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谈《红楼梦》的影响

2019-10-21 19:49王海燕
科学与财富 2019年8期
关键词:红楼梦历史影响

王海燕

摘要:百年来中国文学经验的一大部分——阅读与潜在的、不能完成的写作,是与《红楼梦》有关。对于我们的生活世界的体会与言说。在20世纪大部分时间里中国人所借助的是一部《红楼梦》。尽管正典化过程中,《红楼梦》被力图纳入正确的诠释框架,尽管对它的阅读被强力引导和训示,但是,《红楼梦》所展的那个恒常俗世,面对20世纪的强大历史,它不是话语合法性的,不能被说出,不能被写出,但它依然在运行,《红楼梦》作为百年屹立不摇的经典,它始终活着,不是因为它按照评家的意图被批阅,而是因为它始终参与着我们的生活。

关键词:红楼梦;历史;影响

《红楼梦》是小说,是虚构,它既不是曹家史,也不是大清的宫廷史和社会史。

此义余国藩先生更在《<红楼梦>的两个世界》中即曾困惑:“这里确有一个奇异的矛盾现象:即《红楼梦》在普通读者心目中诚然不折不扣地是一部小说,然在百余年红学研究的主流里却从来没有取得小说的地位。”而俞伯平先生在1987年也曾批评索隐派和自传学说的学者将《红楼梦》视为历史文献。

但是没有用,当下,余英时先生说的“普通读者”的态度恐怕也已大成问题,近年来因网络和《百家讲坛》的推动,大批业余史家钩沉导隙,于空虚中言之凿凿,《红楼梦》即在“普通读者”眼里也未必再是“不折不扣”的小说。

情况是:我们有一部伟大的小说,但是我们一定要把它读成流言蜚语。

当然,这样一种阅读习惯和这样诠释方式也并非错到哪里,杜鲁门。卡波蒂曾说:小说即飞短流长。在中国传统中,如果我们同意小说的起源如《汉书。文艺》所说即是“稗官”,那么,稗官的功能就是搜集和上报“小道消息”,“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民之口说了什么,王又何以得知?大概正是通过稗官,在汉儒的诠释下,稗官和乐府被理想化为“以观民风”,差不多就是与民同乐了,但揆诸基本的政治野性,则稗官之职恐怕首先在于对事实和虚构的收集、审核与控制,即以“稗”字而论,稗是稗草,混同于五谷,似真非真,是无用的和破坏性的。稗官要识别稗草,则他知道何为真,何为事实,这是显而易见的政治权力。

小说的起源于事实与虚构、真与假的辩证与争夺,稗官只是这场争夺的一方,另一方是那些无名的作者和听众、读者。

稗官所搜集者何事?不外乎两类:一为志怪、志异,一为宫闱流言,所谓野史、秘史。这两方面的趣味深刻地源于人性,至今在网络上也是昭昭在目。

很少有人注意到,野史的叙事的说服力更立在怀疑论和相对主义基础上:野史地讲述者关切的与其说是确认的事实,不如说是被事实所遮蔽的区域,他们认为那个区域肯定是在的,正史告诉我们多少东西,它就同时遗忘和隐藏了更多的东西,正是这个意义上,无可求证的想象,杜撰或虚构获得了一种合法性:当我们相信事实中隐藏着假时,我们也就相信虚构中隐藏着真。《红楼梦》最终无法逃脱这个命运:面对这部伟大的虚构作品,我们以永远不厌烦的热情,组织起一代又一代的侦缉队,我们必须找出它隐藏的“事”,我们确信存在曹雪芹密码,他在恢宏的野史中一定说出了什么,他写这本书的目的尽在于此。

所有的话都说出了,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

这是《红楼梦》的总纲。我们至今也未必懂了,中国自有小说以来,没有任何写作者如曹雪芹这般深晓真与假、有与无之间吊诡缭绕的关系,他无与伦比的原创性成就首先在此。

即使是熟悉20世纪后现代小说的读者,也会惊叹于《红楼梦》庞大复杂的后设性结构——我沮丧地发现余国藩先生对此已有详尽的分析和阐述。

但有一个问题依然值得拈出来讨论,那就是,这个叫曹雪芹的人对身为一部小说的“作者”的看法。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元明以后,曹雪芹此前这几部伟大的说部中,我们唯一可以明确辨认的作者只有曹雪芹——当然这并非毫无疑问,至少胡适就曾推测曹雪芹并非《红楼梦》唯一作者,他是依据某个原始稿本批阅十载,增删五次。但是我和后世的绝大部分读者一样,认为曹雪芹是唯一的作者,理由主要是:那个写《红楼梦》的人,他的作者意识是如此之强,以至他不可能听任自己彻底消隐。

第一回:“此开卷第一回也,作者自云……”这在中国小说中诚为石破天惊,因为眼目所及,此前似乎没有作者在书中如此自我暴露,而将明确的作者声音和作者意识带进文本内部,这迟至于上世纪80年代,才在中国小说中作为一种令人不安的创新出现。

《红楼梦》之所以不被当作“不折不扣”的小说,曹雪芹自己要负很大的责任,他像一个虚荣的、深通诱惑与营销之道的当代作家,处心积虑地将读者的注意力引自文本之外的自身,小说的第一段,几乎是一份阅读上的“自传契约”。

这件事此前的中国小说作者从未做过。但曹雪芹的惊人复杂就在于,他马上就让这份契约变得暖昧不清,效力无法估量——我们看到那块石头,刻于石上之书,传抄者空空道人,最后,曹雪芹的名字表现出:他却是个勤勉的编辑者。

那么,一开始说话的“作者”是谁呢?从逻辑上说,石上之书应是石头自撰,那么,我们可以把“作者”等于石头吗?我们就算知道这是曹雪芹的托马斯。品钦和博尔赫斯式的复杂诡计,但有鉴于此,我们又该在多大程度上相信那份刚刚达成的契约,相信曹雪芹将作品与他其实生活相互印证的愿望?

曹雪芹可能是中国小说史上最引人注目的作者,同时也是隐藏得最深的作者,他前所未有地伸张作者的权利,但却同时前所未有地揭示了作者虚构的权利。他比任何一个人更直接地现身,但又比任何一个作者更傾向于自我消解。

关于《红楼梦》,最怵目惊心的事倒不在于它长期以来未被当做“不折不扣的小说”。而在于,自上世纪初新文化运动以后,此书成为中国文学之正典,具有至高无上的地位,几乎是读书之人无人不读,文人们更是以谈论《红楼梦》为雅事。但是《红楼梦》陈述现代以来中国文学的影响却惊人地小——几近于无。

也就是说,我们读《红楼梦》,谈《红楼梦》,但是,我们竟没想来像《红楼梦》那样写小说。现代以来,几乎没有什么重要的创作现象和作可以明确地见出《红楼梦》的影响,“家族史”吗?那可主要不是从《红楼梦》中来的,我能想起来的依稀还有《三家巷》中对《红楼》调子的引用,但其实是不成功的。

唯一例外的是张爱玲。而张爱玲为什么会成了例外,下面就会谈到。

这是一个阅读史和影响史上的奇观。它告诉我们,最持久的阅读热情和最深入的阐释兴趣竟都不足以化为影响。中国的小说家们很少在写作盛年谈论《红楼梦》,《红楼梦》对他们来说无法构成影响的焦虑,倒是成了暮年的消遣。

一部《红楼梦》冤缠孽结,第二十九回,宝玉黛玉怄气,贾母抱怨道:“不是冤家不聚头”,这本也是老太太说家常口吻,却说得宝黛二人心中一动,“好似参禅的一般”。这是冤孽,从情节上说,却是当日赤瑕宫里神瑛侍者浇灌了降珠仙草,降珠转世,以泪还他。

这是个神话,但是每一个中国读者却是默会于心。对于神人仙草,我们是姑妄听之,但对于其中所含的人生精神,我们是深信不疑的:水与泪的交换关系中,隐含着际遇与应许,那就是一个“情”字。

关于《红楼梦》的“情”,论说汗牛充栋,不能再加一言,此处要说的,倒是另一种“情”,秦可卿房中那副对联:“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这两句话,中国读者同样深领会,洞明与练达皆是“格物”,格物之目的,在致知,也在立志、显名。

《红楼梦》一书,于此间是巧舌如簧,极具功力。自胭脂斋起,评家读者对《红楼梦》中的这份人情都怀有特殊的兴趣——时至今日,中国的大众红学中除了探秘索隐,便是老太婆论长短,于每个人,每件事于人情世理上细细考究。《红楼梦》百余年来一个隐蔽的文化功能就是,它是中国人的人情教科书,举凡婚姻家庭、私事公务,直至军国大政,都在《红楼梦》里对了景儿,借得一招半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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