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师沙里淘金

郑丹

当了25年老师，不知道在学生的生命里留下了什么，也没有细数我的老师在我生命里的痕迹。

我读书少，遇到的老师也少，似乎触动心灵的老师更少。

三年级转学，因为个子高，我坐在教室最后一排，一男生说我“这大妹还念三年级”。教我语文的丁老师拖着齐肩的两条麻花辫，驼背，不苟言笑，大家很怕她，我也是。她喜欢抹雅霜，路过我们时，有一股好闻的清香。大约过了两天，上写字课，别的同学还在翻本子找笔，我已经在写字，一笔一划很用心。老师表扬了我，说我认真。全班同学一齐扭头，目光团成火球。我烧着脸写得更仔细。从此，那个“大妹”当了学习委员，每天在讲台前气宇轩昂地指挥组长收作业，在老师的办公室跑来跑去。

丁老师家和我家隔着一个田冲。偶尔放学会遇到她，和我说话，也不记得说了什么，总是很快乐。往常很长一段松树林变得很短。丁老师有一双儿女，大的高我两级，小的低我两级，我们经常一起走，追野鸡，摘野花，日子像流云一样悠闲。

有一次，丁老师生病了，没来上课。我很担心，说要去看看老师。父亲让我拿了一斤白糖和几个鸡蛋，送到老师家。过了一天，老师又站在讲台上。我以为是吃了我送的鸡蛋好的。没想到，放学路过她屋里，她把鸡蛋和白糖还给我。她知道我家鸡蛋是要换油盐钱的。

五年级，丁老师不教我了，我很惋惜，问她为什么不一直教我。她说，毕业班怕教不好。我才知道她是民办老师。但她一直关注着我，直到我考上师范。

现在想来，丁老师的知识也许并不渊博，课堂上也没有妙语连珠，但她有一双敏锐地眼睛，看见我的认真，并告诉其他同学，提高我的自尊，让我沿着自信之路向前。她似乎也没有刻意地教导我，单独为我辅导作业。

教我初中三年英语的老师姓陈，也是民办教师，高大瘦削，国字脸白皮肤，带黑框眼镜，文质彬彬，倒像国语老师。他常穿一件褐色西装，没有皱褶。他很温和。有一次，他让我回答一个语法问题，我说错了，尴尬地坐下。他讲解一番。我还没回过神来，他又找我，我又答错了。他又讲解一番，没想到还找我。我空白地站立着，答不上来。三起三坐，老师始终柔着脸。我的英语越学越好，后来甚至可以代表学校参加全县英语竞赛。现在课堂上我也找学生，恐怕第二次答错我的脸就硬了。

师范二年级，教我文选的老师姓陶，高大魁梧，西装革履，皮鞋闪光。课堂上，他沉浸在文本之中，眉飞色舞，得意处手舞足蹈。我很惊异。我更惊异的是第一次作文评讲课，他读了几篇范文，其中竟然有我的，写的是个人小傳。那篇文章立意平平，无非是一些个人经历。我的作文在初中也算不错，一直属于范读系列。谁知到了师范，我的作品跌入深渊。我费心尽力写的文字也只是批上刺眼的“60”，更不必说见到批语了。在垂头丧气中，我的兴趣也渐渐枯萎。可是那些蒙尘的文字被陶老师擦拭后就闪闪发光呢！作文发下来，宛如身披锦绣，灿若红霞。原来，陶老师在每段话旁边都写了批语，结尾还洋洋洒洒写了一大段。我粗糙的文字就像镶上了金边，变得珠光宝气。这一下激起我的豪气，灵感如黄河之水天上来，随笔、诗歌泛滥。作文评讲课成了我隐秘的渴盼，那些热气腾腾的点评喂养我少年的自尊，那些密密麻麻的批语装点我那贫瘠的时光。不仅我，班上的文学爱好者们也意气风发，一时间，百舸争流。

可惜我那时懵懂，没有进一步去接近陶老师。后来才知道，陶老师是华师大高材生，省级作家，发表了很多小说，有的还改编成电视剧呢。他那时创作正盛，课余应该致力笔耕。我的文章在陶老师眼里，如同现在的我看孩子们的流水账吧。可他沙里淘金，小心翼翼地捡拾，视若珍宝。至今，虽然我的文字之流时断时续，但也没有干涸。他当初也许是未必有意的举动，也许只是他善待每一个亲近文学心灵的习惯，无意中续上了我的写作之源。现在，我身为语文老师，每每批改学生作文，即使满眼沙粒，我也耐心捉住几颗光滑的，说不定能在未来的时光里打磨成珍珠呢！

回想我的老师，他们都很普通，似乎没有开拓我的生命之流，也没有改变我的流向，但他们看见了我的流淌，清澈了我的流水。老师在遇见的每一条小河的时候，不浑浊，不汲取，不也是对学生最好的成全吗？

我希望我也是这样的老师。

（作者单位： 安徽省安庆市怀宁县振宁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