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神话修辞术看《白老虎》“社会神话”

2019-05-09 00:52郭佳惠
长安学刊 2019年2期

郭佳惠

摘要:《白老虎》,20世纪印度知名作家阿拉文德·阿迪加的代表作品,小说以主人公巴尔拉姆实现“阶级越界”的故事为主线,看似一气呵成、衔接自然,实则勾勒出印度密不透风的“社会神话”。本文将以罗兰·巴特的神话修辞术作为理论基础,整理分析贯穿《白老虎》全书的典型的“社会神话”,对印度“社会神话”的修辞手段进行发掘探究。

关键词:神话修辞术;《白老虎》;社会神话

文章编号:978-7-80736-771-0(2019)01-076-02

罗兰·巴特大约于上世纪50年代提出神话修辞术理论,巴特认为,现实中所存在的一切所谓“自然”实际上都是被装扮的产物,亦即幻象,也就是他所说的神话。巴特对法国日常生活进行了全面的思索,他对日常生活中一些看起来自然而然的事物进行了冷静分析,如自由式摔角、肥皂粉和洗涤剂、玩具、葡萄酒和牛奶、牛排与油炸土豆、占星术等等,他指出,神话是一种言说方式,我们必须从看似得体的叙述中重新抓住潜藏着的幻象,从而揭露神话的制作过程,即揭秘。神话作为一种言说方式,神话修辞术无处不在,纵观《白老虎》全书,阿迪加在书中呈现了多个贯穿印度的“社会神话”,印度社会阶级森严,底层人民生活苦难,“社会神话”密不透风,主人公巴尔拉姆的悲剧,其实是“社会神话”运作下的牺牲品,接下来,本文将从符号神话和意识形态神话两个方面对《白老虎》中的“社会神话”进行分析,从而揭开印度“社会神话”的修辞手段和神秘面纱。

一、《白老虎》中的符号神话

阿拉文德·阿迪加由温家宝总理访问印度一事触发灵感,从主人公巴尔拉姆的角度虚构了给温总理写的八封信,他以一种风趣尖刻的口吻,通过主人公插科打诨的自述,铺写出印度社会的底层画卷。主人公巴尔拉姆出生于印度一个小村庄里的低种姓人家,母亲早逝,父亲是人力车夫,巴尔拉姆从小便想极力摆脱家乡的黑暗和贫穷,他年少时被迫辍学去茶铺打工,后来凭着自己的努力终于成为有钱人家的司机和仆人,并跟随主人闯入大城市,巴尔拉姆的“蜕变”由此展开。

这是一部典型的印度社会的白描画,作者用尖刻犀利、辛辣讽刺的笔调向读者展现出印度社会的多个方面,影射出印度巨大的贫富差距下所导致的社会异化。在小说的描写中,印度社会的扭曲、异化被残忍地放大在读者眼前,从符号学批评的角度出发,小说中也不乏许多典型的符号型神话。

(一)印度酒与英国酒

小说中曾多处描写“买酒”“饮酒”的片段,英国酒是高贵和富裕的象征,印度酒是低贱和贫穷的象征,小说中也曾写到:“印度有两种人:一种是喝‘印度酒的人,另一种是喝‘英国酒的人。印度酒是给乡下人喝的,有棕榈酒、亚力酒,还有自酿的劣酒。英国酒自然是给富人们喝的,有朗姆酒、威士忌、啤酒、杜松子酒等各种英国人遗留下来的酒。”在英国酒之中,还分为一等品、二等品、三等品。

(二)本田思迪与铃木马鲁蒂

在一号司机拉姆·佩拉德还没被赶走时,拉姆开着本田思迪送主人去城里办事,巴尔拉姆则在主人家里其他人要去市场、煤矿、火车站时,开着铃木马鲁蒂送他们过去。小说的这一段描写使得本田思迪与铃木马鲁蒂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巴尔拉姆甚至用伤痕累累、老来形容他的铃木。他不被允许靠近本田,因此,当看着拉姆驾驶、清洗本田时,他妒火中烧;当他被阿肖克指派开着本田回家时,他欣喜若狂。在他看来,本田才代表着权力和地位,在缜密的社会神话中,甚至汽车都难离其宗。

(三)皮鞋和T恤衫

小说里有一段描写很有意思,在巴尔拉姆鼓起勇气打算踏入主人们常去的购物中心之前,为了让自己堂堂正正,他特意去给自己买了全新的白色T恤衫和皮鞋,因为购物中心里满是穿着T恤衫和牛仔裤的人们,而邋遢的仆人自然被不予進入,当他从购物中心出来后,他又迅速换回了自己花花绿绿的汗衫。服装往往预示着一个社会的运行特征,服饰不只是遮体、保暖的必需品,更成为了一种区别等级的符号。

(四)金发的女人

“我不在乎,但她必须是个金发女人。”巴尔拉姆为何只要求是个金发的女人?在这里,他要的其实已不仅仅是女人带给自己的快感,而只因他认为金发女人代表着和主人一样的待遇,他对金发有着不能改变的执念,因此,当他发现自己身边的金发女人是假的、染过发的女人时,他暴跳如雷,仿佛受到了莫大的侮辱。作者在这里也设置了一个伏笔:等级之间的难以逾越。而且,印度对金发女人的标榜更令人胆寒,普通的女人几百块,假的金发女人几千块,真正的金发则要几万块,由上至下,金发、白皮肤,或已成为了各界默许的神话。

除此之外,小说里还有许多被符号化了的物象或现象,值得注意的是,这些符号“神话”与象征不同,它们都是根植于印度社会,自然而然发生着的。

二、《白老虎》中的意识形态神话

英国酒、皮鞋、T恤衫、金发女人、吊灯,这些平时看着再正常不过的事物却不成想被“社会神话”所利用,人们被笼罩于庞大的幻象却不自知,因为人们不知这是幻象。这正是巴特所说的神话的奇特之处,神话从来不是一种隐匿,它从不是要把任何东西藏匿起来,更不是使之消失,而却只是异化、扭曲。所以巴特说,神话是一种特殊的意指方式,《神话修辞术》中对这种意指方式进行了详细的阐释,意指有两层,其一是直接意指,基于真实、客观与法则,比如脱离语境来说,英国酒只是酒的一种,皮鞋、T恤衫也只是简单的服饰,再没有多余的涵义,这是一种语言的真实,将意义本质显明出来,要探究第二层的含蓄意指,必须以直接意指为基础,含蓄意指是基于直接意指的再次生成,因此又说含蓄意指是次生的符号学系统,巴特指出,含蓄意指的所指当中不变的部分或是常量就是我们一般所说的意识形态,因此,所有的神话往往都会复归于意识形态,这是我们在进行文化研究与对象分析时绝不可忽略的部分。

因此,从这个角度来看,《白老虎》在看似讲述印度社会底层人民生存史的表面下,背后实则是印度庞大的意识形态体系在操纵,并与殖民与后殖民、身份认同与身份焦虑、文明与被文明这些时代主题息息相关。巴特说,神话总是一种劫掠的语言,从现实的角度来看,其实任何事物都躲避不开神话的侵袭。以《白老虎》为例,作为符号学系统的神话是有自己操作的手段,作为意识形态体系的神话同样有它的运行方式。

“鸡笼”是《白老虎》中一个重要的意象,象征着森严的阶级分化、等级对立。小说中说,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的印度人都被困在了鸡笼里,鲜有人会想着去打破它。对于印度种姓森严的“鸡笼”,几乎所有的印度人都在忠诚地恪守,千千万万的印度人都被困在这鸡笼之间,甚至,被关在鸡笼里面无法动弹的人(低种姓的人)也在千方百计维持“鸡笼”的存在。这便是庞大的意识形态神话在作祟。巴尔拉姆虽然最终通过谋杀阿肖克进入了上层阶级,然而,他对阶级的打破更是对阶级的再一次固化,鸡笼仍然存在,巴尔拉姆自以为打破了哈尔维的鸡笼,却殊不知又跌进了更大的鸡笼。他的可悲是他只看到了眼前的“鸡笼”对自己的束缚,却没有认识到宏观的“鸡笼”“丛林”才是最大的束缚,他急于跳脱自己哈尔维的“鸡笼”,完成一次打破“鸡笼”的阶级越界,却殊不知这样的越界更是固化了这种阶级。福柯在《规训与惩罚》中曾提出一个全新的权力技术学说,他认为规训是现代社会政治权力运作的谋划核心,社会中的一切都在规训的体系下运作并难以逃离,当规训体制形成,人民可以自我监督、自我检查、自我规训以及互相规训,即若有一个人的言语行为与现有的规训过的社会体制格格不入,所有人都将自发地对这个人进行谴责和孤立。而小说中被巴尔拉姆当作越界跳板死掉的阿肖克,就是不能与这个体系完全融合而被吞噬掉的人。

“丛林”又是小说另外一个重要的意象,在巴尔拉姆的自述中,他提到,在英国殖民者离开印度后,商品经济的观念传进印度,密不透风的鸡笼总算是透进了一丁点光,即弱肉强食,优胜劣汰,人们可以利用金钱和地位赢得阶级越界的机会,印度社会也从之前二分的高种姓者与低种姓者转变为二分的吃人者与被吃者。小说中,阿肖克的父亲鹳鸟和哥哥猫鼬是地地道道的印度土著,他们大胆放肆、冷血无情,恪守印度的“鸡笼”法则,熟谙印度的“丛林”之道,经营生意、贪污腐败,毫不含糊。“丛林”的生存法则看起来像是公平公正的奋斗正途,实际上,这更是“鸡笼”的同谋,它和“鸡笼”共同谋划,从而固化鸡笼,稳固印度社会的生存准则。巴尔拉姆同样深谙印度社会的运作之道,他深知印度“鸡笼”与“丛林”并行的阶级社会如何进行吃人与被吃,因此,当他意识到阿肖克的言语行为脱离掉了这样的印度法则,他认为是阿肖克没能甚至不懂如何扮演好自己的社会角色.这时他便选择了阿肖克作为被宰的羔羊。

由此,作为意识形态系统的神话便同作为符号学系统的神话相辅相成、共同谋划,使得社会时时处处浸润于伪自然之中了。巴特在《神话修辞术》中说到,“神话修辞术必定与世界保持一致,这一世界却并不是它本来的面貌,而是它想要自身成为的那种面貌。”神话从来不是要让世界消失,而是要使世界成为他想要让外界知道的模样,当我们从神话的修辞手段出发,《白老虎》的许多面貌当另作他讲,现实中的诸多平常也应被重新审视。巴特提出神话学理论不是要推翻現世,而是试图去尽量揭开神话的制作手段和去神秘化,从而探索真实与人类、描述与解释的重新调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