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古典园林中的健康思想研究
——以清代皇家园林为例

2019-07-24 01:44张学玲
中国园林 2019年6期
关键词:园林景观环境

张学玲

李雪飞

当代风景园林学高度关注现代社会群体性心理、生理健康与生存环境、生活场景的交互关系,针对全球环境、生态与社会问题日益恶化,物欲膨胀下精神危机深重,亚健康人群持续增多等社会现实,以及十九大以来“健康中国”战略应运而生并迅速深化的时代特征,近年来持续开展了以健康园林(健康景观)为导向的风景园林理论探索,相关研究与进展成为当前风景园林可持续发展的焦点议题[1]。围绕园林景观与身心健康关系的理论探索愈发具有现实意义,园艺疗法、康复景观、康养景观、康健花园、疗愈景观、保健型景观等理论概念的相继提出与建设实践引起学界、业界高度重视。

与此同时,古典园林是中华民族长期发展中智慧与知识的结晶,是汇聚健康生存理念之发生、发展乃至永续理想的栖居场所,更是最具中国特色的健康园林典范。它根植我国传统医学、传统文化与生存智慧,围绕孕育于传统医学的养生观念进行了一系列形而上的表意决策和具体、务实的建造与经营,虽说始终未能明确形成具备西方科学范式的系统化健康理论体系,但依旧在民族性、地域性造园思想、设计方法与华夏意匠支撑下,通过环境解读、语境营造、空间演绎、生活植入等系统方法与手段进行健康思想的景观演绎与场景诠释,并楔入健康问题的精神深度。

1 近10年健康视角下园林研究概述

自2009年《中国园林》连续两期以“医疗花园”为专题、专栏引领,风景园林学科密集开展了以健康园林为导向的规模化研究,本土学者自主探索与积极吸纳国际前沿理论成为近10年研究的整体趋势。与此同时,健康园林也成为近年来学术会议普遍采纳的热门议题,2018年于清华大学成功召开的亚洲园艺疗法联盟国际会议暨中国园艺疗法学术和实践研讨会主题即为“园艺疗法新时代、国民健康新生活”;2018年第八届城市与景观“U+L新思维”国际学术研讨会会议主题为“健康中国视野下的风景园林”。此外,2018年中国风景园林学会年会、2019年CELA国际会议也相继将“健康景观”设立为会议常规议题。健康园林与学术主题的“高频互动”透析出学术研究敏感性与整体趋向,相关成果基本可以勾勒出当前健康园林学术研究现状。

进一步以“健康景观”“健康园林”等相关概念为关键词,使用中文期刊服务平台(中国知网)进行文献搜索,检索到2009—2019年发表相关论文206篇,剔除弱关联及重复文献,排除其他学科影响,共检索论文147篇。其中,发文量于2015年以来的占比高达78%,并且呈现正向增长趋势,发文峰值集中在2017—2018年。研究成果主要包括侯韫婧等以健康导向为视角,对西方风景园林的嬗变进行研究[2];贾梅等依托“康复景观-植物环境-人体健康”三者之间效应,系统梳理康复景观中园林植物挥发物对人体健康影响的研究现状与趋势[3];姚亚男等关于风景园林与公共健康关系探究[4];刘博新等着重园林景观类型对老年人身心健康影响研究[5];李瑨婧从东西方健康景观的发展历程入手,对健康景观的发展与衍变进行研究综述[6]等。

以上研究成果说明,在时代发展的必然趋势与社会推动下,风景园林主动应对公共健康问题的研究与日俱增,学术研究渐成系统;基于现实问题与专业实践,从医疗花园到康复景观直至健康园林,风景园林对于预防疾病和促进身心健康的积极、正向影响已获得广泛共识,其效益的科学评价与量化解析正迅速获得多角度、多层面的研究进展,专题研究在精深与广博2个层面开展,相关成果迅速出现。与此同时,纵观近10年健康园林总体研究趋势发现,研究理论与实践成果主要依托现代西方景观理论与人文思潮发展而来,基于健康视角对于中国古典园林的挖掘与研究尚未形成足量研究成果,古典园林的健康环境营造策略尚未获得足够重视,其对当代研究实践的启发、引导价值尚未充分显现。

因此,本文试图就中国传统健康思想与园林营建进行共时性概略梳理,探求古典园林健康思想渊源及其发生机制,聚焦于以身心健康为目的的古典园林营造观念与人文渊源,进而从健康的科学含义出发探求知觉、感觉、肌体三大方面的表意途径,并以清代皇家园林为例,从健康环境决策、健康园景营建、健康园居生活等方面进行论证,获得现代健康园林语境中中国古典园林的健康策略实施机制。

2 中国古典园林中健康思想辨析

“健康”一词源于西方医疗卫生领域。1946年世界卫生组织(WHO)正式将其定义为“一种完整的身体、精神和社会健康的状态”[7]。其中特别强调健康不仅仅指生理健康,还包括心理健康以及社会适应能力。WHO对“健康”的定义虽较为全面与合理,但是却忽视了人与外部环境的关系[8],这与当代健康园林中普遍将人与园林视为“同构”的认识不尽相同。

与西医相对,代表中国传统文化对健康理解最全面、深刻的则为中医学,《黄帝内经》《类经》《金匮要略》等中医典籍中无不包含大量关于生活环境的医学评述。中医学作为中国传统文化中重要部分,具有完善而独特的理论体系[9]。其虽未对“健康”明确阐释,但思想理念却贯穿整个体系之中。从传统医学出发,“健康”可理解为是“身体、生理和心理所处的一种完全良好的状态”,指在各种自然、社会和人文等因素影响下,人的肌体、感觉、知觉的和谐状态[10]。

“居移气,养移体,大哉居乎!”(《孟子·尽心上》)与传统医学并行的是,园林自古即被视为舒适安逸、修身养性、改善健康、颐养天年的理想栖居场所。二者思想基础是相同的,理论依据是相通的,在健康的环境里健康的生活是一种必然的认知,如何理解、阐释健康环境与健康生活则存在中西差异,这在一定程度上导致了园林理解与经营之差异。传统医学认为疾病与健康本就是辩证的统一体,其根源则在于人与环境相互作用的结果,只有人的身心与外在环境协调统一,才可实现祛病延年的健康功效;古典园林理论同样强调整体观念下的朴素自然主义,仿效自然、接近自然,其目的显然包含了人的身心健康问题,自然观决定着包括传统医学、古典园林在内的一系列的文化理解与行动策略。由此,以“师法自然,有若自然”“本于自然,高于自然”“虽由人作,宛自天开”为造园准则的中国古典园林自古即被视为养生佳境。

2.1 知觉健康的表意策略——精气神

在构成健康属性的3个子项内容中,知觉是最高级的形态,是人脑对直接作用于感官的客观事物的整体反映,它决定着主观思维对“是否健康”这一问题的判定。这在中国传统文化语境中用“精气神”进行表意。精气神是对人体生命本原及发展变化的一种象征性的自然主义认识[11]。从传统医学角度来讲,“精”是指人体内维系生命的一切有形精微物质,为精、气、血、津液等生命物质[12]。“夫精者,身之本也” (《黄帝内经·素问》) 。气则有有形与无形之分,有形之气指具有很强活力的精微物质;无形之气可理解为生命活动的推动力和调控力[11],通过各种生理功能显现[12]。神则有广义与狭义之分,广义可指自然界各种运动变化的表现及其内在规律,也为生命的主宰;狭义上可指人的精神意识思维活动,即精神心理[12]。如老子曰:天有三宝“日月星”,人有三宝“精气神”(《寿世青编·卷上·导引却病法》)。清代养生名著《寿世传真》中记载:“人一身所恃,精、气、神具足……保全三者,可以延年,……谓之三宝。”古人常常认为保精、保气、保神是维持健康生命的关键,园林同样讲究精、气、神。

古人认为,精气神是一个整体,三者相助为治,互相促进,融合为一,不可分割。同时,精气神又与健康密切相关,不仅为人体健康提供物质基础,又为其提供精神保障。正如明代医学名著《类经·摄生类》中论及精气神时特别提及“善养生者,必保其精,精赢则气盛,气盛则神全,神全则身健,身健则病少,神气坚强,老而益壮”。《黄帝内经》中同样点明病体康复需要良好的室内、室外环境。

古典园林中精气神的在场与表意策略,呈现出超越逻辑推理,直接进入直觉体悟的状态,这是对健康理解的最高级状态,承载着复杂、抽象的脑活动;园林本身的能动性,绝不能用毫无任何结构特征和生命特征的符号、外壳去体现,而是渗透着情感、意志在内的高级心理活动。古典园林之巧于营造,绝非仅仅工程之巧、技艺之巧,更多的则在于表意之巧、抒情之巧,渗透着复杂、深刻的心理认知,并直接与天地之精、自然之气、生命之神相对接。嶙峋的山石、蓊郁的树木、雅致的花草、蜿蜒的流水、玲珑的亭榭等物质形式表象之外,追求的正是精的通达、气的圆融与神的释放,是人与天地在知觉层面的深度沟通,参赞宇宙深处隐藏的化育奥秘,使得主观存在处于一种无限开放、豁朗澄明而又有所皈依的境界当中。

2.2 感觉健康的营造策略——阴阳平衡

感觉是客观刺激作用于感觉器官所产生的对事物个别属性的直接反映。感觉虽然是一种简单的心理过程,但它对认知事物的客观实践具有重要的意义。在园林中,它是对公值(度、量、衡)、质料(材质、肌理、色彩)、空间、时间的归属性反应,同时是通过人体五感获得。当代“景感生态学”理论已对古典园林环境中人的视觉、嗅觉、听觉、触觉进行了细致解读,本文不加以赘述,但须指明的是,五感汇集于心理感受,在传统中医、园林理论中均强调其综合的调控作用与动态平衡,并用“阴阳平衡”加以表达。

“性之本,本于阴阳”“阴阳者天地之道也,万物之纲纪,在变化之父母,生杀之本始,神明之府也,故治病必求于本”(《黄帝内经·素问》)。受我国传统文化整体观、辩证观、易变观、恒动观等思维模式影响,传统医学认为阴阳平衡是衡量健康的重要标准,只有身心合一、天人合一,才能保证生命的健康。这种阴阳平衡不仅指自身精气神的平衡,又强调人(身心)与自然(环境)的平衡。自然中的“五行六气”贯穿于人的生命活动之中,同理,自然环境变化对人的健康会产生重要影响,如春、夏、秋、冬的四时变化;金、木、水、火、土的五行变化;寒、暑、燥、湿、风的五气变化等。古人认为人的生命活动不是独立运行的,人与自然是一个有机联系的整体,彼此之间具有相互影响、相互关联、相互依存的关系。

因此,把握阴阳成为古典园林营造策略的要旨所在,健康的园林环境要做到与天同构,与自然(环境)同和,与阴阳五行同源,与四时年月相对,顺应时节变化,阴阳调和致中即可防病于未然,保持身心健康长寿。正如《黄帝内经》所述,“法于阴阳,和于术数,食饮有节,起居有常,不妄作劳,故能形与神俱,而尽终其天年,度百岁乃去。”

2.3 肌体健康的行动策略——养生

我国古人保持肌体健康的重要方式即为养生。养生,又可称摄生、道生、养性、保生、寿世等,古人通过养生理论和实践,确立了养精、益气、治神的养生原则[13]。通过不同的养生方法、遵循养生之道,调节阴阳,保持阴阳平衡,才能使人身心舒畅、气血调和、形神兼备,方能达到健康长寿的功效[14]。

养生是园林生活的重要方式,事实上也是园林存在的重要目的,将园林视作养生的载体是古人维护肌体健康的行动策略。传统园林孕育出发达的养生途径与方式,并持续作用于园林设计、建造活动,例如五行养生、情志养生、运动养生、四时养生等。园林营建中提倡“天地为师,方便为法”,尊重“天时、地利、人心”的园林建设,必然会使得园主人获益;园林养生重在“安和神气”,由于对某一园林环境的体察和把握,能够逐渐定向培养人体对环境的“自主调控”潜能,达到养生益智的康养作用。

与此同时,从健康需求出发进行园林建设又是古人养生的重要途径,《园冶》提及“相地合宜,构园得体”,认为山环水抱是理想的建园地,这与传统医学强调空气、水源、阳光、草木茂密的养生环境是相同的。园林建筑要求“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完全符合中医养生中“春夏养阳,秋冬养阴”的道理,且其建筑类型多样,亭、廊、榭、舫、阁、楼、堂、馆、轩、斋等各司其职,均具备一定的养生功效。此外,园林绿化中多选用具备养生保健功效的植物品种,养生与美观缺一不可。以承德避暑山庄为例,树木茂盛、绿草如茵,被誉为“草木茂,绝蚊蝎;泉水佳,人少疾”(清·康熙《芝径云堤》),道出了园林景观防病谢医的养生功效。

3 清代皇家园林健康思想实施途径

古典园林中的健康思想来源于道法自然、静以修心、君子比德、美意延年、劳逸结合、顺应四时等朴素的自然主义健康观,并在传统医学理论滋养下,与生存环境深度结合,营造陶冶情操、修身养性的养生意蕴,并在环境选择、园景营建、园居生活中得以体现,清代皇家园林就是其中集大成者。

3.1 健康环境决策

皇家园林是皇室贵族日常起居和帝王处理朝政最多的地方,园林环境优劣与人的身心健康关系尤为密切。唐代医学家孙思邈有云,“山林深远,固是佳景,背山临水,气候高爽,土地良沃,泉水清美……地势好,亦居者安”。从健康养生角度而言,山林地为园林选址的良佳场所,这也正契合了明代造园家计成“相地选址,山林者为上”的观点。不同的生态环境对人的身心健康影响不同,但“居山水间为上,村居次之”——山林环境具有空气清新、气候宜人、土地肥沃、泉水清美等自然生态条件,给人提供健康而舒适的生活环境,恰人心智、净化心灵;另外,山林地远离闹市、朴野幽静,有利于修身养性。

皇家园林更是将此上好的选址条件作为相地标准,清康熙帝在描述避暑山庄选址时有诗云:“万几少暇出丹阙,乐水乐山好难歇。避暑漠北土脉肥,访问村老寻石碣……人少疾……”具有疗病谢医功能的山水条件深得皇帝所爱,究其缘由,“暖流分泉,云壑停私,石潭青摘,境广草肥,无伤田庐之害;风清夏爽,宜人调养之功)”(清·康熙《避暑山庄记》),强调其环境康养之功效(图1)。不仅如此,康熙帝也曾在避暑山庄休养生息,亲自印证了“水土甚佳”的环境条件,令其“精神日健,颜貌加丰”。作为皇家园林代表圆明园,也因其“外边来龙甚旺,内边山水按九州爻象,按九宫处处合法”的自然山水环境得到乾隆帝“实天保地灵之区,帝王豫游之地,无以逾此”(清·弘历《圆明园后记》)之赞誉。可见,皇家园林在选址上十分重视自然环境康养疗愈、增寿谢医等作用。

3.2 健康园景营建

图1 清·冷枚《避暑山庄图》(引自故宫博物院)

图2 避暑山庄康熙36景之“金莲映日”(引自清·康熙《御制避暑山庄诗》)

图3 避暑山庄康熙36景之“青枫绿屿”(引自清·康熙《御制避暑山庄诗》)

清代皇家园林多为依托自然环境建造的人工山水园,山水是其主体和骨架,而山水在中国传统文化中意指自然。山水树木令人赏心悦目,正如乐寿堂前殿匾额“水木自亲”,反映了皇家园林追求山水诗意栖居的自然养生环境。“水以养生”,水为皇家园林所必需的园林要素,如圆明园营建中即利用已有地势“扩水筑山”,利用山水植物分隔空间,形成水系发达的园中园[15];清康熙帝利用玉泉山泉水充足优势,在其南坡建成行宫御园静明园;作为清初3座大型离宫御苑之一的畅春园,在选址之初即因“弥望涟漪,水势加胜”“若以水论,江淮以北亦当第一也”(《日下旧闻考》)的自然优势被康熙帝看中,并在营建时利用自然条件,建成水域广阔的水景园。“岩秀原增寿,水芳可谢医”,充裕丰沛的水源可湿润空气,使园林形成宜人的小气候,有利于生理健康;同时,多样的水景观具有颐养性情的功效,如开敞平静的大水面,使人清静、开阔胸襟;瀑布、跌水、溪流等动态水而形成琮琤或清脆或潺潺的流水声,使人轻松欢快,有利于情绪调节。“择宜开牖宇,摄静适襟期”(清·乾隆《避暑山庄百韵歌》),如清初西苑园中园淑清院的“流水音”景观,于东西二池间叠石为假山,利用水位落差发出宛如音乐之琮琤声;又如避暑山庄的“无暑清凉”殿,因殿外湖水环绕,遍植荷花,每到夏天则水风夹带荷香阵阵袭来,令暑热全无,神清气爽。

清代皇家园林中主体建筑屋檐、回廊等往往形成聚合,面向主要绿地景观观赏面,亦将园内佳景纳入其中,同时建筑也点缀于绿地中,阴阳互补,符合道法自然的准则,提高人居环境舒适度。如避暑山庄乾隆三十六景之罨画窗,强调窗外所面对的如画景观,同时殿周枫林环绕,清幽宁静,景与物共同构成美丽画卷,成为乾隆帝赏月吟诗之处;又如绮望楼,因可眺望绮丽风景而得名,“闲寻奇思千花丽,静想高吟六义清”。另外,清代皇家园林建筑又常常具有使人潜心静读、聚气敛神、修身养性的康养功效。如“斋以静得佳”“必斋以静心”的澄观斋,环境幽静,具有涤除烦念、清净身心的景观作用,为清帝研读经史之处[16];又有依山建于峡谷深处的含青斋,斋前山溪流淌,草木旺盛,并若隐若现于郁郁葱葱的山林中,静谧而清幽,为皇帝避暑、修身养性的好地方;颐和园建有延赏斋,乾隆赞其“却因虚且静,足纳景之嘉”,强调其清幽虚静利于修心的景观环境;避暑山庄供皇帝处理政务之余学习典籍的“颐志堂”,位于岛上、松山环绕、环境清幽;“静观万类入空明”的畅远台,茂林修竹、碧草青苔、鸟语花香萦绕的“静好堂”,松柏环绕、淡泊宁静的“澹宁堂”等。

园林植物是不可缺少的景观要素。现代科学研究表明,园林植物通过视觉、嗅觉、味觉、触觉、听觉等刺激人体感官,能够减缓心跳速度、改善情绪、缓解压力,具有促进身心健康的功效[17]。从皇家园林点景题名中即可看出,清代皇帝在园林建造中已多有通过特色植物造景,借助视觉、听觉、嗅觉等感官达到使人身心舒畅、获得审美满足的目的。以清代避暑山庄为例,巧妙借用梨花、荷花、金莲、枫树、古松等具有不同花色特征的植物景观营造触动视觉感官是景观营造的一大特色。如康熙36景“梨花伴月”,于院外种植万树梨花,初春时梨花盛开,犹如雪满银山、景色优美。夜色降临、皓月当空之时,梨花与明月互相映衬,有如人间仙境;又如万株金莲,待到盛开时,日光普照,犹如黄金铺满地,形成“金莲映日”之景,给人以视觉享受;借色叶植物红色与绿色造景的“青枫绿屿”,建筑四周以茂密的枫林围合,清风徐来,叶片高低起伏犹如江海波涛,让人心旷神怡;待深秋枫叶变红之时,一派红叶映入眼帘,秋意盎然,使人陶醉(图2、3)。

嗅景则常常运用荷花、青菱、萍花等花草植物营造气味芬芳的景观环境,如清帝常常于如意洲上“观莲所”亭观赏荷花,不仅赞誉其“叶是仙盘花是杯”,同时也被荷香所感染,遂有“清风过处香盈袖”之感;与之同借用荷香点染景致、提升意境的又有“曲水荷香”“冷香亭”之景等。又如“采菱渡”之景,湖面上混植成片的青菱、莲花、萍花等,每到夏季,清香扑鼻;同样借用萍花之香造景的又有“㩦香沜”。古人也常将开花又散发清香的中草药植物与芳香植物混植,闻香以沁人心脾的同时又可以采摘以入药,充分调动嗅觉和触觉感官,如“临芳墅”景观即采用此手法。

此外,林木葱郁的园林环境也有调节气温、清洁空气的作用,从而减少疾病的发生。从皇家园林的植物造景不难看出,松柏林以及古树群常出现在园林景观中。如避暑山庄的“万壑松涛”“嘉树轩”等景观,树高参天,密叶层层下建亭,至夏夜松风阵阵,祛暑清凉,月光透过枝叶照入亭轩,又具有幽深静寂的意境。

图4 圆明园正月观灯(引自清·郎世宁《雍正十二月圆明园行乐图》)

图5 圆明园二月踏青(引自清·郎世宁《雍正十二月圆明园行乐图》)

图6 圆明园三月赏桃(引自清·郎世宁《雍正十二月圆明园行乐图》)

3.3 健康园居生活

清代皇家园林丰富多彩的园居生活促进了园居者的身心健康,长寿成为鲜明例证。我国古代帝王中位居长寿之最的即为清乾隆帝,达89岁高寿,拥有“寿、富、康宁、攸好德、考终命”(《尚书》)之五福。园林是清帝生活工作的主要场所,清爽幽静的园林环境可使人心旷神怡;四季葱茏的园林植物令人赏心悦目;高雅的琴棋书画可以陶冶情操、净化心灵;适宜得当的园圃劳作有助于劳形舒体。乾隆帝提倡“明德之馨胜于黍稷芝兰,鲍鱼与之具化”,强调“明德之馨”胜于饮食之乐、欢娱之趣,常在园林中环境幽雅之地设立书屋,使得“清爽幽静,山水之趣,琴鹤之玩,时呈于前;菜圃数畦,桃花满林,堪以寓目”(清·乾隆《乐善堂记》)。可以说,高雅丰富的园居生活与乾隆帝健康长寿有着密切的关系。

不仅乾隆帝具有“明德之馨”的养生观念,其父雍正帝的园居生活也体现了丰富的康养理念。1725年,圆明园兴修一新,雍正帝常在园中居住并处理国政。居园期间,顺应园内四时景观,雍正帝常于知鱼亭待月、赏桃花坞即景、临钓鱼矶闻笛、登四佳楼晚眺、观多稼轩农诗、居四宜堂咏怀、坐朗吟阁赏秋[18],遂有“正月观灯、二月踏青、三月赏桃、四月流觞、五月竞舟、六月纳凉、七月乞巧、八月赏悦、九月赏菊、十月画像、冬月参禅、腊月赏雪”(《雍正十二月圆明园行乐图》)之惯例,并常命宫廷侍从图文并茂地记录下了四季重要的园居活动,生动地展现了雍正帝对自然环境的向往和调养身心的健康追求(图4~6)。此外,园居生活顺应劳逸舒体的健康观,理政之余,帝王常亲自躬耕,体验农事,如圆明园多兴建多稼轩、观稼轩、稻香亭、课农轩、知耕织、贵织山堂等展现农耕主题的景观(图7、8)。

纵观清代皇家园林,不难发现多有书院、戏楼、琴室、画室等结合诗歌、音乐、书画等日常活动陶冶性情、颐养神性的景点出现。如清漪园景福阁,专供朝臣陪慈禧太后看社火、杂耍;颐和园德和园由大戏台、颐乐殿、后照殿等组成,意为君子听了诗歌和音乐则心平气和,心平气和则性情得到陶冶,而颐养欢乐、福寿延年[19];西苑静清斋、长春书屋、补桐书屋乃奉读典籍之处;琼华岛悦心殿则为帝王观赏西苑雪景和湖上冰嬉用[20];北海供皇帝读书的画舫斋、操琴品茗的镜清斋;静宜园的韵琴斋;静明园的书画舫等。可见,景观营造均密切应对清代皇家园居生活中颐养神性、健康长寿的目的,表达了静以修心、艺术怡情、防病谢医的养生观。

4 结语与展望

“亭台具旷士之怀,斋阁有幽人之致。又当种佳木怪箨,陈金石图书。令居之者忘老,寓之者忘归,游之者忘倦”(明·文震亨《长物志》)。中国古典园林是我国古人最为理想的修养栖居之所,蕴含着涵养精气神、阴阳协调、康复保健等健康哲思。颐神养性、健康长寿往往是古代帝王生命追求的终极目标,作为皇帝日常生活和处理政务的园林环境恰恰成为其实现健康目标的重要手段,并尤其注重传承古代健康思想,从环境解读、语境营造、空间演绎、生活植入等角度巧于营建、精于展现。

需要指出的是,作为基于健康园林视角的古典园林研究初步结果,本文在传统医学思想与理论语境内,分析了古典园林营建中健康思想的生成环境与养生观念,并以清代皇家园林为例探析其以陶冶情操、修身养性为目的的园林建构活动与健康生活,并进行了相关特征、话语机制、营建规律的初步探寻,其目的主要在于提高理论关注,实现从认知到理论,进而到当代实践的研究水平提升。我国传统园林在共性健康机制作用的同时,由于文化、地域、民族等客观因素导致的差异性依然存在,亟待加速理论体系建立、深化科学研究。本文主要以思想阐释与辨析为主,后续研究可逐步深入至古典园林健康要素量化统计与逻辑分析等角度进行,从而取得纵深成果。

面对当下环境污染、亚健康、老龄化等日益凸显的社会问题,建设全民康养的健康园林成为时代使命,是风景园林行业必须面对并解决的关键问题。“行之力则知愈进,知之深则行愈达”(宋·张栻《论语解·序》)。回眸历史,中国古典园林具有5 000年文化熏陶与历史积淀,是民族智慧的结晶,是具有中国特色健康园林的典范,其深刻而独特的健康智慧及营建观念理应成为我国当代健康景观与园艺疗法研究的重要根基,相关理论体系与景观营造方法在建设生态优良、环境优美、陶冶情操、颐养精神的健康人居环境历程中必将发挥重要而积极的作用。

图7 圆明园四十景之“杏花春馆”(底图引自清·唐岱《圆明园四十景图咏》)

图8 圆明园四十景之“水木明瑟”(底图引自清·唐岱《圆明园四十景图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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