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种人”之说,乃政治歧视的产物

2019-08-03 08:58隋风
时代人物(新教育家) 2019年8期
关键词:黄种人人种肤色

文_隋风

亚洲人肤色在西人眼中的“流变”

包括中国人在内的亚洲人,属于“黄种人”或“蒙古人种”,是一个国人从小耳熟能详的“常识”。

然而,这种划分,其依据并不是客观的科学成果,而是带有歧视的政治理念。

在早期中西交往史料中,来过东亚的西方旅行家,大都将中国人的肤色记为“白色”。

比如,16世纪初,葡萄牙药剂师多默•多列士写道,中国人“像我们一样白”,日本人“是白人,衣着考究”。

进入17世纪,由于传教受阻,欧洲人对中国人、日本人的观感大变,对他们肤色的描述,遂不再是白色,而成了多种多样的“暗色”。包括棕色、红色、黄褐色,甚至黑色。

从18世纪开始,亚洲人(尤其是东亚人)的皮肤逐渐被统一称为“黄色”,肇始者是瑞典生物学家林奈。他在《自然系统》一书中,将亚洲人的肤色用拉丁语定义为“luridus”——这是一个有黄色、浅黄色,以及死亡、像幽灵一样意思的贬义词;而且,在西方传统医学当中,黄色皮肤通常被视为患有疾病的症状(比如黄疸病)。

不久,德国人类学家布鲁门巴哈率先使用了“黄种人”名称。他还毫无科学依据地发明出了一个新种族——“蒙古人种”,中国人和日本人都被归在其中。

此后,西方世界对“黄种人”或“蒙古人种”的印象趋于定型,将其视为处于白种人和黑种人间的“中间”种族,特点为“总是处在停滞之中”“标志着与白种人相比天生低下和能力的有限”——在所有人种中,只有白种人是“真正勇敢、自由、慈悲和仁慈的”。(美•奇迈可:《成为黄种人》,浙江人民出版社,2016年)

“黄种人”与“蒙古人种”这两个概念被创造出来之后,迅速结合在了一起,并同匈人、蒙古人西侵欧洲的历史记忆相联系,发展出了流行一时的“黄祸论”。

近代欧洲人的所谓“黄祸”,主要针对日本人和中国人。(罗福惠:《“黄祸论”与日中两国的民族主义》,《学术月刊》,2008年第5期)

将“黄祸论”推上顶峰的,是德皇威廉二世。他让画师绘制了一幅“黄祸图”:代表英法德俄等欧洲主要国家的女神,头顶十字架,在天使的指引下,防范着远方的敌人——代表日本的佛陀及代表中国的龙。此画原题为“欧洲各民族,保卫你们的信仰和家园”。

这种论调后来被一再强化,从政治领域扩散到了经济、科技领域。比如,有意见称:

“真正的黄祸,乃是中国……迟早要使西方世界的经济平衡和工业平衡受到影响的那种压力”“当这一天来临时,它就可能从英国和德国手中夺去对世界市场的控制权,特别是在整个亚洲。”(方旭红:《论“黄祸论”的形成根源及影响》,《安徽大学学报》,2005年1月)

有两件事情,加重了“黄祸论”在西方世界的传播。一是1900年在中国爆发的义和团事件。二是1905年日本取得了日俄战争的胜利,黄种之日本战胜白种之俄国,让西方世界大为震惊,担忧中、日联合会对白种人不利——“黄种人可以战胜白种人”,亦是这场战争胜利后,中日两国一种颇流行的舆论。

中国知识分子的视角

19世纪末,种族学说及“黄祸论”在欧洲兴起时,正是中国知识分子大规模向西方学习新知识的历史时期。

他们将这些新观念全盘吸收。比如,1897年,严复在《原强》一文中说:

“盖天下之大种四:黄、白、赭、黑是也”,“黑种最下,所谓黑奴是也”。

1897年,梁启超也将西方的种族歧视学了过来,以求增强国人对黄种的信心。他在自己的文章中胡诌了一段不靠谱的“生物学知识”,强调黄种人与白种人的先天智力是差不多的:

“凡黑色、红色、棕色之种人,其血管中之微生物,与其脑之角度,皆视白人相去悬殊。惟黄之与白,殆不甚远。故白人所能之事,黄人无不能者。”

作为西方人眼中黄祸的拟人化,英国小说家萨克斯·罗默创作的《傅满洲》系列小说中的反派人物傅满洲博士,影响很大

对肤色的丑化背后,紧接着,中国乃至东亚,遭受了西方列强的军事、经济、文化侵略

梁还举例称:(1)日本能通过学习西方富强起来,正说明白种人能做的事情,黄种人也能做到;(2)日本人种源于中国。所以,中国也一定可以做到,一定可以富强起来。(杨瑞松:《尔有黄祸之先兆,尔有种族之势力:“黄祸”与近代中国国族共同体想象》,(台)《政治大学历史学报》第26期,2006年11月)

西方世界所宣传的“黄祸论”,也进入到了梁启超的视野。

不过,梁换了一个角度来看这个问题。他认为,“黄祸论”其实可以视为西方世界对中国的一种认同,他们担忧“黄祸”,恰恰说明他们认为中国有着巨大的潜力,正所谓:

“西人深畏中国人,向有黄祸之语互相警励也。”

与梁的意见大体相似,邹容也在《革命军》中,以“黄祸”激励国人:

“尔有黄祸之先兆,尔有种族之势力。”

这些知识分子们断定,未来必有一场“黄白种战”,中国人须同日本人联合起来,才能战胜白种人。(杨瑞松:《尔有黄祸之先兆,尔有种族之势力:“黄祸”与近代中国国族共同体想象》)

比如,孙中山曾言:

“亚洲大局维持之责任,在我辈黄人。日本与中国唇齿之邦,同种同文……”(孙中山:《在东京中国留学生欢迎会的演说(一九一三年二月二十三日)》,《孙中山全集•卷3》,中华书局,2011年)

日本人的论说

与上述中国知识分子的诉求——中日两国同属“黄种人”,应共同携手对抗白人不同,明治维新后发展起来的日本,更希望得到所谓“白种人”的平等对待,并不愿同中国人一起居于“黄种人”之列。

比如,学者田口卯吉在《日本人种论》中说,西方人“称我日本人种为蒙古人种,即黄色人种的一部,和中国人种相同”,这种分类是错误的,其实,“大和民族和中国人不同种,而和印度、波斯、希腊、拉丁等同种”。

不过,欧洲列强并不以日本的解释为意。巴黎和会否决了日本提出的“人种差别废除议案”。(罗福惠:《“黄祸论”与日中两国的民族主义》)

一战后,日本不再寻求在人种分类上向“白种人”靠拢,转而自居为“黄种人”的代表,以领导“黄种人”对抗“白种人”为新的政治口号。

1914年,日本元老山县有朋在给内阁的建议书中说:

“按世界之近况,人种竞争逐年激烈……支那人必深知四千年来未曾有受制于白人之事,若晓以情理、说服劝导,使之幡然醒悟信赖帝国,则未必不可期也。”

意思是希望以共同谋求不再“受制于白人”为突破口,促成中国接受日本的领导。

1918年,日本国会代表团到中国访问,曾在公开演说中如此宣传:

“欧洲国家战后将要加紧控制中国,所以黄种人现在应该及时联合起来反对。”(许赛锋:《人种论与一战后日本的对外政策》,《世界历史》,2016年第3期)

及至二战,日本继续利用“同种论”,来为其侵略行为粉饰合理性。吞并朝鲜时,日本当局声称“日韩言语人种同一”;扶植伪满、伪蒙政权时,则宣扬“日满同祖论”“日蒙同祖论”;汪伪政权建立后,继续吹嘘“黄种人联盟”的论调,宣称“中日提携是表示黄色人种不受外人欺侮”,为强化“黄种人”这一意识形态共同体,伪政权还组织民众集体观看电影《成吉思汗》。(黄东:《塑造顺民:华北日伪的国家认同建构》,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3年)

种族是被虚构的

综上,“黄种人”这一概念,对中日两国民众的观念产生了极大的影响。但这种“黄种人认同”的背后,并无科学依据,完全是建立在想象的基础之上,而且屡因现实需要而随意阐释——在西方人的笔下,中国人可以“像我们一样白”,也可以成为“黄祸论”的主角;日本人曾否认自己是“黄色人种”,声言“大和民族和中国人不同种”,也曾以“黄种人领袖”自居,试图粉饰自己在东亚谋求霸权的侵略行为。

对于“种族”问题,历史学者Frank Dikotter在其《近代中国之种族观念》一书中,有一段精辟的论述:

“‘种族’是一种与客观事实无关的文化构造……一些人可能会关注皮肤的颜色,而另一部分人则关心眼睛的颜色。这些生理上的差异自身并不引致文化的差异,而是用来使角色的预期合法化:生理的特征被赋予了社会的意义……种族并不存在,它们是被虚构出来的。种族范畴的所指随着社会文化环境的变化而变化。”

书中,Frank Dikotter还拿越南人和菲律宾人举例,做了更进一步的说明:

“这两个民族通常被划定为‘棕色’,但在反抗法国的斗争中,越南人突然发现自己被描述为‘不许白种人鱼肉’的‘真正黄人’……菲律宾人通常被作为黑色野蛮人而加以排斥,但在1898年抗击美国的斗争中,他们被描述为‘亚洲倡独立之先锋’。”

简言之,以肤色来划分人种,其实只是一种缺乏科学支持的政治偏见。全球各地肤色不同的人,其实都是同一种人,他们之间不存在“生殖隔离”,可以自由繁衍后代。

刘德华那首《中国人》,唱出了中华民族的不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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