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法:字如其人 立品为先

2019-11-13 03:51钮宇大
火花 2019年2期
关键词:人品笔墨书写

钮宇大

当毛笔字进入创作阶段后,个人的性情、学养、功力等便会自然流露于笔端。到了这时候,人通常也由学字一变而为作字,随之也由学习阶段的对临、默临,一变而为独立的书法作者。那么到了这时候,在书写者心中领神作主的,是否也有所变化呢?简言之,也由客体的我一变而为主体的我。比如说,学书阶段所依赖的对临、默临之碑帖取消了,代之而为“手与神运,艺从心得”的主观意念。而主宰这一意念的,则是先天的性情、后天的学养以及指腕间练下的功夫。此外,还要再加上读书练字所习养而成的审美眼光。这便构成了一个人全部的艺术修养。而妙在,这些看不见的修养,不惟关乎到书作者发笔施墨的质地和效果,更作用于其一生的创作成败与书写水平,且愈是年长愈见功力,作用也愈是显豁昭彰。

唐代著名书家、诗人虞世南在《笔髓论》中说:“欲书之时,当收视反听,绝虑凝神。心正气和,则契于妙;心神不正,书则欹斜,一志气不和,当则颠仆。”这说的是作字人的心态。但在初始书写阶段,因为笔性墨情尚未完全掌握,因而能够左右其手中笔墨者,只有往常学过的经典摹本及读书观察所获得的零碎知识;直到笔墨精熟到了一定程度,方可丢掉手中的“拐棍”,凭赖自己的所思所想独立作字。字乃“心画”,而各人心中的“心画”,皆由各人的性情、学养、功力等塑造而成,它们能毕肖地活现于纸面,除了精神的引领,更赖凭于源自童年起即描红临帖所积下的深功。

通常我们评论一个人的书法,每爱使用“笔性”“才情”“贵贱”以及“耐不耐看”诸词语。先说所谓“笔性”,此实乃书写者性格性情之外化。比如说,书者落笔运墨纵恣大胆,其为人多豪放不羁,敢作敢为;若落笔谨慎畏葸,那么其禀性也多小心怯胆,谦卑孱弱。其二,“才情”。此除了表明书作者读书多寡外,更多的是指称其才分高低。才高者,笔下每有神妙机锋逸出,反之,则多流于平庸。有关这点,我在创作中多次验证过,结论大体为:若书写条屏,行笔隔三差五需有妙笔飞出;若题写大字匾额,则谨记让首尾二字出彩,中间某字或较为“抢眼”次之。如若企求字字出彩好固然好,但颇难做到。最忌讳的是通篇落笔古板,缺少灵气,那等于失败。书写章法也应注意,条屏把握好行距,尤其是字的排列必错落有致,画面和诗意感要较强。匾额首先谨记字的大小和笔画粗细一律,其次忌讳字的“顶天立地”,必须留足空白。这些,都属于笔者的真功力、真才学。说句大实话,笔头要是没有两下子万莫逞强。反过来书者也不敢太“老实”,只知道规圆矩方,不晓得千变万化,结果是白赚一身臭汗。关于“贵贱”,过去我并不晓得此说。一次参观故宫,蓦然间发现中国的方块字书写竟然极有讲究。那天我所看到的所有书品,无一不是结体饱满浑厚,安放四平八稳,笔墨精熟考究,还极重施黑染漆、饰彩铺金,这就使得所有巨幛条屏,莫不彰显出一种帝王范和富贵气。此若与平民之陋屋瘦书相比,后者只能落个“贫贱”。书法的所谓贵贱,并非全在于“打扮”,更多的是字体本身的形迹。比如厚重的颜体,笔划本身就孕涵着一种富贵气;若再想想郑板桥的六分半书,美固然很美,但点缀书室尚可,如若张挂于庙堂巨厅,则不免失之于穷酸。至于“耐不耐看”,虽多半取决于各人的审美趣味,但客观标准也不含糊。比如字若写得中规中矩,浑朴自然,结体又合于法度,章法也不错,大体上便会人见人爱。

这就说到了书法的品格。品格源于人格,“书画清高,首在人品,品节即优,不但人人重其笔墨,更钦仰其人”。这是清代《颐园画论》一书中的名句。同是清代还有一位张之元,他在《石涛画语录》中说的是,书法若好,“一须人品高,二须师法古”,“学者习之,故当熟其手,必先修诸德,德而熟之以身,书之于手,如是而为书焉”。这无异于说,作书者先要有浩浩荡荡之胸怀,并能将其寓于笔墨,方能使作品品高自胜。我还记得有位书家说的是,“学书有两观,一曰观物,二曰观我。”此“观我”一语,我的理解是“三高”:自我品行操守是否高洁,道德境界是否高尚,言行举止是否高雅。

“三高”之要旨在于,“品高者,一点一画,自有清刚雅正之气;品下者虽激昂顿挫,侧然可观,而纵横刚暴,未免流之于外。”我以为清朝书法美学家朱和羹在《临池心解》中讲的这几句话,入木三分,中肯到位。

本文立意为“字如其人,立品为先”。我以上所讲的,乃仅就一般规律而言。至于有极少数人的品行极坏,而书法却写得很好,或另作别论。比如,宋代的大奸臣秦桧和蔡京,人品都坏到了无以复加,但其书法也好到很不一般。为此后人著写书法史,竟特意把宋代书坛“四大家”苏、黄、米、蔡中的蔡京,改为蔡邕。但改归改,知情者并不以为然,因为蔡京的字毕竟好过蔡邕。还有民国时代的汪精卫,甘心认贼作父,是国人千唾万骂的日本大汉奸,然而其书法也写得有模有样。还有明代的董其昌,简直堪称大明王朝的书界老大,却也因其人品不佳,而备遭后人垢非和不齿。

对于此种反常现象,我有时偶发奇思,以为他们人若品质不好,写好字是不可能的。这类人呀,在家国大事上表现不好,但在人伦礼数上却未免不淑。比方说,他们作为儿子的父亲、妻子的丈夫、父亲的儿子,或许竟不是一般的好。再有,他们在人情物理上,也许比许多常人做得更到位也未可知。如若他们真正彻底地坏,坏透了,又何以会有那么高雅的审美情趣,把毛笔字写得那么好呢?

我最为反感的,是当代一些对书法艺术肆意糟蹋和恶搞的人。书法是我国传承了几千年的一门独特艺术。百余年来由于战乱,由于革命,由于社会动荡,使得这门古老的艺术损失惨重。改革开放四十年,国家政治清明,书法艺术也得到了较大发展。但是偏有那么不多几毛人,不想在练字上下苦用力,却一心想在书坛上大红大紫,于是便打着“改革”“创新”的旗号,胡写胡画,胡作非为,专作恶书、“丑书”,愣把美轮美奂的中国字写得如癫如狂,似骷似髅,折腿断臂,状若丐帮,还自命不凡,以“大家”“奇才”自许。在此,我姑奉劝诸君一句:君若真有不凡之才,以国家今日之清明绝对不可能埋没掉。倘若各位能老老实实做人,勤勤勉勉练字,又何愁不会双美并臻,道艺双馨!

书学连着美学。汉字的书写之美,乃人世间绝无仅有的高超艺术。但自古以来,只有至善至美之人,方有至美至善之字。此东晋的王羲之可以作证,大唐的颜真卿也可以作证,历史上许许多多大家巨擘都可以作证。就王、颜二氏来说,他们俩都是东晋和唐代的中层官级,人品端方正直,文墨典雅高洁,两人所书之《兰亭序》和《祭侄文稿》,都是现坊秉笔直书之作,双双被后人列为中国书法史上行书之第一、第二;而序文与文稿本身,亦堪称一流著述。由此足见人的品德操守与翰墨文章乃紧密相连。今天我们能有幸生在大中国,能从小就学写方方正正的中国字,该当何等的幸运和幸福!又该当何等的快乐和畅意!我们何不满腔热情地写好中国字,以一畅其情,一愉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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