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明清时期徽派篆刻艺术传统的确立和发展

2019-09-09 07:17杨洁
书画世界 2019年7期

杨洁

内容提要:明清时期徽派篆刻艺术取得长足发展,在中国篆刻史上谱写了华美的新篇章。徽派篆刻的发展大致经历了明万历至崇祯时期的徽派篆刻确立阶段,这一阶段徽派篆刻注重技法,由“崇古”而确立“以刀代笔”的徽派篆刻传统。随后,自清初至道光时期是徽派篆刻的发展阶段。这一阶段以邓石如的“印从书出”为代表的新徽派篆刻出现,彰显了博采众长、独树一帜的徽派新印风。考察徽派篆刻艺术的发展历程,对于研究徽派篆刻传统在中国篆刻历史上的地位具有重要意义。

关键词:徽派篆刻;艺术传统;确立和发展

中国篆刻艺术的历史源远流长,历经数千年的发展演变,在各个时期都曾显示出不同的艺术风貌。研究中国篆刻发展演变的历史,涉及书法观念的变化以及社会思潮、美学风气等因素。徽派篆刻艺术在明清时期达到鼎盛,涌现出一大批卓有成就的篆刻大家,而且形成独具特色的徽派篆刻传统。研究徽派篆刻艺术的发展演变,对于整个中国篆刻艺术的发展也是一个很好的促进。

徽派篆刻的艺术成就集中体现了中国篆刻艺术的特点:一是篆法效果和金石技法的结合;二是篆刻艺术不断向书法艺术靠拢,体现出书法艺术的高妙境界。

一、由“崇古”理念演化出的“以刀代笔”的篆刻传统

徽派篆刻的“崇古”思想主要体现在尊崇秦汉篆刻的意趣率真特点上。秦代作为中国印章发展的转折时期,其形成与发展是与秦汉时期汉字的演变进化密不可分的。汉字发展到了秦代,形成了新的结构体势,经李斯等人的规范化整理,小篆成为汉字的主流,秦印的风格与小篆的兴起是密不可分的。秦代以印章刻石为代表的秦代铭刻传统引导印章文字走向平整庄重,一改战国时期奇诡的面貌。秦印的体制经过官印与民间艺术的融合表现出率真、自然的拙朴之美。这正是中国书法和印章艺术共有的审美传统。秦汉时期的印章由于采取于印坯凿刻文字的工艺,形成了“屋漏痕”的线条。这与中国书法的含蓄蕴藉的用笔又是暗合的。汉代印章早期沿袭秦印的遗风,到东汉以后,随着汉字逐步规范化,印章风格转向端严宽博的审美倾向,这对后世篆刻的风格有重要影响。

徽派篆刻早期形成的“崇古”理念主要体现在对印章的样式和篆刻技法的继承和发展。徽派文化博大精深,徽派文人具有精深的文化造诣,对于古法的传承显示了徽派篆刻与中国传统文化的血脉紧密相连,同时也说明徽派篆刻在艺术上一直遵守着较为纯正的中国篆刻大道。以徽派篆刻的早期代表人物何震为例,他自幼精研六书,对秦代的石刻艺术有着精深的造诣。他曾说道:“下笔如下营,审字如审敌,对篆如对垒,临刻如临敌。”何震的古文字修养和对篆刻古法的继承形成了他刚健有力、方圆并施的艺术风格。何震堪称徽派早期篆刻的奠基者,正是在他的启发下,徽派篆刻才在不断继承和发展中形成了自身传统。何震的后继者有程邃、巴慰祖、胡唐、汪关,合称“皖四家”,其中以巴慰祖的成就最大。“皖四家”可以视作明清徽派篆刻雏形阶段的代表人物,真正的徽派篆刻群体形成应该以巴慰祖和胡唐等人形成的“歙派”为标志;歙派的中坚人物是清乾隆时期的巴慰祖。巴慰祖在艺术上师承多家,在年轻时曾大量摹刻古印,风格上更为淳朴、规范,法度严谨而又内涵深厚。巴慰祖在技法上采用程邃的双刀冲刻,丰厚内敛,在印章形制上更为典雅细润,刀法流畅。巴慰祖的外甥胡唐将巴慰祖的技法更加精致化。胡唐沿用汉印的诸多精华,笔法细腻,印章视觉效果精美绝伦。徽派篆刻的早期成就显示了徽派篆刻立足传统、取法乎上的高雅气质和超凡追求,这对于后期徽派篆刻的发展和突破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二、以邓石如为代表的“印从书出”的徽派新印风

邓石如是后期徽派篆刻的代表人物,也是将徽派篆刻艺术进一步发扬光大的中坚力量。邓石如的人生历程和篆刻艺术为徽派新风格的形成和发展提供了绝佳的研究范本。邓石如可以看作是从徽派篆刻传统中突围出来并独树一帜的新徽派篆刻的一代大家。邓石如出生于安徽怀宁,一生清贫,痴迷于中国书法和篆刻艺术。他早年对李斯的书法、何震的印章极为推崇,特别在篆书的体势和线条变化上有很深的造诣。后来,邓石如在多年精研篆刻艺术的过程中逐渐形成了一种意趣为先的艺术风格。

“邓石如的理论和创作实践突破了当时书坛、印坛的所谓正统樊笼,以石破天惊的面貌,开拓了新的境界。”邓石如开创了中国篆刻艺术的新天地。他有效地将书法与篆刻艺术相结合,改变了篆刻艺术一直以来被书法界视为“小道”的不利局面。而且邓石如的最大贡献在于,他的篆刻艺术形成了全新的艺术理念,其核心思想就是“印从书出”。

魏锡曾对邓石如的篆刻评价道:“印从书出,书从印入。”这一评价精准地概括了邓石如篆刻艺术的艺术特征。邓石如的书法与篆刻艺术在旨趣和造诣上一脉相承。这在以往的篆刻家身上是很难看到的。邓石如的印章很好地解决了一直以来“篆”与“刻”的矛盾,他将篆书这一文字载体在线条和造型上的书法特点与金石刻制技法完美地统一。自秦汉以来,篆刻家一直孜孜以求的是要将篆刻的刻法痕迹不断去掉,以达到书法技法上圆融含蓄的境界。邓石如的篆刻艺术开创了一个独特的“邓派”传统。对于这一传统,有研究者这样写道:“邓石如篆刻在徽派的基础上,参以秦权、诏版,又结合了他流利雄健的篆书,形成了刚健婀娜、大气磅礴的气概,成为一个新的流派—‘邓派。至此,篆刻理论家以书法入印的理想得以实现。”

以邓石如的具体作品为例来论证“以书如印”的艺术风貌,可以分明地看出邓派篆刻的独特之处。现藏于西泠印社的《江流有声,断岸千尺》印是邓石如印章中的精品,集中反映了他驱刀如笔、强调书意表达的创作思路。下刀之处轻浅流畅,注重刀法的动态美感和言外之意。此印将中国书法的计白当黑、奇趣乃出的艺术特色表现无遗。

邓石如45岁时曾作《我书意造本无法》印章,此印文字在方圆结体和笔法走势上集中体现出邓石如在篆书上的高超成就。邓石如的篆刻将中国书法艺术乃至绘画的诸多艺术手法融会其中,艺术成就叹为观止。邓石如曾有一方题为“铁钩锁”的印章,此印也能窥见邓派篆刻的艺术创新。“铁钩锁原是中国画用笔的一种技法,笔势往来,如用铁丝纠缠。”本为绘画技法,却为邓派篆刻所用,其中奥妙在于中国传统艺术书画同源的理论。据说,柳公权正是用此技法使得柳体字刚劲有力、结体紧凑,而邓石如在篆刻上对此技的使用进行探索并取得成功。

有论者对邓石如的《江流有声,断岸千尺》印进行“铁钩锁”视角下的阐释,别开生面。“江、岸、千、尺等字笔画较少,显得疏朗;流、声、断三字笔画多,显得茂密。为了保持对称,有的字在字形上做了适当处理,使全印显得和谐统一,且每行四字之间均各有穿插,两行字间又互相呼应,全印紧凑不松散。在线质上,笔画少的字厚重朴实,笔画多的字纤细秀美。与之呼应的边线则是右行字的笔画较繁,边线厚实;左行字的笔画较少,边线虚灵,粗细相间,对比协调。其中左上角的断字残损与右下角的边线残破更耐人寻味,断字的残破能在其点画雷同过多时得到一种释放,而且残损自然,并无造作之意。右下角边线的残缺正好位于声字右侧,其中‘殳的末笔与边线相连,残破刚好落于此处,宛如一条蜿蜒的小河缓缓流向大海。”邓派篆刻与书法的关系通过该精彩解读可见一斑。

徽派篆刻在明清的崛起既是对秦汉以来篆刻古法的继承,又是以邓石如为代表的集大成者们不断创新、不断精研的结果。徽派篆刻传统在明清时代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这一方面是中国篆刻历经数代发展的結果,另一方面也是徽派文化博大精深、注重理论与实践相结合的文化气息造成的。在今天大力弘扬中国传统文化,打造区域文化品牌的时代背景下,重新解读并认识徽派篆刻艺术的历史传承和高妙成就,对于促进文化繁荣,传承优秀文化具有重要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