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求现实感的小说——读杜斌的《风烈》

2019-10-11 12:42辽宁贺绍俊
名作欣赏 2019年25期
关键词:战友小说学校

辽宁 贺绍俊

杜斌的小说我读得不多,就读了两篇。一个是他的长篇小说《天上有太阳》,一个是他的中篇小说《风烈》。

读了两篇小说所讲的故事,不由得让我猜测杜斌大概是当过企业老板的,说不定现在还是企业老板呢。而且如果他当企业老板一定做得很成功,若不成功的话他哪有闲心来写小说。得网络之便利,我上网搜索了一下,查到很多介绍杜斌的文字,证明我的猜测八九不离十,吻合杜斌的实际。他的确做过企业老板,但他的人生经历远远比我想象的要坎坷得多,也要丰富得多。比如他参过军,20 世纪80 年代就开始文学创作。后来又下海经商,二十余年在商海浮沉,做得风生水起。看了关于杜斌的介绍文字,再回想小说中的情节和故事,仿佛从中都能发现他那丰富人生的影子。这说明杜斌不是一位闭门造车的作家,而是将创作建立在自己丰富的人生经验上。因此他的小说具有较强的现实感。比如中篇小说《风烈》,是以某个城市的职业技术培训学校办学的故事为主线的。办学的故事有多方面的,如教师如何教,学生如何学,但杜斌要讲的故事既与教师无关,也与学生无关。他讲的是学校的校长为了让学校正常开办下去如何与直接管理他们的政府官员打交道的。职业技术培训学校基本上都是民营教育,他们的业务由鉴定站管理,学校要想尽办法与鉴定站的官员搞好关系,这就给鉴定站提供了大量的寻租机会。比如学生要通过技能鉴定考试,考试合格后才能毕业,可是能否参加鉴定考试必须填写学员鉴定申请表,这个申请表掌握在鉴定站手里,鉴定站不给学校发放的话,学员就没办法参加技能鉴定考试。这对学校来说真是要命的事情!于是一个疯狂敛财的鉴定站站长陈登第就出现了。陈登第正是抓住了这一点,利用发放申请表有恃无恐地向校长们索要财物。杜斌讲述故事的方式基本上就决定了小说的批判性基调。强调批判性,是杜斌这两部小说共同的特点。以他的人生经历来说,他见到的社会现实中的丑恶和阴暗肯定是很多的,他不遗余力地要以小说的方式加以揭露,这也见证了杜斌对这种丑恶和阴暗是深恶痛绝的,因此他在揭露真相上毫不留情,也使得小说具有强大的震撼力。

杜斌的小说既然以批判性为基调,就会有较鲜明的现实感。《风烈》的现实感突出表现在两个方面,或者说是我最为欣赏的两个方面。其一是对阶级观念余韵的反驳,其二是对战友情的辨析。

反驳阶级观念余韵主要体现在陈登第这一人物的塑造上。陈登第是一个具有丰富社会典型意义的文学形象。陈登第出身很贫寒,从小过的是穷日子,后来他参了军,复员后被安排在省城工作,一步步成了处级干部。陈登第对贫穷的印象很深,哪怕后来命运得到改变,贫穷仍像一条小蛇蛰伏在他的心底。因此他喝酒失态后,会对人倾诉道:“你知道穷人最大的悲哀是什么吗?没钱!穷人所有的困苦,都和钱有关系,脸面、生存、温饱,吃喝拉撒睡。”其实陈登第这种出身贫寒的领导干部在现实中是普遍存在的。过去在阶级斗争观念流行的时代,出身贫寒就是一种道德优越的标志,阶级理论宣称,出身贫寒的人是革命意志最坚定的人,他们身上有着优良的品格,也是革命必须依靠的中坚力量。尽管随着阶级斗争为纲的时代已经结束,这种理论不再成为社会主流话语,但它的理论余韵仍然弥散在社会舆论中。在小说创作中我们同样能发现这一理论的余韵在影响着作家对现实的观察和判断。比方有的作家塑造正面人物形象总要强调他的贫苦出身。事实上,出身贫苦并不能成为一个人后来人生的道德担保书,关键还在后天的习得和教育。有些人接受了善的教育,贫苦会成为磨砺坚韧品质的砭石;有些人没有得到良好的教育,贫苦则可能成为一条蛰伏的毒蛇,只要温度适宜,就会喷射出致命的毒液。陈登第就属于后者。杜斌以浓墨重彩的方式将陈登第心底蛰伏的毒蛇表现得非常充分。如他当上鉴定站站长的第一天,就迫不及待地招呼各技能培训学校的校长们来为他庆贺。校长敬他香烟,他突然怒斥道:“老子都当站长了,还让老子抽这号烂烟?”命令校长立即给他去买中华烟。他甚至私自买了仿真手枪,将刘国瑾校长悄悄约到人迹罕至的山顶,勒令关闭手机,然后掏出手枪,威逼刘国瑾给他巨额金钱。陈登第心底那条蛰伏的毒蛇一旦苏醒,他就会不顾一切地追逐金钱。他想出一个办法来收藏自己搜刮来的不义之财,他从装修公司买来大量的用以装饰门面的书籍空壳,把现金藏在这些空壳里,然后摆在自己的书柜里,他还给书房配上指纹锁,连自己的老婆都不允许进去。杜斌并没有完全丑化这个人物,他注意写出人物性格的复杂性。即以贫穷为例,虽然他始终抱怨和诅咒过去的穷日子,但穷日子也曾给他留下珍贵的亲情和母爱印记。他特别爱吃豆腐就与此有关。因为小时候没有钱,他的母亲就设法做好吃的豆腐给他吃,使他对豆腐有了特殊的感情,“他常念叨:豆腐有妈妈的味道”。应该说,陈登第这一形象是成功的,充分写出了贫穷与他难舍难分的关系,他恨贫穷,想尽办法摆脱贫穷,但最终他还是被贫穷所害。一个人如果对贫穷不能持正确的认识,他就不能走好人生的道路。

小说对战友情的描写也是很有意思的。战友情是一种特殊的情感关系。两千多年前的《诗经》上就有一首专写战友情的诗:《无衣》。诗中说:“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这也许是出征时的一个场景,一位战友对另一位战友说:“别说没有衣穿,我与你同穿这一件长袍。君王发兵去交战了,修整好我们的戈与矛。”战友情就是能够共一件战袍的情感,是经过血与火考验的情感,是生死之情、患难之情,因此具有崇高的色彩。在市场经济环境中,竞争犹如没有硝烟的战争,因此战友情也在这里发挥着作用,常常听到因为战友的无私友情而闯过市场风险的故事。战友情是当今现实一个很重要的社会现象。但我们的社会变得越来越讲究人际关系,没有过硬的关系似乎就办不成事情,战友情在这样的氛围下也会发生变异。小说写了两对战友情。一对是刘国瑾与陈登第的战友情,一对是老站长与任继军父亲的战友情。刘国瑾与陈登第都参过军,他们不在一个部队,却也要互称战友,显然这是为了互相套近乎,两个人有了战友这种关系后,就变得情同手足起来。陈登第当上站长后,最高兴的是刘国瑾,因为他觉得马上会从战友情中获取好处了,于是他马上聘请陈登第做学校顾问,陈登第则乐得“大赞革命战友情深意厚,不拿下威虎山誓不休”。老站长与任继军父亲的战友情才是真正的战友情。老站长入伍时,任继军父亲是他的老班长。在一次扑救森林火灾中,老班长为了营救被困在火海中的任继军父亲,自己壮烈牺牲了。老站长从此就把关照老班长家人当成自己作为一名战友的责任。但在旁人的眼里,老站长与任继军的关系肯定不正常,所谓是救过命的战友等说辞都是为了掩人耳目。老站长也不辩解,因为“老站长说他讲了十多年,周围的年轻人都不相信,他们不相信人间还有这么纯洁的战友情谊”。这就是现实中战友情这一纯洁而崇高的人类情感的尴尬处境。但老站长并不在乎旁人的非议,做他该做的事情。他退休后与任继军一起在贫困的山区办起了一个技能培训学校。小说就结尾在山区的技能培训学校举行奠基仪式。这个结尾也表明了作者明确的态度,他通过陈登第和刘国瑾的关系谴责了在战友情上的庸俗化,但他也要让人们看到,真正的战友情仍然存在,存在于现实中像老站长这样的人物身上。

杜斌写小说很注意情节的起伏跌宕,注意设置悬念。因此他的小说不是那种平淡无奇的风格,但他在人物塑造上又不过于典型化,尽量让人物与现实人物靠拢,表现出人物性格的庞杂,具有较强的真实感。比如小说中的老站长,他就没有将其往英雄人物上拔高;而陈登第尽管是小说中重点贬斥的人物,他也没有刻意去丑化。当然,小说还可以处理得更好一些。这突出体现在如何强化人物性格和思想主题的内在动力上。小说的故事情节虽然跌宕起伏,但人物和故事缺乏明显的发展脉络。有些情节的加入并不见得有助于主题的深化。如将陈登第的情人李子设计成陈登第父亲当年在农村当公社书记时与一女子偷情生下的孩子,就反而将情节发展引向复杂的暧昧面了。对于陈登第的下场,则是设计为他最终不慎开枪打死了自己,我估计作者这一构思是想尽量摆脱小说中贪官下场的种种套路,写出一种新意来。但作者忽略了这样写尽管有新意,却又带来另一问题,即在整个情节链条上缺乏明晰的衔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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