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出了空气的美印象派:传统艺术和现代艺术的分水岭

2019-08-02 05:12编撰阿潘
时代人物(新教育家) 2019年7期
关键词:德加马奈印象派

编撰_阿潘

雷诺阿作品。他是印象派重要画家之一。主要画妇女肖像,他的人物画生动活泼,色彩丰富

由它开始,画布活了起来,阳光、空气、普通人和日常生活在里面流动,一种新的艺术语言就此诞生。

这些画家们毕其一生,饱尝落寞或者艰辛,却努力坚持创造新的绘画方式,尽管他们大多生前并没有机会看到给后世带来的巨大影响。

印象派,在西方艺术史上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它打开了西方现代绘画的大门。在印象派之前,欧洲主流绘画是不表现日常的,绘画属于宫廷、教堂、沙龙和学院。意大利的达•芬奇、米开朗基罗和拉斐尔是文艺复兴美术的三位代表人物。其后,艺术的中心从意大利转移到法国巴黎,诞生了新古典主义、浪漫主义和现实主义的绘画,不过它们还是对西方古典主义的继承或者批判性继承。

真正的颠覆性的突破,是从印象派开始的。

印象,日出,落选者

1874年,对巴黎人来说,应该是不错的一年。春天来了,林荫道上的梧桐冒出了嫩芽,推开公寓的窗户,不时能听到鸟鸣。甚至,连塞纳河的流淌都好像轻快了许多。

三年前,这座城市告别了最后一位皇帝,也是最后一位拿破仑——拿破仑三世,那位大名鼎鼎的拿破仑大帝的侄子。也结束了普法战争,告别了普鲁士屈辱的占领,普鲁士人在铁血宰相俾斯麦的带领下,在巴黎凡尔赛宫统一了德国,还在镜厅为普鲁士国王加冕为初任德意志国王。这之后的巴黎公社引起的流血和骚乱也已平息,这个城市从冬眠中醒来,正驶向她欣欣向荣的黄金年代。

因为战乱逃去欧洲各地的画家们,也陆续回到巴黎,一群籍籍无名的年轻画家聚居在蒙马特高地。和高地俯视的巴黎市中心不同,这个1860年才被划归到巴黎市的街区,几乎仍处于野生状态。除了房租便宜,高地开阔的视野和市井松散的一面也是吸引他们的地方。当时的学院派画家,即属于官方美术沙龙的群体,大都住在西边相邻的17区,那是巴黎最好的中产阶级住宅区。

这群年轻画家,经常聚在巴提纽勒大道上的盖尔波瓦咖啡馆里讨论绘画。马奈是这个小团体的核心人物,这家咖啡馆是他发现的,他常去旁边的店里买颜料。塞尚的儿时好友、作家左拉和一些前卫的摄影师也常来这儿。后来左拉在他的长篇小说《作品》里写过这家咖啡馆。

很快,就在这一年的春天,他们将成为巴黎颇具话题性的人物。

拿破仑三世在位时,任命奥斯曼男爵作为巴黎改造的总工程师,改变这座城市继承自中世纪的脏乱和拥挤,改善卫生与居住条件。经过17年的建设,巴黎扩张了一倍,拥有了以香榭丽舍大街为首的宽广的林荫大道,蓝色屋顶米色外墙的联排公寓楼,散布城中的广场和公园,还有世界第一座百货大楼,以及即将完工的巴黎歌剧院。林荫大道旁的小餐厅每天在人行道上摆出桌椅,供客人边喝咖啡边欣赏络绎不绝的行人、马车打发时间,夜晚的巴黎则属于酒吧和剧院。蒸汽机的发明、火车的开通,让巴黎人周末可以去往市郊的大自然和旧城堡的花园,享受郊游野趣。

当然并非每个人都乐于接受如此巨大的改变。老巴黎以迷宫般的小巷和哥特式的建筑闻名,与之相比,宽阔的大道显得直白无趣,式样统一的公寓楼缺乏想象力,巴黎改造的工程进行过程中一直争议不断——但这些年轻画家们却喜欢,他们乐于描绘巴黎街景,有些还直接把画室搬上了街头。

这是一个工业化刚刚开始的时代,变化不断发生,这些画家们急切想要描绘这丰富的变动的喧嚣的城市生活。欧洲古典的绘画,通常都是从宗教、神话、历史题材中选择一个有道德含义的主题,画家在工作室调好颜料,然后花大量的时间精雕细琢,最后创作出成品。这些年轻画家已经不满足了,他们一心想创造新的绘画,一种符合正在到来的新时代绘画。但挑战不少,其中艰难的一点,是让他们的作品被巴黎看到并接受。

当时的法国,如果一个画家想要成功,必须把画作提交给法兰西艺术学院,由艺术学院的专家鉴赏,选中的可以参加当年的绘画与雕塑沙龙展。能参展的大都出自皇家美术学院,他们有着深厚的素描基础,并且精通人体解剖,画风严谨、细腻。

这是巴黎一年一度的文化盛会,参展的画作连同画家的名字会进入全巴黎人视野,这尤其是无名画家需要的。曝光能带来名气以及画商和客户的注意,如果是夺得金奖“罗马之奖”的画家,也就开启了成功的事业生涯。

这群年轻画家每年都提交了画作,都被退回了。这不奇怪,因为它们不符合学院派的审美传统,艺术学院遵守着自文艺复兴以来形成的标准,把绘画作品按等级分作几类,每一类从题材、构图、色彩、人物形象等都有各自的格式规则,总之是要恪守传统。作为艺术之都巴黎的唯一权威艺术机构,艺术学院统领着当时社会主流的艺术审美。

1874年4月15日,在距离卢浮宫不远的卡西皮纳大道35号,“摄影之父”纳达尔的工作室里,包括莫奈、雷诺阿、毕沙罗、西斯莱、德加、塞尚和莫里索等在内的29位画家联手策划了一个官方沙龙落选的作品展,以示反抗。

画展名为“无名画家、雕刻家、版画家协会展”,共展出作品160余幅。画展很快成为巴黎街谈巷议的话题,民众不但前往讪笑,甚至向画布吐口水。

“疯狂怪诞、反胃、不堪入目。”在当年的巴黎民众眼中,这群叛逆者的作品“着色怪异”,“下笔粗放”,以随意的日常生活为题材,人像既不端严,也无宏伟的历史场面。其中莫奈所绘的一小幅海景,受讥嘲最多。这幅画画的是哈佛港晨景,题名为《印象•日出》,画出了画家对所看到的“日出水面”这一转瞬即逝景象的感受和印象。

艺术评论家勒鲁瓦随后在权威杂志《噪声》上写文章讥讽:“糊墙花纸也比这海景更完整。”“‘印象派’,那意味着潦草的构图,凌乱的笔触,最初级的构思……简直是对艺术标准的公然挑衅。”

从经济上看,画展完全失败了,一张画都没卖出去。莫奈劝他的朋友们就用评论家给的诨号“印象派”做画派名称。艺术史上重要的“印象派”就这样在学院派的敌意中诞生了。如今,全世界拍价最高的名画中绝大多数都是印象派作品,莫奈的那幅《印象•日出》拍价200万美元。历史的嘲讽往往如此。

法国浪漫主义大师德拉克罗瓦的作品,有着古典的清晰细腻质感

法国新古典主义大师安格尔的作品,画面有精确的设计和故事性

马奈,莫奈,德加,光线和色彩

从1874年开始,印象派陆陆续续举办了8次画展,在1886年举办最后一次后宣布解散。

这群人中,马奈一直被看做是导师和先驱。其实,马奈从未真正参加过印象派的展览,也早已“功成名就”,不过,他的画已经不是学院派的路数。

马奈是巴黎人,曾经作为一位美术学院院士的学生,接受了6年扎实的绘画基础训练,卢浮宫的藏画对他艺术风格的形成也影响很大,马奈是早期印象派中唯一在巴黎美术学院受过正规学院派教育的画家。1860年,马奈的油画首次进入官方沙龙,他的《草地上的午餐》成了全场非议的焦点,不过他也因这次展览在画坛崭露头角。他的作品在当年已属“前卫”,其后多次被官方沙龙评委会拒绝。不同于学院派,马奈用笔轻快、画面明亮,有自然光线的新鲜感,于是,受到一批青年画家的推崇和赞赏。

马奈第一次把光和流动的色彩带进了人物画,开创了印象主义画风。他的画不再用巧妙的线条和精细调制的色彩去描绘道德符号,转而用大片色块呈现真实的现世人生。他的这种态度直接鼓舞了印象派成员,成为一位承上启下的重要画家。

如果说印象派创始人是马奈,那么真正使其发扬光大的是莫奈,他最重要的风格是改变了阴影和轮廓线的画法,对色彩的运用相当细腻。

说起来,19世纪对艺术而言真是一段热闹的日子。各路形形色色,狂热半狂热的画家、艺术家、经纪人、批评家、艺术爱好者齐聚巴黎。最为人津津乐道的是安格尔和德拉克洛瓦之间的吵架。安格尔是新古典主义大师,德拉克洛瓦是浪漫主义大师,他们创作风格的不同导致创作理念上的分野。为了说服对方同意自己的观点,据说曾在法兰西学院门口大打出手。注重色彩的德拉克洛瓦坚持自己的观点:“线条是色彩。”坚持线条就是一切的安格尔反击道:“色彩是虚构的,线条万岁。”此前,没有哪个欧洲城市的艺术气息像巴黎这般浓烈。

莫奈就在这样的光景下从外省来到巴黎。来巴黎前,莫奈的艺术才华更多是在漫画上。在他学校的对面有一家艺术商店,店主喜欢莫奈的漫画,也喜欢风景画家欧仁•布丹的画,店主介绍两位年轻人认识。布丹是法国现实主义大师米勒的学生,他曾在巴黎呆过,深受巴黎的新思潮影响,多次邀请莫奈和他一起到户外写生。

那时管装颜料刚刚发明,去户外写生还是新鲜事,没几个人这样做。刚开始莫奈坚定回绝,布丹的坚持和夏天的到来让莫奈不再有拒绝的理由,大自然是伟大的启蒙老师,莫奈终于看到了更值得画的世界:“我的眼睛打开了。我真正地认识了自然。”

莫奈《印象·日出》,印象派由此得名

毕沙罗《歌剧院大道,阳光,冬日早晨》, 油画

马奈《艺术家的姐妹》,油画

德加《舞蹈课》,油画

1859年,19岁的莫奈拿着布丹的推荐信来到巴黎,进入“巴比松画派”。这是一个很边缘,以画户外风景为主的画派。巴比松是个小村落,在巴黎南郊枫丹白露森林入口,一群画家聚居在此。大革命失败,王朝复辟,接着又是七月革命,政治的风云变幻让他们彻底厌倦了,他们在这里呼吸着乡村的新鲜空气,闻着泥土的自然气息,开始形成获得真实新鲜感受和使画面色调明亮起来的现实主义的艺术主张。

这些画家中,朴素自然的米勒的画作《拾穗者》最为中国人熟悉。现在回头看去,他们的现实主义绘画,无意中却记录了欧洲最后的农业文明的景象。

巴比松画派自由的创作氛围让莫奈眼界大开。莫奈在创作上开始有了新的画法,为了画出阳光在水面闪烁和树叶颤动,他改用纯色小点和短线密布在画布上。他常常对着一个景物,分别画出对象在不同时间、不同光线下的色彩变化。莫奈一生坚持在户外写生,不论阴晴寒暑。塞纳河封冻了,他在冰上凿孔置放画架和小凳。他在海边作画,因大西洋风势疾劲,便把自己和画架缚在岩石上(有几幅海景,至今还看得见嵌着的沙粒),他把“不可能画得出的空气美”差不多画了出来。

莫奈在蒙马特的皮嘉尔街28号有一间画室,不远的16号那里住过女作家乔治•桑,当时乔治•桑正和钢琴家肖邦热恋。靠近克里希广场的130号,住过毕加索,隔壁的128号住过修拉。蒙马特的皮嘉尔和克里希这一带是享乐主义者的天堂,巴黎著名的声色场所红磨坊就在克里希大道82号。

德加晚年一直住在克里希大道6号,就在盖尔波瓦咖啡馆对面,德加是在蒙马特居住的最后一位印象派画家。德加为人高傲,严于律己,也苛刻待人,所以不大合群,只有崇拜他的卡萨特与他交往密切。德加终身未婚。他说他只有一颗心,只能献给艺术,“当我死后,人们将会发现,我曾何等地勤奋工作过。”与其他印象派画家不同,德加相当讨厌户外,觉得自然“无聊至极”,而对赛马和舞蹈兴致盎然,他喜欢从摄影的角度观察某种极限时刻——那时相机已经出现和使用——力求捕捉真实的瞬间。比如他的代表作《舞蹈课》系列,正襟威严的老师,对比着慵懒闲适,心不在焉的姑娘,刹那的定格却传递着某种微妙的情绪。为进一步追求这种“时光切片”式的效果,德加还借鉴日本版画家安藤广重《大津站》中的构图,从较高的视角对构图的外沿进行切割,使画面如时光冻结的瞬间。很快,德加就凭借才华和个性,成为印象派的中流砥柱。

当时,日本艺术品大量进入欧洲,从1862年的伦敦世博会到1867年的巴黎世博会,江户幕府、萨摩藩及佐贺藩组成日本访问团,正式以官方形式展出日本工艺品,如和服、漆器、日本刀等,绘画则包括浮世绘及琳派作品,自此出现了来自法语的“日本趣味”一词。浮世绘引领了这股风潮,欧洲人对这种描绘民俗生活的画面颇为好奇,大量购买,尤其是印象派画家们。

高更《大溪地》,油画

塞尚《有苹果和桃子的静物》,从平视和俯视两个角度画了水罐,桌子也向观者倾斜。这些都预示着20世纪现代艺术的发展方向

修拉的点彩画《大碗岛上的星期天下午》

浮世绘中的平民生活场景,以及与欧洲透视法下形成的构图完全不同的构图视角,给印象派画家带来了启发。欧洲古典绘画中,人物稳稳占据了画面重心,互相通过动作眼神相连接,每个人的动作都是画家为了表现故事情节而精心设计,衣服和物品也如舞台道具承载很多讯息。这样的画作更像舞台表演,把整个故事浓缩了进去。

印象派画家们想要的,却是捕捉自己的眼睛在日常生活中实实在在看到的景象。他们做的第一步就是打破传统构图,消除任何可能的“刻意”,把不稳定感布满画面每个角落,好像每个细节都是一瞥所留下的印象。比如肖像画,一般的画框会切在主人公的胸、腰、全身等部位。但印象派的画常常切在了主人公的胯部和大腿,构图看起来随意古怪,却有了活生生的感觉,这正符合他们想要描绘个人面对世界时的视觉感受。

追求真实的努力在印象派时代达到顶峰,然后,开始回落,走到了后印象派。

塞尚,梵高,高更,走向对立的后印象

毕沙罗说:“梵高,这个人将来要么发疯,要么超过我们所有人。而他居然两点都占了,这是我没有预料到的。”

毕沙罗是后印象派重要的精神领袖,包括塞尚、高更等很多当时年轻的画家,都在他的引导下走上了这条路。在印象派诸大师中,毕沙罗是惟一一个参加了印象派所有八次展览的画家,他晚年主要做后印象的实验尝试,成为点彩派的重要成员。

1886年,梵高从荷兰来到巴黎,投靠家族中唯一和他保持亲密关系的弟弟提奥,他们住在蒙马特的勒比克街54号。提奥是艺术经纪人,代理了部分印象派作品,梵高因此认识了不少印象派画家。他被画中热烈的光色吸引,开始进行狂热的绘画实验,尤其是在色彩和对事物的形体塑造的方法上,发展到了更加独立于传统之外的地步。在梵高激情的笔下,印象派的光和色不再营造朦胧的气息,而是充满戏剧性和表现力,直击画者内心的焦虑和挣扎。这种脱离“真实”的画法,如梵高所言:“精准的形象让我绝望……我渴望制造这种不准确,这种对事实的偏离、重塑和改变。正是它们的虚假,比真实还要来得真实。”

梵高用这种行式,不惜扭曲形象来达到内心的真实,促成了20世纪的主要艺术流派:表现主义。挪威艺术家爱德华•蒙克的《呐喊》,人物扭曲的脸庞融合惊恐和绝望,就受到梵高的直接影响。

1887年,梵高和高更相遇,一见如故。第二年,高更应梵高邀请去往南部的普罗旺斯小镇阿尔,一起切磋画画,最终以梵高发疯、高更离开而结束。高更原是位银行家,也是个自负的人,很玩世不恭,他不止一次说过:“我是一个伟大的艺术家,而且我深深的知道这一点”,梵高“受益于我的指导,每天都为此感谢我”。

梵高《阿尔的吊桥》,油画

高更在找到了“天堂一般”的塔希提岛后,作品里出现了明晰的线条、硕大的体积感、强烈的对比色彩,从此高更与印象派决裂。回到法国后他开始谴责莫奈和毕沙罗的“自然主义幻觉”,他认为印象派太过理性,完全看不到眼睛之外的现实,以至丧失了最重要的艺术元素——想象力。高更用原始手段呈现内心情感,反对并超越了印象派,让艺术回到想象,为之后的抽象表现主义开拓了道路。

塞尚是后印象派中最有成就的一位,连毕加索都承认“塞尚是我唯一的大师”。如果说印象派是表现眼睛看到的景象,梵高和高更是借助现实描绘心灵图景,塞尚则将二者结合,用“双视角”看世界,任想象驰骋,最终“看到”自己想要的画面。这些都预示着20世纪现代艺术的发展方向:立体主义、未来主义、构成主义和抽象表现主义。

虽然后印象派从印象派发展而来,甚至每一位后印象派画家都曾经有过印象主义作品,但后印象派不是对印象派的传承和光大,而是站在了印象派的对立面。后印象派尊重印象派的光色成就,但更多遵循于内心的自我感受和主观感情。

这群曾经的无名之辈,创造了史上最激动人心的艺术颠覆。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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