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方墨绿的海

2019-08-29 09:16
闽都文化 2019年5期
关键词:铁树梅岭树桩

张 茜

春天,是闽地的雨季,但阳光只要能露脸,便不失亚热带的劲爆与泼辣,清风也赶来稀溜溜起劲儿,树木花草呼朋唤友兴奋起来。被连绵雨水和蒸腾白雾憋闷了许久的人们,争相外出透气踏青赏花。我乘坐一辆电摩,悄声穿越在闽侯青口的新旧道路上。平展宽阔的水泥路,通信网络般将省城福州与正在蝶变的乡间紧密连接,乡人的朗声笑语欢快得如同风里的哨音,划出一道道欣欣然的蓬勃景象。

蜿蜒山脊线围出一块灵秀小盆地,青口梅岭村安然其间。一幢幢错落有致的小洋楼,使人不由得在心里估算着它的不菲身价,忽地又明白这是在山绿水清、接地衔草的乡间。四季桂的馥郁馨香扑面而来,带来身后波涛滚滚的铁树绿海,那绿不是翠绿,不是淡绿,而是墨青墨青的油绿。这流淌着的生命色彩,与天空靛蓝交相辉映,生成的力量不亚于磁场对人的震撼,风劲爽而香甜地笑出了阵阵声浪。

零星四季桂、几株造型罗汉松,装饰在数百亩铁树园的一隅,角度恰好对着村庄,对着走来的我们。细碎桂花悄然绽放,密匝匝麇集于枝叶间,对于芳香毫不吝啬,尽情挥洒。风裹挟起大团大团香气,抛得更高更远。罗汉松的造型甚是优美,树干秀挺,两侧枝叶整成云片,自下而上,一层一片,灵巧飘逸,令人动容,蒙尘的心性随之清明如水。

成千上万棵铁树,大小高矮,环肥燕瘦,汇聚一堂,制造出碧波荡漾的海洋效果。放眼望去,接天连地,浪花朵朵,洋溢着“铁树之乡”的迷人风姿。一条青潭溪,从村后直顶云端的青龙山奔腾而下,到梅岭村边时舞了个优美的华尔兹大旋转。这神奇的旋转造就了一方肥沃疏松的冲积小平地,曾以种植水稻、蔬菜成名,到了20世纪80年代,又培植出品质优良的绿化植物——铁树。

青口镇梅岭村铁树园

这铁树来源于村后大山的赐予。紧挨青龙峰的那座山叫铁树山,不难想象那里曾经遍布铁树,如同而今攀枝花洋洋洒洒的铁树自然保护区一般。铁树曾与恐龙为邻,称霸植物界,后来恐龙消失,铁树历经亿万年生死存亡,终得“植物活化石”桂冠。植物专家曾在攀枝花铁树自然保护区做过一次残酷试验——火烧一片铁树群落。残存焦黑的树桩,在人们的期盼中暴绽新芽,深埋灰烬层下的种子也破土而出。这也许就是铁树种子又叫凤凰蛋的缘由吧。20世纪80年代梅岭铁树山上的铁树却已稀落,可这仿佛灰烬下的点点星火,依然燃起整个梅岭村的富裕生活。

置身这铁树之海,沐浴在清澈透明的春光里,草木芳香浓郁氤氲,使人微醺迷醉。春莺在空中子弹般射飞,歌声如同发电报,“滴,滴,滴滴,滴滴答,滴滴答”;另一种不知名的鸟儿应和着,却只“滴儿、滴儿”,再也啼不出第二个音节;雨燕只管酷飞,高旋底舞,大滑翔,似乎倾尽所有看家本领。是啊,在这万物萌动的季节,又有谁能克制住燃烧的激情呢!“几处早莺争暖树,谁家新燕啄春泥”,过些时日你看吧,铁树孔雀长羽般的枝叶下,叶柄与树桩的交叉处,准会坐落着一个个温暖的巢穴,拇指头大小的肉红、麻花、淡灰色的鸟儿蛋,一窝一窝静静躺着,躺在这铁树之海的摇篮里。

戴着眼镜和棒球帽的高个男人,停下手里活计,走出铁树丛,来到田中水渠边和我们交谈,他的脸上一直带着憨憨的微笑,这温吞吞的笑容莫名地感动了我。他是一名铁树种植能手,指着身旁空出的一大块土地说:铁树卖了种一季菜,菜也收了,这里土壤好。“看这渠里的水多清洁。”他弯腰从水底捡起几只肥胖的田螺,递到我手上。这是一位勤劳、儒雅、阳光和肯动脑筋的男人。田螺紧闭着门盖子,也许正躲在淡黄色的厚壳子里,掩嘴窃笑呢。

渠水流淌于整座园子,令人心生羡慕之情。盈盈流水,将渠底的颗颗卵石浸润出黑黝黝的色泽。阳光透过水纹,给渠底绘上了一幅幅晶莹剔透的渔网图案。目送着流水前去,心儿也放飞前去。

环顾四野,天朗气清,心中舒适。一个农人挑了满担子铁树青叶,钻出了铁树青纱帐,笑吟吟眺望过来,抬起扶着扁担的手朝我们挥了挥。担子两头的平底箩筐里,铁树叶子又青又绿,一米见长,一捆一捆齐刷刷码得冒出尖。这些鲜叶是要售卖给鲜花店,给插花做配材。令梅岭人骄傲的是,梅岭铁树叶子没有一星半点的黄斑渍,通体墨绿油亮,保鲜期可达半个多月,这自然还是归功于青潭溪的土壤。

青潭溪带着大山的嘱托,与岁月同步奔走着,溪畔上的铁树景色是它不经意间的一幅画作。午后阳光缠绵着溪水,散发出一阵阵浓郁的水气,凝神屏息,细细地嗅,竟是纯纯的青苔味儿。壮硕的旱伞草,柔美的菖蒲,以及摇曳着一束束紫花的梭鱼草,陪伴鼓舞着溪流,奔向远方。

铁树园又如青潭溪组建出的一个庞大家族。高群落的2米有余,一圈叶蒂代表一个年轮,一轮轮向上裹去,足足40多圈,密码般诠释着生命与土地的交往。这些铁树桩形丰满秀美,叶片

宽硕颀长,多数单杆直立,也有斜着或绕出S形的。这种状态的铁树价值不菲,园林多用来单植或丛植,不会奢侈地成行成片栽植。中群落铁树花样最多,姿态最丰富。一层层叶片宛如花瓣绽放,疯狂地淹没了树桩的存在。趋近审视,树桩虽说矮壮,却姿态万千。单头拙朴,双头憨态可掬,三四个头扎堆齐长,可爱如孩童。有的一个树桩带着几个小头,有的树桩被截短,从切口处冒出一圈小头来……一棵铁树就是一个家呀,众生平等。农人将这些蘖生的小头,割离母体,削平切口(以便根须均匀萌生),埋入土里压实,这便有了我身后仿佛一丛丛君子兰般的铁树幼苗群。虽说梅岭铁树年年开花,但幼年铁树例外。孩提时,在黄土高原听过“千年的铁树开了花,万年的枯木发了芽”的说法,无数次想象过铁树的模样,那时资讯匮乏,最终也没能在脑海里勾勒出一笔一画的图像来。人生初次不期而遇铁树,是在第二故乡榕城涌泉寺方丈室的小院里。两席之地,靠墙长有两棵铁树,分别顶着两朵黄灿灿的“千年之花”,一朵纺锤形傲然挺立,一朵层层叠叠卷成一团,一雄一雌,道不尽世间生命之奥妙。

鼓山涌泉寺的“千年铁树”

每到秋天,梅岭铁树园里就有了娇艳的靓丽,数不尽的淡黄花朵荡漾在绿海碧波里,蜂蝶萦绕,鸟雀蹁跹,洋溢着甜蜜,洋溢着喜气,洋溢着欢情和浓得化不开的爱意。

阳光似乎使尽了一天的力气,温度和颜色渐渐柔和起来,风力却愈加昂扬。一条条飘逸的铁树羽叶,相连成一道道荡漾的波流,是否在讲述着它们和万物35亿年前居身海底的身世和故事?桩头上一圈圈逼真的鱼鳞斑也启发着人们对大海的遐想。人们大多知晓而今隐匿深山的桫椤是濒危的植物活化石,却较少知晓造景建园的铁树也是活化石。

一辆大型运输货车在村巷里谨慎前行,满车厢的铁树交头接耳、兴高采烈,如同出行旅游的一个个村民。对于未来的探索与期盼,是每一个生命与生俱来的本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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