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眼即福

2019-07-19 02:06张宪光
书城 2019年7期
关键词:书画

张宪光

古籍书画的收藏聚散,常不依个人意愿为转移。累世递藏者固然有之,而过眼如云烟者也不少。清末民初的北京收藏界,有两位广东大佬,一个是辛仿苏,一个是颜世清,二人皆曾一掷万金,将诸多书画珍品庋藏邺架。大凡书画珍品,其性如水,唯有财能赏者可暂时得而有之,所以辛、颜二人的收藏虽富极一时,也仅仅是一时而已。二人生平形迹,仅在少数书中有零星记载,至于其收藏心迹也仅仅留存在一些书画题跋中。

芋花阁主态翩翩

关于辛、颜二人与光绪、宣统年间京城收藏风尚的关系,颜世清所撰王石谷《太白观泉图》题跋曾有所道及:

石谷画当时极为推重,观清晖赠言,略见一斑迹。乾嘉稍稍厌薄,而画道微矣。道咸以降,戴文节突起,始力振宗风。深佩耕烟六法,以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其一生得力亦正在清晖老人也。晚近十余年,斯风益堕,大都耳食者居多。光绪一朝,吾乡张樵野侍郎出重金以求石谷,且以百谷名其斋。张燮钧侍郎继起,名与之埒。而乌目山人之声价一跃而超宋元矣。当光宣之际,辛仿苏以八百金与张公争购石谷仿荆浩青绿山水立幅,而厂肆乃以此为准价。庞莱臣、关伯衡及余追随其后,所获竟较二张一辛为优。年来数收藏石谷画者,吾三人必列前席,余子莫敢望肩背,后之来居上或当大有人在。因叙石谷二百年来升降,俾后之览者,知此一段故实。乙卯首夏,瓢叟再记于寒木堂。

这段颜世清乙卯年(1915)回忆当年盛况的文字,一是叙述了光绪末年京中特别看重王石谷绘画的风气,一是将挟巨资北上的辛仿苏视为转移风气的关键人物,话语之间对自己置身其中溢漫着一股豪气。罗振玉《〈甬庐日札〉拾遗》所记佐证了颜氏的观点:“近年都中贵人重石谷画,其昂者,一帧或至六七百金。”而辛仿苏就是那个将京师古籍古董价格搞得一团糟的人。伦明《续书楼藏书记》云:“辛亥,余再至京师,书值已大涨,询其故,则自吾乡辛仿苏开之也。辛君家富饶,挟资数万游京师,征逐声色外,兼好字画书籍,意所可,不计值。尝至其宅,见《墨海金壶》一部,中缺数册,云购价六百金,他可推知矣。”伦明与辛仿苏是老乡,时相过从,故而对他藏书藏画了解颇多。

辛仿苏(1876-1928),原名耀文,顺德北滘人。以其藏有元人王振鹏的《苏东坡像》大册页而自号仿苏,又因为特别钟爱程瑶田的《芋花图》而自号“芋花盦主”。徐信孚《广东藏书纪事诗》说仿苏先世在香港以糖业致富,也有人说系经营蚕丝起家,累资巨万,年未二十继承家业,多达五十万金。因为生意纠葛,遂于光绪二十三年(1897)入京打通关节,结识了易顺鼎、袁寒云、罗惇曧等名士诗人。其中,仿苏与安徽怀宁姜筠(1847-1919)交情尤契,盖二人皆酷嗜石谷也。恽毓鼎《澄斋日记》光绪甲辰二月廿四日条云:“姜颖生孝廉(筠)论画,盛称石谷子,推为国朝第一手,甚致不满于麓台。”可见其宗风所尚。姜筠字颖生,别号大雄山民,与林纾及陈独秀之父陈衍庶并称,“左石谷而右麓台”,善集唐人句为画,曾为梁启超作《万牲园修禊图》。故易顺鼎诗云:“结客黄金如剑侠,论交白石有词仙。”前句说辛,后句说的就是姜颖生。此外,据伦明《辛亥以来藏书纪事诗》,辛仿苏“携优结客,恣意挥霍”,以余力兼顾古籍书画,“异书满屋”。关于“携优”之事,伦明《清代燕都梨园史料》序诗云:“采兰歲晚涉寒江,旅榇萧条剧可伤。散尽黄金不归去,名都无此少年郎。”注曰:“顺德辛仿苏孝康,嗜书画,尤好交名士。眷姚佩兰,掷资巨万。癸丑寓大吉巷,余时过从,谈宴甚欢。中岁境稍窘,重来都门,视佩兰如旧,未几,病死。佩兰貌妍而艺拙,演花衫无名。”这说的是他在京城的轶事。徐信孚亦云:“惟仿苏倜傥风流,怡情声伎。宣统初年,粤中剧社新组织女班,仿苏为之东主,哀丝豪竹,家道寖以中落。”说的是他回广东当剧班老板败家的事。

辛仿苏于京城待了两三年,已经买了一大批书画。南下之时,易顺鼎《送辛仿苏还粤东》以一种奇奇怪怪的诗风记述了辛仿苏狂收豪买的劲头,比颜世清所记还要更生动些。诗云:“君年今才二十五,来京师已两年许。不走朱门谒权贵,不把黄金买歌舞。一朝遇我便相亲,手足论交倾肺腑。有时或访皇姑坟,无日不在海王村。恨君不逢朱竹君,恨君不遇程鱼门。”又云:“君以八百金与张侍郎,争购石谷仿荆关之立轴。又有大痴楚江秋晓、香光秋林读书、石谷渔浦秋晴、石田虎乒、渔洋禅悦、廉州白云之横幅。示我以钱舜举之梨花、文衡山之落花、张忆娘之簪花、程瑶田之芋花、骆骑兰之三朵花。自宋元以来至于明之正嘉以及国朝之乾嘉,书者画者题咏者一百数十家,怪君何贪又何奢!又有新罗花鸟、南田花卉、冬心画佛、两峰画鬼,黄鹤山樵、八大山人、清湘老人、渔山、麓台、尺木、莲巢、松壶、鹿床之山水,金题玉躞多且美,使我留连不能已。”其中罗列的藏品,确实是琳琅满目,而俱得之于二三年中,其中也提到了和张燮钧争购石谷仿荆浩青绿山水立幅的事。光绪早间,翁同龢买王石谷杰作《长江万里图》也仅仅花了四百金(这是翁氏用来买宅子的积蓄)。凭着一股子富二代的任性痴迷劲儿,辛仿苏把厂肆价格拉到了高位。南归以后,辛仿苏在广东也刮起了疯狂“扫货”的旋风,“由登云阁主人骆浩泉作介,搜罗孔氏岳雪楼散出之书,又得香山何佩舫家书”,于是“粤垣藏书,自孔、方二家衰替后,继起者不得不推辛氏矣”。

芋花盦精品,多有影印本。《罗两峰鬼趣图》是芋花盦最有名的藏品之一,名流题咏百余篇,有宣统元年文明书局影印本。鲁迅先生曾看到过这个印本:“清朝人的笔记里,常说罗两峰的《鬼趣图》,真写得鬼气拂拂;后来那图由文明书局印出来了,却不过一个奇瘦,一个矮胖,一个臃肿的模样,并不见得怎样的出奇,还不如只看笔记有趣。”这篇文章直指国人爱捣鬼的恶习,而罗惇曧为辛仿苏题《鬼趣图》,则把晚清社会比作新鬼丛生的鬼乡了。恽寿平、王石谷“亘古无双”花卉树木合册,有宣统元年神州国光社影印本,又有文明书局民国七年珂罗版。后者识语云:“册首有王虚舟题‘亘古无双篆书四大字,芋花盦主人视此为无上至宝,不肯轻易示人。本局以特殊交情,承主人嘉许借印,以公同好。”可见仿苏对此钟爱至深。此册有辛氏题跋:

恽、王合璧册,旧藏南海巨室黄氏,后有黄季度其人者拆而为二,自是南田花卉及王虚舟题首归季度;石谷始终在黄式之处。季度殁后书画散迭,四页花卉十年之间屡易其主。光绪乙巳余得之于钟氏,因念四页石谷不得,终是憾事。式之固雄于财,非可以货取,画贾谢颂棠为余极力谋之,不半载报命曰:得之矣。盖其以古瓷易来而索重值于余,以其延津之合也,故亦不惜与之。物之聚散无常,然亦莫非前定,余初得南田也,固料不能得石谷于式之。其离而为二,非意料所及,及其合也,更出意料之外。有散必有聚,此亦物理之常耳,又奚疑焉。甲寅冬夜记。

此跋记恽、王合璧册流传脉络甚详。黄季度与康有为善,屡有唱和,黄式之不详;钟氏为钟葆珩,亦为著名收藏家,所用印多为黄牧甫作。然而辛氏收藏虽富,不甚在意,“嗜欲多,无暇读书”,又秘不示人。身后藏品转归胡毅生、徐信孚等,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孙殿起南下尚购得诸多明刻佳本。徐绍棨《广东藏书纪事诗》云:“芋花阁主态翩翩,文采风流记当年。燕子春灯原雅事,回头一梦事如烟。”书画收藏家大抵免不了这样的身后萧条。

寒木藏珍散如烟

张伯驹《春游琐谈》:“在民初间,鉴藏书画之风又渐盛。然书不过成刘翁铁,画不过四王吴恽,其价值或在宋、元之上。民初后,鉴藏家其著者有杨荫北、关伯珩、叶遐庵、颜韵伯、汪向叔诸氏。……颜韵伯与关伯珩同时以鉴藏书画著名,所收亦多,但赝迹亦不少,未有目录。售与日人之东坡《寒食诗》帖,为苏字之最精者。余收有其项圣谟设色花卉册。颜氏身后萧条,全部所藏售出抵债。”所述当时收藏风气与颜世清所云实相吻合,只是关于颜氏生平实有未尽处。刘成禺《洪宪纪事诗》云:“宫内嘲谈竟阋墙,君臣御跛笑升堂。寄言来日聋皇后,胜却徐妃半面妆。”注云:“《穀梁传》:郤克升堂,妇人笑于房。谓使秃者御秃者,跛者御跛者,故妇人笑于房也。克定左足病曳,颜世清右足不良于行,洪宪元旦,世清朝贺新华宫。礼成,世清退值,疾趋储宫贺太子,世清行拜跪礼,克定还礼如仪,克定左跛,杖而能起,世清右跛,亦案地良久,身乃成立,左右各留半膝,有如抵角对蹿之戏。克文、克良大笑哄堂。克定盛怒,痛责诸弟,谓其儿戏朝仪。克良答曰:汝真以储君威权,凌辱群季耶?世界上岂有跛皇帝、聋皇后者?并讥克定妇。……克定纵怒掷物,世清又跛诡以求息怒。”然则颜世清乃是洪宪帝制的吹鼓手之一,其所作为颇令人不齿,故刘成禺以笔墨辱弄之。沃丘仲子《当代名人小传》所述更为不堪,世清以跛足不为袁世凯所重,于是一意讨好袁之宠妾,送上诸多珍异之物,渐被重用。世清本以副榜捐纳道员,徐世昌执掌东三省,遂保举实任长春道。世清师事徐世昌,为官“慷慨敢任事”,然“对人阴谋狡计,虽智者不能防”,“能探取上官意旨,从而挟制之”,而“袁段密谋,亦间参末席”,在北洋军阀中也算是个厉害的小角色。他尤其贪恋天津一地,不愿他往就职,曾任职天津海关、矿务等肥差,故虽渔色豪奢,而家财日富,遂倾力于书画收藏。当时的大富大贵之人,不走包戏子、恋风月的老路,便是痴迷于书画收藏,或二者兼而有之。与辛仿苏不同,颜世清是贵公子兼官僚,品格不高,而书画鉴识力精深。

颜世清(1873-1929)字韵伯,广东连平人,自号瓢叟、寒木老人等。他出身于累世官宦之家,曾祖、祖父皆官至总督,许礼平《旧日风云二集》对其家世有详考。如前所言,他首先是一位书画收藏大家,与关伯珩、叶恭绰、景朴孙等齐名。近来有文章说世清有《寒木堂书画目》传世,恐非,以张伯驹、叶恭绰均言其无收藏目录存世,但其收藏大概尚可考。他最著名的藏品,当属苏轼的《寒食帖》,其他藏品中宋元画作似不多,其中一些名品已售与日人。内藤湖南《寒食帖》跋云:“韵伯为颜筱夏方伯子,家世贵盛,大正壬戌(1922)来游江户时携此卷,遂以重价归菊池惺堂君。”也是在这一年的十二月,驻东京中国公使馆举办了一次寒木堂书画展览会,展出了其最有代表性的展品五十件,颜世清亲自参与了布展。芥川龙之介有《观寒木堂所藏书画》诗二首,其一云:“一身青竹叶,婀娜随风婆娑舞,试问此朱墨,竟是谁家之杰作?”应该就是观看展览后写就。就在这个时间前后,董源《溪山图》、宫素然《明妃出塞图》、王蒙《秋林书屋图卷》均转让给了日本人,次年日本藏家即将其中部分画作影印出版。而传为燕文贵所作山水长卷、赵子固春兰图卷、黄山谷《伏波神祠诗卷》则归叶恭绰。叶氏《北宋燕文贵山水长卷跋》云:“瓢叟晚年不克保其所有,其精品先后让之亲友,此卷旋即归余。其景朴孙一卷名《武夷山色》者,亦归遐庵。瓢叟跋中所称山谷《伏波神祠诗卷》及龙眠巨迹,亦在余所,惜《寒食帖》已往东瀛矣。”这些大概是寒木堂最有分量的收藏。此外,他收藏的尚有:沈周《溪山深秀图》《湖山春晓图卷》,吴伟《铁笛图》,董其昌《仿大痴富春大岭图》,李流芳《山水卷》,程正揆《江山卧游图卷》,所藏书法如鲜于枢《老子道德经》、傅山《小楷千字文》,拓片如《麻姑仙坛记》《魏安乐王墓志》等,皆属于精品。至于他引以为傲的王石谷收藏,除了《太白观泉图》,记载倒不是很多。

每得一卷,世清即为之题跋,述其笔墨画境、流传与购得经过,字体瘦劲挺拔,为人所重。其题沈周《溪山深秀图》云:

余阅沈石田画多矣,宝沉庵所藏《送吴匏庵水墨长卷》号称第一,曾质余寒木堂。细观秀韵有余,苍深不足,盖石田年甫四十有零,所造尚未臻老境,间有稚嫩处,不能为贤者讳也。此卷设色古雅,用笔浑厚,奔放中?于谨严,乃石田翁有一无二之绝品。先是一月前有有人持士石田《仿子久富春山图》长卷,余亟劝其收入,不意转眼由论古斋萧云章为汪向叔世兄购买。论古与余交几二十年,乃不为余见,今竟得此,足以偿所失,殆有过之,他日持示云章,当亦叹翰墨有缘,非人力可强也。如何!如何!己未(1919)七月瓢叟颜乙记。

颜世清跋文之特色在于能够细致读画,辨其笔墨,详其授受,并时常记录收藏遇合之感慨。其题髡残山水册亦有此风:“石溪画用笔圆劲,墨色浑沦,苍莽沉厚,力透纸背。昔人谓其从蒲团功夫得来,信然!余物色石师画廿余年,仅得立轴及此册,想见高怀绝俗,不轻为人点染,流传世间,等诸星凤。周栎园、程青溪皆与交好,程画有绝相似者。”又如《太白观泉图》记其得失经过云:“是卷余宝秘有年。嗣为一权要所知,展轉讬人,志在必得。余知某叶公之好龙耳,不过因门客揄扬,未必真知此画精妙。而某炙手可热,若不割舍或竟如上河图故实。未可逆料,遂忍痛予之。果也,不一载,某政治改革失败逃亡,书画均风流云散。此卷复落盲从之手。关伯珩乃设法购归,余一见不觉失色。然物得其所,何论彼我。越明年,余请于伯珩,仍归寒木堂。竟慨然允诺。因记其离合缘起,并志老友之高谊云尔。丁巳十月五日,寒木老人记于京邸。”简直就是一出戏剧。他对自己在收藏方面的识力十分自信,带着些狂气:“吾阅书画二十年,自问三百年来梁蕉林、安麓邨庶几抗行,余子碌碌,不足道也。”(《溪山深秀图》跋)惜其身后零落,题跋亦无人为之收拾。

颜世清与当世诸位收藏大家均保持了良好的关系,尤其是与叶恭绰交善,叶氏《矩园余墨》等书颇载其往来之迹。《黄山谷录伏波神祠诗真迹跋》云:“瓢叟初得此卷,持以示余,余叹为得未曾有。瓢叟颇欲以归余,余向不为巧偷豪夺,故未之应。今春京师重晤,瓢叟复理前说,且以石庵、成邸故事为喻。余感其意,从焉。”又其《纪书画绝句》注云:“其得《寒食帖》时,余方在座,欲以想让,余向不喜夺人所好,故却之。”然二人論画并不一致。瓢叟以收藏石谷名,而遐庵则对石谷颇有微词。遐庵《清王烟客与王石谷七札小卷跋》:“四王、吴、恽齐名,而论人品者,每于石谷不无异议。往者颇疑中有爱憎恩怨之见,今观此七札,烟客翁好贤乐善之怀,溢于楮墨,而石谷之见利忘义,亦可于言外得之,知往论之非污也。石谷与墨井亦复隙末,且有人以为墨井奉天主教之故,其实恐亦缘箪豆刀锥以致乖忤耳。山水画纯视胸襟,石谷之画未臻高逸,其以此乎?其以此乎?”遐庵论画颇重人品,对石谷其人其画均致不满,与瓢叟取尚不同。

颜世清不仅是一个杰出的收藏家,也是民国时代一个半官方的策展人,其收藏状况可由其组织策划的各种书画展览会展品目录推知。颜世清是一九一七年和一九一八年京师两次书画展览会的发起人之一。其《太白观泉图》题跋云:“京师开第一次书画展览会在丁巳十月杪。荟萃古今书画六百余种,如入鸿都为游山阴道上,蔚如大观,百年来所无。董斯役者叶玉父恭绰、关伯珩冕钧、郭世五葆昌及余四人而已。此卷亦在陈列,重装因记。”据《京师书画展览会出品录》,当时展出景朴孙藏品四十二件,关伯珩四十件,颜世清六十件,而叶遐庵仅五件。颜氏藏品中的精华,当属唐、宋、元三朝十六件书画作品,其中包括颜真卿竹山联句真迹诗帖册、苏轼小楷书方干诗卷、董源溪山图卷、米友仁云山图卷、鲜于枢诗卷、王蒙秋林书屋图卷等。又《京师第二次书画展览会出品录》收颜世清藏品七十件,数量最多,燕文贵设色山水卷、苏轼黄州寒食帖、黄庭坚书伏波神祠诗卷等名迹皆赫然在目。故而,寒木堂虽无藏品目录存世,合此二卷展览目录亦可以想见其收藏全貌。关于这些藏品的真伪,周肇祥《琉璃厂杂记》有一段评论:“韵伯所藏宋苏轼《寒食诗帖》卷,强崛朴茂,苏书第一,山谷题亦真。宋释法能白描《水陆道场图》卷,意境笔墨皆精妙,可以起人信心。元赵衷、张观合作水墨《十八应真》卷,精能之品,明李麟水墨《维摩说法图》卷,笔锋劲利,有刀头燕尾之妙。明邵弥仿元六家水墨山水卷,运用自然,各尽其胜。宋黄庭坚《刘宾客伏波神祠诗》卷、元郭畀《云山图》卷皆伪。”周肇祥对于书画很挑剔,观此评论可见寒木堂藏品之精。

除了这两次国内展览,颜世清也是赴日展览的积极筹备者和参与者。据马成芬《清代颜真卿书迹作品输入日本考—以〈颜真卿三稿〉及其单帖为中心》的研究,一九二二年十二月,驻东京的中国公使馆举办了一次颜真卿书迹展览会,共展出了五十种颜真卿作品真迹,十二月十八日,《东京朝日新闻》(第13127号)发表了一篇关于《颜真卿真笔》的报道:

正在日本访问的中国名士颜世清的寒木堂书画展览会于十八、十九以及二十一、二十二日举行,地点位于麹町永田町的中国公馆。十七日下午二点至五点,在公馆的舞蹈室举办了一个招待展览,展示了一百三十件展品中最具代表性的五十件,邀请知名人士、爱好者以及专家参观。颜世清先生在使馆人员的帮助下完成了布展,他表情自得地说:“这些是珍品中的珍品,感觉如何?这是五代遗源,这是宋代李公庆的白描闾卷,不错吧。”公使也在一旁陪同……(原文为日文,承邹波先生翻译,特致谢忱)

这次展览似乎是颜世清的一次个展。还有的研究者指出,颜世清联合周肇祥与日本画坛领袖大师渡边晨亩联手,由渡边晨亩提议并积极推进,打造了一个名为“日华绘画联合展览会”的交流平台,第一届一九二一年(北京、天津)、第二届一九二二年(东京)、第三届一九二四年(北京、上海)、第四届一九二六年(东京、大阪),形成一个横跨六年之久的品牌。(参见华夏收藏网《〈黄州寒食诗帖〉递藏者里的收藏大佬颜世清》一文)《梵天庐从录》注云:“癸亥(1923)夏,携所藏名迹东渡,陈列于大阪每日新闻社楼上。长卷巨轴,自道子起,至清之四王吴恽止,凡数百种,观者叹绝。”这可以视为上述说法的一个旁证。《寒食帖》等即于此时东流日本。

颜世清的书画收藏,最终也难免“流水落花春去也”的命运。张伯驹《春游琐谈》说他身后萧条,全部所藏售出抵债。《琉璃厂杂记》卷十九:“颜痂子(当为瘸子)欠汇业八万,举所藏书画十之八九为抵偿。汇业出卖,照其所书价目减十之四五不等。”出自拍卖现场友人的记述,其说可信。苏轼《宝绘堂记》云:“君子可以寓意于物,而不可以留意于物。寓意于物,虽微物足以为乐,虽尤物不足以为病。留意于物,虽微物足以为病,虽尤物不足以为乐。”辛仿苏大概属于“寓意于物”者,而颜世清则属于“留意于物”者。古籍长物之道,“譬之烟云之过眼,百鸟之感耳”,欣然接之,即是福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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