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光杯（组章）

孙贻荪

不死的圆明园

穿过一片荒芜，一片死寂，穿过一片没有人迹的晨霜，终于找到几乎不复存在的圆明园。

脚下瓦砾呻吟，我疑心是死去的灵魂唤我。

旷野里，孤独的西洋楼残门，像风烛残年的老人微微颤栗，一阵朔风吹来，深怕它砸在身上。

沉默中与它相偎，渐渐才感到它通身发烫；以指轻叩，铮铮作响！

“在那场疯狂的烈火中，为什么只有你没有倒下？”我问。

“历史需要我来作证！”它回答。

于是我站在寒风中大声呼喊：圆明园没有死！

倒悬树

宜宾兴文石洞穹顶有株倒悬树，千年不死。

——题记

你以倒悬的姿势活着，前所未有！

没有阳光的庇护，没有雨露的垂怜，更没有泥土的亲吻。咫尺之外的死神，时时怀着歹意对你偷窥，把你的死亡，当成它最美味的盛宴！然而，你拒绝死亡！

也许有一天，你被干涸谋害而死，或被雷电击中身亡。我相信你在空中自由落体的那瞬，让所有的谋杀者都会仓皇逃遁。

鼾

——寄妻子

北方的夜喜欢早睡。窗外无言的雪花催我上床，白杨树上美丽的丹凤眼流出了倦意，沙沙落叶在庭院石阶上飘忽，仿佛是大地匀细的鼾声。

今晚，我无法入梦，一双遥远的眼睛把我的梦摇破。她那双失眠的眼睛，睫毛上闪着峨眉山月的清辉。清冷而惆怅。

莫非我的鼾声在她梦里消失了，才如此寂寞无眠。

急忙披衣而起，把热烈的鼾聲装进信封，托早班邮车捎去南方，让她入梦……

遥祭楼兰

亲近你要有战死沙场的豪气。一路上，一具具木乃伊拽住我，劝阻前行。

胡杨不是死了么，莺歌不是死了么，连生命最顽强的骆驼刺芨芨草也都死了！不肯圮塌的楼台，不肯折断的酒旗，命运同样悲惨，终被肆虐的黄沙，一口口撕咬得一点不剩！历代诗人哭你，字字如血！

正当我捧一瓣心香朝你遥遥祭拜，黄沙又汹汹扑来，在我脸上身上任意戏谑。那一刻，我热泪满腮。哭你，更哭自己，下一处的“楼兰”将会离我们多远？

夜光杯

一队从西域远来的外国使者，不穿铠甲，不佩刀剑。马背上驮着玲珑剔透的夜光杯，还有葡萄美酒。夜光杯是最权威的通行证，有了它，从阳关到长安，长驱直入。

夜光杯在天子手中仔细摩挲，在大臣手里争相传递，嫔妃捧着蹁跹起舞……一时间，汉家宫阙夜夜箫笙，个个酩酊大醉！

烽燧台的狼烟灼痛了未央宫墙，天子惊问沙场战况？谁料，将士们正枕着夜光杯鼾睡不醒，酒气喷成大漠孤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