孤,自顾不暇,只好撇下外甥,东躲西藏力图保命!

说起这三疙瘩头,也确实有些道行。由于他善于应变,刘二愣十分倚重他,成为山寨公认的军师。劉二愣死后,刘禄接管。他本想洗手不干,可经不起刘禄的威逼利诱、好言挽留,只好留下来。他跟同伙说:“人言狡兔三窟。干咱这行,本来不得人心,时刻有危险。这叫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不定啥时侯就得丢!要想人长久就要动心思。”所以,每次出山,他都小心谨慎,从不莽撞行事。心里没谱的事,他宁肯不干。这次重来垛庄他能提反对意见就是明证。但他碍于面子,还是来了,如果听了他的,岂不避免去了这灭顶之灾!

进庄前,他踌躇了好半天,见一切如常,才最后一个进村。进村后,他躲在村口一棵大榆树后面察看动静,没发现异常。当村民一窝蜂似的涌出村子时他才疾步入村,但仍旧走走停停,边走边看,闪展腾挪小心前行。在他的潜意识里,总觉着今天要出事。因为今天一大早,他的两个眼皮直跳,有种不祥之感。他虽然硬着头皮来了,但心里很不踏实。进村后,他左顾右盼向前磨蹭时,瞥见道边两扇黑漆大门敞开着,一条大黄狗拴在大门一侧,朝他狂吠不停。这年头,能拴着养狗的人家并不多见。只有有钱人才有这个能力。从体面的大门上也能佐证这一点。想到这里,他决定进去看看。要是这家有钱,省得到村子中央去冒险。

他小心地走进大黄狗,大黄狗呲牙狂吼着,挣得链绳嘣嘣直响。狗这样咬,并无人出来,看来是家里人走空了。他胆壮起来,想绕过去,那狗却直立起来,向他扑咬,但终究有绳链的羁绊,咬不着他。就在那狗下落的一刹那,他右脚飞起,不偏不倚踢中大黄狗的咽喉部,那狗立时哑了,但仍趴在那里向他呲牙,刚才的凶猛立时烟消云散——这是对付恶狗的绝招,对拴着的狗更好用。他踢哑了看门狗,径奔堂屋,忽听街上有脚步声,他回头一看,见有五条大汉手执刀叉闪进门来。他立即惊出一身冷汗。他轻迈猫步闪身进屋,转到门后,扒着门缝往外看,见五人身后又进来四个手拿棍棒的大汉,九个大汉手执器械直奔他藏身的堂屋。内中一人说道:“你们几位堵在大门口,见到生人一定生擒活捉,如有反抗,就砍伤他的手脚,绝不姑息!听明白了?”那些人说:“知道了,放心吧!”

三疙瘩头闻听此言,一股凉气直冲脊背:今天大祸临头了!早晨的眼跳预示凶兆是应验不爽了!自从进村至今还没有弄到一件值钱的东西,要是跑不出去,死在这里,岂不是往大海里扔金子——白扔吗?嘿呀……他屏息静气,悄悄闪进内屋,借着暗淡的余光,他看到一个柳条编成的直抵房顶的大篓子,大篓子横卧屋内成为内外房间的壁墙。在半人高的地方开有一个二尺见方的入口,可容一人进入。三疙瘩头一阵欣喜,即刻翻身入内,里面够宽绰,可以藏下五六个人。脚下是用木板做成的格子,格子内分别盛着各种粮食。三疙瘩头管不了这些,往粮食上一趴,蜷缩起身子,屏住呼吸,竖起耳朵,分辨着院内和街上传来的所有声响——他要见机行事,躲过此劫。

就在他打着如意算盘的时候,街上传来一段对话,声音虽然不大,却格外刺耳——“大鹏,务必把土匪三疙瘩头找到,旮旯胡同好好找找,他飞不出去!”“师傅,所有出口都堵了个水泄不通,他插翅难逃,肯定还在村里。现在正挨家挨户的搜寻,不信他会土遁,从地下打洞逃跑!”“好,据说这家伙像泥鳅,很滑很贼,千万小心,不能大意!”

这分明是在找他。这可坏了,看来就剩自己没被捉了。想到这里,他又为自己尚未被捉而沾沾自喜——好在他干啥事都多个心眼,每到一地,首先观察地形地物,就在刚才他踢那只大黄狗的时候,也没忘了查看院内布局:墙有两人多高,靠西墙有三棵香椿树,中间那棵最大,急切时可以攀爬此树翻墙而出!但当时来不及爬树,如今被堵在屋内,院内有人怎能得脱?他只盼着这伙人快走。等了半天,先来的没走,反而又有人进了院子,话音传来:“这次一共来了十个土匪,匪首刘福刚被抓住,这家伙还真有些力气,也是狗急了拼命,咱五个会功夫的人围住他,他全然不怕。张树林和他对打,竟打不过他,硬让他捅伤了胳膊。多亏师傅和路大鹏及时赶到,把他制服,一举拿下。现在就剩一个叫三疙瘩头的土匪没找到,据说这家伙老奸巨猾,像条抹油的泥鳅,至今连人影也没看到。不知藏在村里还是压根没进来。师父不让撤网,现在正逐家逐户搜查,连鸡笼狗窝也不放过!”

三疙瘩头听得明白,他的心悬了起来:坏了,这回是凶多吉少厄运难逃了!就剩他了,如今他钻进柳条筐里,正是自钻牢笼、作茧自缚!笼口一堵,连手脚都施展不开,正是堵住笼子抓鸡、关起门来打狗——他后怕起来。

隔着筐笼,他看不清屋内陈设,只好从柳筐探出头来细看,朦胧中他看见靠西墙有铺土炕,一盘烧炭的炉子……藏在哪里把握呢?还是换个地方吧!他毕竟不是等闲之辈,略一思索,迅速麻利地跃出柳筐,几个箭步窜过去,揭开炕席,抬脚跺下去,“噗嗤”一声,一块土坯被踩断,他明知里面又黑又脏,为了逃命,他还是蜷缩着身子,毫不犹豫地钻了进去。炕席自动掩盖了入口。他躲在里面觉得严实隐秘多了,刚觉得心里平静点儿,忽而又担心起来,要是这家主人回来生火取暖咋办?那可就惨了!三疙瘩头蹲在满是烟灰的炕道里,嗓子呛得发痒,他硬憋着不敢咳嗽。里边的空气令人窒息,每吸一口气都得张开大嘴。嗨,真他娘的难受!他后悔不该到这里面避祸,而此刻他更后悔的是不该干土匪这一行!嗨,不是有这么一句话么,“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这句话只有到了这时候,才掂量出它的分量来!千不该万不该的是:最近还把刚刚娶了媳妇的外甥也拉了进来!如今也被抓住,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姐姐还不骂他一辈子?这叫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他恨自己爱面子,后悔拿不定大主意,要是能从头再来就不会干这样的傻事!一失足成千古恨,千古恨啊!他又回想起好友刘二愣拉他入伙的情景:他和刘二愣本是姑表兄弟,两家虽说相隔六里地可每次见面总是难舍难分,常因思念而撺掇父母走亲戚。为的是能见上一面。亲戚加朋友、亲情加友情,两人好的赛过亲兄弟……

三疙瘩头都二十岁了还没找上媳妇,父母为此犯愁。眼见同龄人娶妻当爹,有的甚至有了好几个孩子。再瞧瞧自己,人长得也不差,只因为穷,说媒的便躲着走、绕着行。父母托人去说,可人家女方到家看看房子,问问有多少田地,说回家寻思寻思,之后就石沉大海,再也没了消息。每想到这些他心里就不是滋味。正在他心情一片灰暗时,一天下午,有人来找他,说好朋友找他有大事商量。正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他怀着好奇,跟着来人到了庄东头王八猪倌家。“王八猪倌”多难听的名字!读者勿笑。当地流传这么一句话:“娇儿不起好名”。只因他出生时家里一头母猪刚好生下八头小猪崽,又本姓王,其父因而赐名。因王八猪倌也是三疙瘩头的好友,他没加思索就去了。来到王八猪倌家里,表哥刘二愣正在等他。当下炒菜摆酒,大吃大喝起来。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表哥开门见山向他说明了来意特地请他入伙当土匪!

当土匪不外乎三种途径:一是为生活所迫即因贫为匪;二是在家惹了祸——即躲祸为匪;三是为朋友义气——即徇情为匪。三疙瘩头是第三种。表哥的劝诱让他为难,他觉着当土匪难听。有些土匪抢男霸女太缺德,不是本分人干的事。当表哥说道:“咱打开天窗说亮话,我今天就是专为请你上山而来。是请你共享人间富贵的。我山上正缺像你这样的人。山上的第二把交椅等你去坐!你我弟兄,情深义重,有好事哪能少了你啊,答应为兄吧!王八猪倌已答应我了,你还犹豫啥?”三疙瘩头早就听说表哥当了土匪,在北乡打家劫舍,遭人唾骂。自己曾为他走入歧途而惋惜。没想到他今天倒来请自己入伙,他沉吟半晌,终于冒出一句话来:“表哥,干这个有啥好?弄得人家提心吊胆的,不是正经活儿,我不想干……尤其是抢东夺西的,还有霸占人家妻女的,哪一件说得上光明正大?既然不是立家固本的营生,最好还是找别人吧。”

刘二愣见他推辞,嘴角现出一丝冷笑,又说:“兄弟呀,俗话说‘人是清风,肉是泥,埋进土里没高低!你听我一言:你真是太迂了!你也不看看现在是啥世道?咱命不济,赶上这么个乱世,就得对得起自己,就得随行就市看风头啊!这年头干这个的多了去了,谁还顾忌什么名声不名声的?看你,二十几岁的人了,连个女人没找上,到如今还不知女人啥滋味,窝囊不?你看我,比你大三岁,什么大闺女、小媳妇没数了。哪个长得俊挑哪个,哪个浪弄那个,那个水灵要哪个,人图啥呢?宁可自由自在活一天,也不窝窝憋憋活十年呐!咱穷人吃不上、穿不上不说,交租、纳税,受富人和官府多少窝囊气啊!何苦呢?来呀兄弟,山上的第二把交椅我给你留了多时了,山上的闺房里还给你留着一个年方十八的俊妮子呢!怎么样?是在家打光棍受罪呢,还是跟我上山享福呢?哈,管你一干上这个就箭离弓弦,再不回头了呀!今天晚上你在家先住一宿!明天一早我来接你。”

三疙瘩头已喝得舌头发麻头发晕,他也忘记是咋回答的了,记忆中好像是点了头。

刘二愣临走给他留下一方一圆两个包裹,告诉他:“包中物件你回家再看,按先方后圆的顺序开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三疙瘩头醉醺醺地趁着朦胧夜色往家走,半路上被风一吹清醒了不少,对表哥给的两个包裹感到好奇起来,来到一家大门前,大门旁边有块歇凉的方石,他终于忍不住,就在方石上打开了那个方形包裹,里面竟然全是银钱,并附有一张字条,三疙瘩头睁大眼睛细看,纸条上写着:“权为姑父母活命之资。侄,二愣敬奉。”三疙瘩头有些心跳,把银钱包好,又想看看那个圆包里是啥,他急切地打开了那个圆包,见里边是一层又一层的黑布裹着一个圆圆的东西,他摊开了整整五层黑布,当打开最后一层时,一个孩子的圆头滚了出来。三疙瘩头大吃一惊,连连倒退,他定了一下神,见圆头口中塞着一块白东西,他伸手扯出来,原来是一块白布,借着暗淡的余光他看到上面有几句顺口溜:“此子之首,由你验收。是走是留,前程自谋。愚者惶恐,智者千秋。人命关天,奈何圆头?”他明白,表哥这是铁了心让他当土匪。不过表哥和他说的那些话也确实让他心动。人就是这么一回事:看破红尘别犹豫,开弓没有回头箭!你看,这个孩子才多大,就丢了脑袋!还不是因为家里没钱赎不出来而丢了命!干就干吧。表哥给的这些钱够父母一辈子花的了,等于表哥用钱收买了我……他想到这里心中不再忐忑,他把那小孩脑袋包好,来到村外一棵柿子树下,他掀起一块大石头,自然就出现一个深坑,他将那颗包好的圆头放入坑内,用沙石埋好,又找来一块板石压在上面,他退后一步默念道:“孩子,你死的够冤枉的,这不关我的事,你不要怨我。如果以后我知道了你家在哪里,我会把你的头交给你的父母,让你全家团圆,你安歇吧。”

他回到家里,左思右想不敢和父母说去当土匪的事,又不能偷着走,当晚,他画了一幅画,画上画着一只猴子牵着一头猪——表哥属猴他属猪。他相信父母会明白这张画的意思。晚上,他来到父母睡觉的屋里,把那包银钱悄悄放在父母吃饭的桌子底下,才慢腾腾地离去。他连夜来到了山寨。

刘二愣见他自动上山,大喜,第二天中午设大宴款待,酒席桌上亲自斟酒夹菜,并正言道:“我表弟工于心计,今日落草入伙,我等如虎添翼……”众匪见寨主另眼相看,不敢怠慢,有人试探性地喊他“军师”,刘二愣听了哈哈大笑道:“正合吾意!”

刘二愣果不食言,吃完晚饭便亲自带领他去山寨“花房”“观花”。二人来到花房门前,三疙瘩头搭眼细看,所谓花房,是用木头搭起的中间高、两头低的三间窝棚。两头低的花房内住着抢来或是绑架来的良家女子,而中间高的那间是供土匪们寻欢作乐的场所。

刘二愣打着灯笼把他领到主花房门前,对他说:“今晚陪你的秀女芳龄十八,名叫杨春红,至今还是个囫囵货!现在“西厢房”床榻上静候,是专为你准备的!今晚……不,今后就归你了,我早有吩咐,进去等着吧!”

借着暗淡的灯光,刘二愣见三疙瘩头有些脸紅,便对他说:“果然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还脸红呢,以后就脸白了,让你品品当“杆子”的味道!”说完,一把将他推进门去。

早有一个中年女人把杨春红带到,不由分说,把她推进门来,随即把门反锁上,走了。

三疙瘩头还是头一次这样近距离的与女人打照面,直觉心跳加剧,那汗水不由得顺双颊流淌下来。他缓缓地走近这个浑身颤抖的女人,嗫嚅着说:“妹妹,你别害怕,我不强迫你,你坐下。”

女孩自从进屋还未抬头,只是嘤嘤哭泣,见三疙瘩头这样说,扑通跪下,伸手理了一下披散的长发,抹着眼泪说:“大爷,好心的大爷!俺求求你,饶俺这一回。俺是有婆家的人了,硬让埠村郭家抢了去,逼俺和一个四五十岁的老头子做夫妻,俺死活不从,他就把俺锁在屋里。不给吃喝,想逼俺和他成亲,不想第二天半夜就被抢上山来了……”

三疙瘩头在烛光下细看那个叫杨春红的女子,只见她杏眼粉腮,直鼻小嘴,宽额重眉,煞受端详,只是身子单薄瘦削,还是个孩子模样,不由得怜悯起来。心想:是啊,谁没有姐妹?谁不是女人生的?既然她已经有了婆家,我要是不顾人情,玷污圣洁,何异禽兽!要做夫妻,岂能强逼苟合?罢了,罢了,成全这女孩吧!

“大爷……您……”女孩怯生生地叫道。

“你不要叫我大爷,我才二十二岁,就叫大哥吧,有难处尽管说,我会尽量帮你的。”“您能放俺回家么?俺娘不知咋急哪!您若能放俺回去,俺这辈子做不到,下辈子俺做牛做马也会报答您!”说着说着那女孩跪了下去。“起来,起来,不要这样。既是首领已把你许配给我了,我就有权让你回家。明天一早你就回家吧!我不难为你!”

那女孩愣怔了半天,方恍然大悟,再次跪倒,含泪拜谢……

三疙瘩头正回想往事,忽听院内传来杂沓的脚步声,听见一人说:“翻遍了全村就缺那个叫三疙瘩头的土匪没找到了。师傅叫我告诉你们,留下两个人看家,其余的都去找人。师傅说一定要仔细,什么鸡窝、狗舍、栅栏、柴堆、地窨子、炕洞子、暗墙夹缝、墙头树顶、旮旯胡同统统找遍,不留死角!哪怕把全庄翻个底朝天也要把他捉住!师傅还说他是二寨山土匪的军师,说什么不能叫他跑掉,經搜验合格的家庭才能让家人入住,不能再有意外发生!”

三疙瘩头听了这话,犯了嘀咕:看来今天是在劫难逃了。难道只有束手就擒吗?咳,干啥钻进这炕洞里来了呢!只要一揭开炕席就完了!因为那块大托坯(用黄泥掺麦穰制成的板坯)已被踩坏。嗨!嗨!!嗨!!!一发现,拼命都舞扎(即打)不开……

到底是“军师”,脑瓜转就是快。他马上就意识到机会来了,刚才那话不是已经告诉了吗?大队人马正从南至北挨排搜呢,再不跑就跑不成了!我何不趁现在人少一走了事?想到这里,他慢慢顶起炕席,轻轻推开,一点一点探出头来,先深呼一口气,然后尽力一悠爬出炕洞。双腿已经麻木,他活动了一下发僵的双腿,开始轻手轻脚地摸出房门,瞥见大门口有人,听见他们断断续续地小声嘀咕,好像是埋怨没让他们去搜土匪。这说明他们没有觉察他藏在这个院内。于是,他放低身子,蹑手蹑脚朝大门口奔来。当他溜到距大门口约一丈开外时,见两个守门人仍在面对面说话,他马上憋足了劲,功夫都用在了腿上,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他像只山猫,蹭———蹭——蹭——几个箭步蹿了出去。门口两人没等醒过神来,他已蹿出大门向西而去……

门口两人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同时一齐大喊:“跑了!跑了!有人跑了!土匪跑了……”三疙瘩头头也不回,使出吃奶的力气拼命飞奔,眼看就要窜出村口,他越跑越快,边跑边想:我潘树根虽是土匪,却没干那么多坏事,我让表哥奉行“四不”,虽说现在坏了规矩,可不怨我潘树根。天照应,只要让我跑出村口就是我的造化!你们就是马王爷长上三只眼也奈何不了我了——要论走路,我潘树根可不是等闲之辈,这些年没练别的,光练走路了,是山寨出了名的“夜溜子”“飞毛腿”!

看门的两个人边喊边追,跟着追的人也越来越多。三疙瘩头使出全身解数,真是疾步如飞!眼见越拉越远,前面街口清晰可见,他正暗自得意,就听黑暗中“噔楞”一声,两根绊绳突然从地上跳起来,横在他面前……三疙瘩头正跑得急骤,哪里还刹得住车,拢得住步?一个踉跄向前射去,手中短剑也扔出老远。实实在在戗在石板路上,他急切里爬不起来。两边四条汉子扔掉绳头,饿虎扑食般将他摁住。后边又上来几条大汉,他们一起动手扯起落在地上的绊绳,将三疙瘩头捆了个紧紧巴巴结结实实。在场的人齐声大喊:“告诉师傅,捉到了!捉到了!最后一个捉到了!”

三疙瘩头被推搡着拥到葡萄街口与早就等在这里的土匪们见了面,本来怀有一线希望的土匪们都耷拉了头——他们本指望三疙瘩头能逃出垛庄搬兵来救。这回彻底失望了。

出村躲避的民众陆续返回村庄,护村队将十名土匪的双手反绑起来,用一根长绳把他们串联在一起,虽已半夜三更,仍牵着土匪们游街示众。很多人到街上来看热闹。大家欢呼雀跃,有人把准备过年的炮仗、礼花拿到大街上燃放。一人领头,大伙跟着,年炮提前在垛庄村上空连连炸响起来……

村里的人们放完了礼炮,纷纷前来看捉到的土匪,大家要看看这些无恶不作的土匪长个什么样。看着看着,就有人斥骂起来,一人斥骂,百人跟着。骂着骂着又有人动起手来。有的村民找来棍棒,找不到棍棒的找根秫秸,没头没脸地乱打起来。有人干脆从矮墙上掰下土坯或满地找石块向土匪身上乱砸。有的打够了就把棍子交给没有找到棍子的人使用。还有几位中年妇女直往土匪脸上吐唾沫。还有的伸手在土匪的脸上乱抓乱挠……村人们轮番击打,足足折腾了半个多时辰,仍不罢手。李斌如见大家打起来没完没了,有几个土匪的脸都肿起来了,便对愤怒的人群说道:“乡亲们先歇歇手吧,他们抢钱夺物,糟蹋妇女,杀人放火,无恶不作,打死也不解恨!今天,苍天有眼,地刹震怒,终于现世现报,被我们活捉。我们是不会轻饶他们的!我们可以给死去的四位乡邻和全村遭难的乡亲们报仇雪恨了!然而,马金玉的媳妇还在土匪手里,我们不能不救,望大家集思广益想想办法,看如何去搭救才好?至于如何处置他们还请大家出出主意……”

李斌如的话音刚落,在场的民众就大喊起来:“打死他们,把他们剁成肉馅包包子,咱来尝尝他们有没有人味!”

“把他们活刮了,或是烧死他们,要不就活埋了!让他们尝尝活遭罪的滋味!”路大鹏哭着说。

“干脆把他们吊在树上,抽他们的筋剥他们的皮!”马金玉和石涌泉异口同声!

“对!就这么干!他们咋难受咱咋弄,叫他知道当土匪是啥下场!”人们义愤填膺。

有几个上了年纪的老人说:“咱庄被抢也不是一年两年、三回五回了。他们偷惯了,把胆练大了,早就恶贯满盈。今天被捉,是青天长眼,活该他们倒霉!他们罪恶滔天,死有余辜!让我们说,十王殿那块地东头有个托坯挖出来的大坑,油坊里现成的棉籽油,几桶油一泼,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

姜凤山老汉说:“看看有没有别的办法没有,比如、绳勒、水呛、捂闷、绞吊……”

“咋死也得让他们死,用火烧死最省事!也最解恨!”

“好!我也同意用火烧!”“同意!”“同意!”大家七嘴八舌。

李斌如说:“说良心话,用火烧这个办法未免残忍,既然大伙都说这样才解恨,等我考虑考虑再定。”

小浪荡听说要用火烧死他们,吓坏了。连哭带号跪地求饶:“您们是俺亲爷爷,饶了俺吧,我这是头一遭啊!我才娶了媳妇三天啊。我年纪轻轻……俺还有七十岁的老娘呢!我不想来,是俺舅拉俺来的,俺再也不来了!俺还得伺候俺的老娘呢!祖宗啊,放了俺吧,你们都是俺亲祖宗啊,你们放俺回家,俺年年烧香,天天磕头俺给你们磕头,不……不……现在……饶了吧……现在就磕,嘭!嘭!嘭!一连串的响头磕在坚硬的冻土地上,不一会就面目青肿。他已经麻木,连疼都忘了,只是机械地磕下去,直磕得额头鼓起了几个鸡蛋大小的青黑色血泡,他仍然边求饶边鸡啄米似的磕下去……

围观的村民心软了,互相小声嘀咕着:“这孩子也真够倒霉的,要是家里真有生病的老娘,他死了,谁来侍候他老娘?”“你没听他说么,娶了媳妇才三天就出来当土匪,如果死了,媳妇年纪轻轻就守活寡,咳,作了孽了!要不饶他一命?”“嗨,别听他说得可怜,谁知道他说的是真还是假?既然來干这伤天害理的事咱就不能可怜他!他们祸害咱的时候谁可怜咱了?咱抓住他了他可怜,抓不住他他肯定不是这样,用不着可怜他!”村民们七嘴八舌。

小浪荡仍然磕头如捣蒜。

这时姜凤山老汉走过来对磕头的小浪荡说:“你听着:你说你是头一次来,家里还有生病的老娘、新婚三天的媳妇,你岁数又小,按说应该饶你不死。可是你出来祸害人咋就舍得撇下老娘、新媳妇啊?你当土匪,图财害命,掳人妻女,杀人放火,哪一件不是弥天大罪?哪一桩够不上死罪?别说你已经当了三天土匪,就是当一天,只要参与了盗抢,也是天理不容,死有余辜!今天要是放了你,谁能保证你不来报仇?不是不能饶你,是不敢饶你。你就是来一次也是名副其实的贼寇,罪不容恕!今天我把道理说给你,叫你明白。你认了吧!

李斌如说:“我有一个打算,和乡亲们商量。我思量:马金玉的媳妇至今还在二寨山土匪手里,从土匪口中得知她还活着,不如咱和土匪交换。也就是把这个叫小浪荡的土匪留下,与之对换,大家意下如何?”

“还是师父想得周全,再好不过了。只是咱咋和土匪首领去说呢?”

“这个不难。刘福带领的匪伙迟迟不归,他弟弟既是寨主,岂能坐视不管?早晚要派人到咱庄探看虚实,我想三疙瘩头肯定认得,不如给三疙瘩头暂时松绑,叫他来完成这个传信的差事。三疙瘩头为救他外甥不会不答应的。”

“师傅神机妙算,说得有理!咱哪有不赞成的道理?就按你的想法办吧!”姜老汉等一致赞成。

这时天已大亮,李斌如叫人给三疙瘩头松了身上的绑绳,只双手不松。与他说明原委,三疙瘩头欣然同意。李斌如让三疙瘩头披上一件外罩,以作遮盖。叫路大鹏带领十多个武艺精熟的徒弟跟随他到村外去寻找山寨可能派来打探情况的土匪,刚走出不远,三疙瘩头就站住不走了,他指着独根子柏树旁边若隐若现的几个人说:“好了,那就是俺山上的王八猪倌等人,我认得出来!”

路大鹏问:“王八猪倌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一个人。他娘生他那天晚上,她家的老母猪正好下了八只猪羔,因此得名。等我按照李武师的意思和他们喊话。”路大鹏点头同意。三疙瘩头喊起话来:“弟兄们,我就是三疙瘩头潘树根啊,求弟兄们回山报个信,我们全被人家捉住了。我们死无他求,只有我外甥“小浪荡”岁数实在太小,家里又有老娘新妻,是我把他坑了。弟兄们回山跟咱大当家好好说说,给我潘树根个面子,就说垛庄愿意用我外甥换咱上次来垛庄抢去的那个女人。最后请弟兄听我一句劝:回去告诉大当家的,不好干就散伙吧。今后别来垛庄了,咱全山寨都来也打不过人家。两天以内听回话,也可把意思写在纸上放在独根子柏树底下,找块石头压住,切记切记!俺要说的就这些,今生最后一面,保重吧!

路大鹏见三疙瘩头把话说完,把他押解回庄,十名土匪暂且不做最后处理,等二寨山回话以后再做定夺。

话说打探消息的三名土匪听了三疙瘩头潘树根的一番话,立即回山,将他说的话原原本本禀报给了刘禄。刘禄一听立即火冒三丈!只见他两眼圆睁,须眉倒竖,恶狠狠的说道:“三疙瘩头好大胆!我叫他跟我哥哥去垛庄,本是让他见机行事,有去有回。不成想他稀里糊涂,大意轻敌,以致全军覆没,丢尽了我山寨体面!如今竟大言不惭,还敢拿他外甥跟我做交易!这分明是吃里扒外,为啥不用我哥哥来换?倒拿一个刚来几天的小孩丫丫子跟我换这女人!须知这女人是兄弟们离不开的宠物,他临死还要当一回好人!不行!得先把那个女人推下崖子去,叫他死了这颗心!临了他还劝我散伙,真真反了!我刘禄早有话在先:济世不成,既当遗臭万年。话一出口,至死不悔!这一路人马既然全部被捉,以我山寨的力量又奈何不了人家,那就由他去吧!”于是他令人写一字条回复:

“潘某及垛庄人等:以甥换女,山寨不许。人票已撕,崖下收尸!”

李斌如在年三十中午见到了此信,大大出乎意外。见换人不成,弄巧成拙,搭上了马金玉媳妇,也勃然大怒。他把纸条让三疙瘩头看过后,面对众人说:“他刘禄本来已经欠我四条人命,今又把马金玉之妻许氏扔下悬崖撕票,实在恶毒!既然他狼心狗肺、无情无义,我也只好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杀给他看!”

其实,李斌如心里也很矛盾。原计划不成功,摆在眼前的事情可就有些麻烦,必须另作打算。首先,这十个土匪是年前处置还是年后处置就让人挠头。按理说,无论年前年后都不合适,大年根根杀人,即使是坏人,也不吉利,那毕竟是十条人命啊!过了年再说,年下怎么看管?出事咋办?都放了?那无论如何说不过去,难消众怒啊!他左思右想不得要领。最后还是叫人去找姜凤山、路大鹏等合计。商量后统一了意见:土匪对换人一事如此霸道,欺人太甚!即如此,咱三十晚上也要杀!理由是:土匪在腊月二十七来杀人抢东西,他哪里考虑咱们的年咋过了?杀了他们正好为死去的亲人雪恨,为被他们糟蹋的村民报仇。正是咱扬眉吐气、大快人心之时!咱可以轻轻松松,扬眉吐气地过个年!

主意已定,李、姜、路三人马上准备处置土匪事宜。商量之后决定把刑场放在十王殿。

十王殿只是個地名,并没有楼台宫殿,东边是村里人打坯挖土日积月累形成的一个废弃的深坑。而西边则是一片古老的坟地,坟地里古柏参天,浓荫蔽日、阴森可怕,风吹古树呜呜作响,夜幕来临,不时有猫头鹰凄厉的叫声传来,令人凄惶战栗,毛发倒竖!单人独马路过此地无不恐惧惊愕。更兼西边就是马家泽河(现在是垛庄水库库底)——这是麦腰、射垛、官营、温桑四条河流会聚后,顺邵庄东流至此拐弯向北之处,湍急的水流将此处冲出一个深不见底的大湾,黑水急流,深潭险湾,不怒自威!若在雨季山洪暴发,滔滔洪水以排山倒海之势自西向东撞向对面的山崖后翻卷回来,形成巨大的漩涡,然后咆哮着自南而北转而向东流去(叫巴漏河),到南北苗庄渗入地下。传说马家泽河那里时常闹鬼,路过此处,你胆子再大,也会让你胆战心惊,头皮痉挛、直冒冷汗!一些骇人听闻的故事也都发生在这里:有传言说,曾有人看见山下的石头自己往山上跑,跑到半山腰如闻人语就会滚下来。另有一说:有一中年男人走夜路到此,遇两鬼,两鬼把他掀翻在地,一鬼把他压住,另一鬼给他往嘴里唵沙子,边唵边说:“吃炒面!吃炒面!”还有一说:一妇女晚饭后路过此地,遇两鬼。两鬼给她脱光了衣服,架着赤身裸体吓得灵魂出窍的她游了一个通宵,还教给她唱道:“马家泽真是好,光腚游山真逍遥……”天将亮时,忽闻鸡叫,两鬼扔下此女就跑,云云。这些当然是无稽之谈。但此地前不挨村后不着店,常有贼人在此劫道却是真的。加上人们添油加醋地加以渲染,此处成为鬼妖之地就不足为奇了。选在这里作行刑之地,果然是用心良苦!

太阳落山的时候,李斌如、姜凤山及垛庄全村男女老少们,凡能来的,几乎全都到场。这里没有“午时三刻”,更无令箭杀人牌,十名土匪一个不少地押解到那个大土坑边上。路大鹏、石涌泉、马金玉等有大仇大恨者身先士卒,拿起水瓢,舀满棉油,从土匪头上直浇下来。每个土匪头上都浇了三大瓢。村勇们把土匪推下坑去,早有人把棉球点燃,往里一扔,顷刻火起!有人继续往土匪身上泼油,大火一下子蔓延开来。红火黑烟冲天而起,火内土匪立时跳起了“火舞”,大火在土匪们身上滋滋地燃烧着……他们开始哭爹喊娘,有的土匪拼命往外爬,都被守在四周的村勇踹下坑去,再爬再踹直到他们爬不动了为止。熊熊大火在人身上燃烧,土匪们呜哩哇啦地惨叫起来,声音让人毛发瘆立、皮肉紧缩、直起鸡皮疙瘩!霎时,一股股浓烈的焦糊味扑鼻而来,不到半顿饭功夫,火势渐弱。火坑里仍传出吱吱啦啦的燃烧声。这时,胆小的人早吓跑了。站在坑边观看的村民只剩下不到二十余人。而李斌如带领的护村队却全部在场,亲眼目睹十名土匪在烈火中痛苦地挣扎着死去。大火一直燃烧了一个时辰,人们细看时却仍有土匪在微微动弹,看到这里,就连久谙事故的姜老汉也不免心颤……

当大火完全熄灭后,深坑里的土匪变成了一个个黑乎乎的肉团子。再也分不清谁是刘福,谁是三疙瘩头,谁是小浪荡了!不管老幼高矮、凶恶良善,尽为灰烬!一缕缕黑烟从尸体上冒出,随着寒冷的夜风悠悠飘荡着,似乎是他们不散的阴魂!呜呼!象三疙瘩头、小浪荡这样的人性尚未泯灭者来说,遭此惨死岂不可悲?可叹?可惜!而刘禄则完全可用马金玉之妻换回小浪荡……

刘禄丢了哥哥,岂能甘心?要在正月初五倾巢出动为哥哥报仇。父亲刘玉忠劝他不要胡来,他说:“既然垛庄能把你哥哥等十人一个不漏全部活捉,说明庄里藏龙卧虎,一定有能人。情况不明,且勿妄动!”刘禄接受父亲的劝告,复派人去垛庄打探,才知道垛庄成立了护村团,会武艺的不下七八十人,首领李斌如武艺精湛,非同一般,心里便有些怯怵。但他毕竟是首领,发誓要为遇难的十个弟兄报仇。但要等到垛庄护村团麻痹松懈之后再说……过了二月二,刘禄认为差不多了,当天下午即带领全寨人马前去血洗垛庄。到了垛庄,李斌如早有防备,护村团全部投入战斗,直杀得天昏地暗!刘禄匪伙招架不住,没讨到半点便宜不说,又被护村团杀死六人,打伤八人,而护村团仅一死两伤。刘禄与李斌如巧遇,二人对打,刘禄根本不是对手,要不是老三刘祯拼死相救,刘禄险些被捉。经过这次交手,刘禄领教了垛庄护村团的实力,要报杀兄之仇的夙愿难以如愿,自此,暴戾凶残之心又添了几分。

刘禄虽有心再去垛庄报复,经多次摸底,见李斌如防守严密,警惕性颇高,始终未敢再次冒犯。

垛庄火烧土匪的消息迅速传开,不久传到了杨春红的耳朵里,也很快得知了她的救命恩人三疙瘩头的死讯,她悲痛万分。于是,她身穿孝衣,手提祭品,徒步四十里,亲到十王殿祭奠。有人见她哭得昏天黑地,悲戚欲绝!据说此后三十余年,每到清明节、农历七月十五、十月初一和年前,杨春红都来给三疙瘩头上坟,杨春红以后上了岁数,改由她的女儿替她,一烧又是十几年……这在当地传为佳话。人们都说:要是知道那个土匪还有如此善心,当时真不该杀他。他做了善事,虽说死了,却得到杨春红母女几十年的祭拜,这叫善恶终有果。对于杨春红言而有信,知恩必报,经久不怠之举,后人赞叹不已。

猜你喜欢
李斌疙瘩土匪
World Wetlands Day
The Wizard of Oz
The Wizard of Ozby L. Frank Baum
The Wizard of Ozby L. Frank Baum
秋天的疙瘩
我家的小土匪
后悔的铁疙瘩
英雄
家有“小土匪”
土匪变成企业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