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议孤竹国兴衰问题

孔丽静

关于孤竹国的起源、地望及其与殷商的关系，各家都有独到的看法。李学勤[1]先生认为，孤竹国是今河北、辽宁间的古代土著民族，是商朝的同姓诸侯国。曹定云[2]先生认为，孤竹国与殷商有密切关系，其活动范围大致在今河北卢龙至辽宁朝阳一带。王玉亮[3]先生认为，孤竹国世居卢龙，辽西并非属于孤竹国疆域。苗威先生[4]认为，孤竹最早在河北卢龙一带，是华夏殷族的一支，到了商代晚期疆域扩大到大凌河流域。孤竹国与殷商关系各家观点基本一致，但其地望和迁徙情况，还需详细探究。

一、孤竹国与殷商关系

孤竹国是殷商时期北方的子姓诸侯国，《史记·殷本纪》记载：“契为子姓，其后分封，以国为姓，有殷氏、来氏、宋氏、空桐氏、稚氏、北殷氏、目夷氏。”[5]目夷氏在文献或记作目夷氏、墨胎氏，《史记·伯夷列传》索引曰：“(孤竹君)是殷汤三月丙寅日所封……其君姓墨胎氏。”[6]可见孤竹国立国时间大约在商朝建立后不久。孤竹国与商朝关系非常亲密，与商同是东北夷的一支[7]，是殷商王朝疆土的一部分。

1973年，在辽宁省喀喇沁左翼旗蒙古族自治县北洞村发现了殷代的五罍一瓿青铜器[8]。其中一件有铭涡纹铜罍，上面的铭文经李学勤先生考证为“父丁，孤竹，亚微”[9]，是孤竹君为其父所做的器物。“微”应是作器者或受器者的名字，此人不止是孤竹国君，还兼任王朝卿史“亚卿”一类的官职，因而名冠亚字以为尊荣[10]。而与此类似的有关孤竹的青铜器铭文不止此一例，如今发现的带有“亚宪”铭文的青铜器有几十个，如现藏上海博物馆的亚宪孤竹罍，铭文释为“亚宪，孤竹”。曹定云先生曾经考证，凡框亚形者，通常表示此族之祖先曾担任“亚”这一职称，而其祖先爵位一般是诸侯[11]。

由古文献、青铜器铭文及甲骨文记载来看，孤竹国与商王朝关系亲密。孤竹国在北方为殷商屏卫王室，是商朝的重要诸侯国。不仅孤竹国君在商朝担任官职，给商王朝进贡，孤竹国与商朝还有通婚关系，石磬、甲骨文中有孤竹女子嫁于商王的记载。殷墟妇好墓出土的石磬(M5:316)，上面的字经考证为“妊竹入石”[12]，指的是孤竹国向商王朝进贡石磬的事情。另外，甲骨文中有很多如竹妾、竹侯、竹入十等记载[13]。可见孤竹国不仅仅是商朝的诸侯国，还是殷商王室的姻族。

二、孤竹国的地望

《括地志》记载：“孤竹故城在平州卢龙县南十二里，殷时诸侯孤竹国也，姓墨胎氏。”[14]《水经注·濡水》又引《地理志》曰：“卢水南入玄。玄水又西南径孤竹城北，西入濡水。”[15]玄水即青龙河，肥如即今卢龙一带。1972年，河北省考古研究所在河北省卢龙县西南25里发掘了一处遗址，正是文献资料记载的北方侯国孤竹国的地区。遗址出土的陶器从形制和纹饰作风看，带有明显中原商文化和北方夏家店下层文化的特征[16]。

孤竹国政权应在今河北省卢龙附近，但历史上还有很多孤竹在辽宁兴城、朝阳等地的记载。《宁远州志》云：“宁远州、金汤、海阳、商孤竹国地，周属燕。”[17]《通典》云：“营州。今理柳城县，殷时为孤竹国地。”[18]《辽史·地理志》云：“兴中府…古孤竹国，汉柳城县地”，“营州……本商孤竹国。秦属辽西郡。”[19]《清史稿》云：“土默特部二旗……古孤竹国。汉，辽西郡治柳城县地……元魏为营州治。隋复置柳城县。唐为营州都督府治。辽置兴中府……后为蒙古土默特所据。”[20]宁远州即今辽宁兴城市，兴中府、营州都在今辽宁朝阳县，土默特二旗包括今辽宁北票县和内蒙古敖汉旗南部。1973年，辽宁省喀左县发现过两个青铜器窖藏坑，其中，一号坑出土过带有孤竹铭文的青铜器。一系列的记载和发现，让很多人相信，孤竹国在辽宁喀左也有统治区域。《汉书》引《尔雅》曰：“孤竹、北户、西王母、日下，谓之四荒。”[21]因此，很多学者认为孤竹国地势偏远，疆域广大。其实不然，孤竹的疆域不会很大，而且辽宁喀左不一定是孤竹的统治中心。孤竹的主要活动中心出现在河北卢龙和辽宁西部两处地方，应与商末周初孤竹国的迁徙有关。

三、孤竹国的迁徙

孤竹国在周初是臣服于周朝的，《逸周书》记载：“北方台正东：高夷嗛羊，嗛羊者羊而四角；独鹿邛邛，邛邛善走者也；孤竹距虚，不令支玄貘，不屠何青熊，东胡黄罴，山戎戎菽。”[22]描述了孤竹给周王进贡距虚的事情。但孤竹国与商朝的亲密关系使其不能心甘情愿地臣服于周朝。周灭商后，伯夷叔齐耻食周粟，饿死于首阳山[23]，一些孤竹国人对周朝的态度可见一斑。武王灭商后，封召公奭于北燕[24]，就是为了稳定北方的政权。1986年，在北京琉璃河发现了一座西周大墓，被断定为一代燕侯墓葬[25]，墓中出土了西周初年的青铜器大保罍，铭文记述了周王封燕，令燕管理北方少数民族，以屏卫周室的重要史实[26]。说明西周早期燕国的政治中心大约就在今北京一带。

1955年5月，在热河凌源县海岛子营村(今辽宁喀左县山嘴子镇)发现了西周初期的铜器窖藏坑[27]，其中有一件燕侯盂，是周代燕国的器物。1970年，在朝阳县六家子公社魏营子村发现了西周墓地和古遗址，其中魏营子墓葬结构和随葬器物具有西周早期的时代特征。可见燕山南北地区有西周早期燕国的青铜文化[28]，说明早在西周初期，燕国的势力就已经深入到辽西地区。通过出土的器物对比，喀左县北洞村的青铜器早于海岛营子村的青铜器[29]。喀左县北洞村出土的孤竹国涡纹铜罍青铜器，可能是孤竹国人在商末周初迁徙到辽宁的时候自己埋藏的，也可能是周初将掠夺的商朝青铜器分给燕国做战利品，燕国贵族留在辽西的。喀左附近发现的西周墓葬和西周青铜器很多，因此第二种情况的可能性比较大。所以说，辽宁喀左不一定是孤竹的统治中心。

孤竹人应是到过辽西的，因为燕国在周初凭借周灭商的余威势力扩展到辽宁，作为商朝属国的孤竹是不可能继续统治卢龙的。且上文提到，文献上有很多关于孤竹在辽宁兴城、朝阳附近的记载，至今在辽宁的葫芦岛市还保留着孤竹营子的地名。因此，孤竹国人到过辽西是确凿无疑的。早商时期，商朝都城也屡次迁徙，直到盘庚迁殷才基本确定商朝都城，而且周朝都城也曾迁徙，孤竹国历时近千年，其间迁国也是有可能的。燕国势力进入到辽西大概在西周初，孤竹国北迁至辽西应该在商末周初的时候。河北卢龙一带是孤竹人早期活动中心，辽宁西部大小凌河一带是晚期活动中心。

孤竹国从河北卢龙迁至辽宁西部一带，但辽西没有很多明显的孤竹国器物和文化。这就说明，孤竹国在这一带的统治痕迹并不明显。有的学者认为，逃到辽西后的孤竹实际上已不再是诸侯了[30]，这个说法是很中肯的。根据文献记载和考古发现，关于孤竹国的活动范围，学术界意见基本上是南起渤海北岸，东自辽宁兴城，西至滦河下游，南起渤海北岸，北抵辽宁北票县、内蒙古自治区敖汉旗南部[31]，但孤竹国并没有实力统治那么大范围的地区。孤竹国在辽宁西部的活动范围大致在大小凌河一带的朝阳、兴城等地方，说明孤竹国在迁徙至辽西之后，实力大不如前，已经渐渐衰落，在辽西的统治时间应该非常短甚至根本就没有能力统治辽西，只是与其他北迁的少数民族和辽西当地的土著民族一起散居在辽西大小凌河一带。

四、孤竹国的灭亡

春秋初年，随着周王室衰微，中原各大国间展开了剧烈的争霸战争，无暇顾及偏远的少数民族，这给了周边少数民族发展自己势力的机会。就在这个时期，山戎迅速崛起，达到鼎盛，与其相邻的令支、孤竹等都被征服。《资治通鉴》引杜佑曰：“营州柳城郡，古孤竹国也，春秋为山戎、肥子二国地。”[32]《辽史·地理志》记载：“平州，商为孤竹国，春秋为山戎国。”[33]这也从另一方面说明了春秋时期山戎势头的强盛以及各民族征伐的激烈。孤竹国在商末周初迁徙至辽西一带之后国力渐渐衰弱，难以统治辽西，最后沦为山戎的与国。《国语·齐语》韦昭注曰：“二国(孤竹、令支)，山戎之与也。”[34]可见孤竹已被中原国家认定为是山戎的附属国。

山戎的强大不仅使燕国东扩的势力受到很大的阻碍，甚至还威胁到了燕国的存亡，《史记·燕召公世家》：“燕北迫蛮貉，内措齐晋，崎岖疆国之间，最为弱小，几灭者数矣”[35]。可见春秋时期燕国在各国的威势下情势越来越严峻，最后最后不得不求助于齐国。《史记·齐太公世家》记载：“(桓公)二十三年，山戎伐燕，燕告急于齐，齐桓公救燕，遂伐山戎，至于孤竹而还。”[36]《国语·齐语》记载：“(齐桓公)遂北伐山戎，刜令支、斩孤竹而南归。海滨诸侯莫敢不来服。”[37]此时的孤竹国势力衰微，不得不从属山戎，因而在公元前660年齐灭山戎之战中被当作山戎与国一并消灭了。孤竹国灭亡之后，其人民也散落居住，融合于其他民族之中了。

五、结语

孤竹国是殷商所封的同姓诸侯国，其文化与殷商文化有着重要联系。早期的统治中心在河北卢龙一带，晚期的活动区域大致在辽宁西部的大小凌河流域一带。孤竹国前期居于卢龙，为殷商王室屏卫北方起到了重要的作用，并且作为桥梁将中原和北方少数民族的文化联系起来。殷商灭亡后，孤竹国迁徙至辽宁西部一带，也为中原文化和东北少数民族文化的沟通和交流起到了积极的作用。

汉 长乐万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