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米花之味》看审美知觉的构建

2019-11-15 16:10聊城大学山东聊城261500
电影文学 2019年7期
关键词:女儿情感艺术

潘 娜 (聊城大学,山东 聊城 261500)

《米花之味》是导演鹏飞独立执导的第二部长片,电影讲述了云南傣族外出务工的母亲叶喃回到中缅边境的家乡小寨,与其叛逆期的女儿从陌生、矛盾到理解、和解的故事,并在这一主线剧情之外,将叶喃与家人、乡邻间的疏离与隔阂一一铺陈开来,展开了人与人之间、现代与传统之间、城市与乡村之间的人文解读。

从制作上来看,《米花之味》是一部小成本电影,但其成功入围关注文艺片的FIRST青年影展,获得了平遥国际电影展中国新生代单元的最受欢迎奖、威尼斯国际电影节平行单元的威尼斯日竞赛单元特别提及奖和俄罗斯电影节的优胜奖,可见其在国外电影市场得到的认可;在国内,《米花之味》在豆瓣的评分为7.5分,并获得第四届豆瓣电影年度榜单的年度华语独立佳作提名,豆瓣作为国内民间具有影响力的文化评论网站,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大部分观众的审美与评判。可见,《米花之味》无论在专业性的评估环节,还是在大众化的审美观感上,都获得了认可与好评,其在电影母题的完整表达之外,在影像呈现、听觉艺术、结构艺术、节奏把控等方面也形成了审美角度的独特风格。

一、轻快并空灵的视听艺术

影片取景于中国云南的边境傣族小寨,导演坦言,在影片的色彩处理上并未过多进行后期加工,澄净通透的空气为影片的色彩提供了天然的素材和视觉冲击力。孔雀蓝的屋顶与浓淡相间的青山、深浅变幻的蓝天白云、阳光下古朴的肤色和服饰一起,描绘出富含层次变化又极具民族特色的画面,为导演营造的轻松明快观感奠定了色彩基调,也从头到尾牵动着观众的审美视觉。

影片虽然选择了相对沉重的话题,导演却并没有用一贯的长镜头和机位运动去拷问人性,而是选择运用大量静止的定点机位表现一种冷静的观察和思考。在留守儿童这一社会议题面前,迫使观众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冷静下来观察和体会问题之后的真正症结。在光学镜头的选择上,无论室内还是室外,影片都选择了多处广角镜头来呈现景深视觉,通过夸张的透视观感,营造出前景与后景更大的距离感,这让观众在具有深度的空间范围感知人物之外,也间接地将距离感传达出来,通过镜头充分展现出人物和环境之间的微妙关系与变化。

如果说影片清新明快的风格让人耳目一新,那么配乐在其中所起到的作用则无法忽视。影片的原著配乐请到了日本著名导演北野武的御用配乐师铃木庆一,铃木庆一的创作让影片多少带了些日本电影的影子,但在音乐的欢快节奏中却更多地能够让人感受到傣族的民族风情。将田园乡村的点点滴滴融合到打击乐中,展现出与自然充分融合的乡村生活中的纯朴与轻灵,是本片配乐的独特之处。这在女儿喃杭在上学路上与同学们分享妈妈带回的食品时明显呈现出来。四个孩子排成一排走在上学路上,每个人手里拿着零食,他们之间并没有语言交流,而无忧无虑的步伐、脚踩泥土的噼啪声与配乐中的打击乐和轻快节奏完美融合,配上背景中翠绿的田地与墨绿的远山,此时的视觉影像与听觉感受似乎也交融在了一起。然而配乐的最大特点却不仅仅在于其配合导演意图所营造出的轻松氛围,而是在于在轻快之外的不经意间,对于观影者心灵深处的叩击与触碰。

由人物对白构成的语音,是影片的另一听觉艺术手段。充满地域性的口音和生活化的对白设置,给观众带来极具现实感的观影感受。然而影片的对白和台词并不多,在语言的表达上,也一如演员的表情一样并无大的起伏波澜,在多数情节中,营造出一种此时无声胜有声之感。影片情节中语言的缺失与沉默镜头,使观众更多地去关注人物的心理活动和复杂的情感变化,所产生的艺术魅力远大于滔滔不绝的对白,给观众以大量的艺术想象空间,回味绵长,充分地适应了观众的审美诉求。

二、结构艺术中的现实主义探索与节奏把控

导演鹏飞和主要演员在拍摄《米花之味》前,曾在云南山村考察了一年的时间,他们在由最初的猎奇心态逐渐融入村民生活的过程中,与当地村民之间已经产生精神上的沟通,也对当地的文化有了最大限度的理解。这对影片细节的呈现产生了推动力,也增添了影片的写实观感。同时,在演员的选择上,除了主演母亲叶喃的英泽之外,影片几乎全部起用云南当地的非专业演员。演员的演技问题在影片评价中受到了较多的质疑,非专业演员对于面部表情和语言的把控都显得极为生涩,然而,也正是这僵硬的表情和语气所带来的生涩感,完成了影片所探求的现实主义的艺术表达。

影片最开始,是母亲叶喃在开车返乡路上与一个卖鸡蛋的小女孩儿的对话。从叶喃脸上,可以清晰看到即将与女儿重聚的喜悦与期待,这期待统统是关于美好的希冀的。而在影片中后段,叶喃经历了与女儿的陌生、无法交流,发现了女儿撒谎、深夜不归等叛逆行为,终于在女儿偷东西的行为中败下阵来,决定逃避现实再次外出。在离乡的路上,她再次遇到了卖鸡蛋的小女孩儿,在小女孩儿对陌生人不厌其烦的“多买两个鸡蛋”的恳求声中,似乎终于明白过来,也第一次掉下了眼泪。对于叶喃明白了什么,导演并未过多琢磨,但观众在她后续的变化中能够找到答案。也许她从这个小女孩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女儿,明白了女儿现在的种种问题行为,归根到底是因为父母在女儿成长过程中的缺失,是在孩子情感生活中的疏于陪伴。所以有了后面的叶喃鼓励女儿去向阿婆道歉,这一细节交代了叶喃的教育态度的变化,不再一味苛责,而是同女儿站在一起,去面对去解决。理解了这一层面的变化之后,我们再看影片开始的画面,小女孩儿在要求叶喃多买两个鸡蛋时叶喃拒绝了,此时除能看到叶喃充满美好期待的表情之外,我们还能看到她对于女孩儿的疏离与淡漠。同样作用的细节,还表现在叶喃对村民的态度上。叶喃初回乡,在其身上始终萦绕着与乡村的格格不入,对于乡邻的谈话与一些生活行为,她表现出的是情感上的不认同与反感。对其父亲教育孩子方式的责备、对乡邻的种种议论的淡漠,叶喃与其乡邻间的矛盾是逐渐升级的。然而在叶喃最终理解了女儿之后,似乎也与她的亲邻们逐渐和解了。对于这一条线索的和解,导演并没有明示,留给观众回味思考。在此之外,相互呼应的还有两处巧妙设置,即影片中段的结婚情节和后段的喃湘露去世,至喜与至悲的两件事,似乎都没有为这个小寨带来多大的影响,甚至没有喜悦也没有悲伤。这一系列的细节设置和节奏把控,充分体现了导演在主题表达和艺术表现上的控制力,让观众在对影片主题精神的思考之外,感受到电影这一表现形式的巨大艺术魅力。

在影片的情感主线横切面中,除了展现外出务工人员与家人、子女、乡邻间的情感矛盾之外,也间接牵引出了更深层次的传统与现代文化间的思考。这一探讨在影片的一些细节中均有所呈现。宗教信仰是小寨人们生活的一部分,寺庙在影片中承担着大量的情节构建。导演鹏飞和主演英泽在采访中也都有提到,他们在实地生活考察的一年中,对于宗教的态度也发生了变化,由最初的怀疑到后来的理解。这一变化在母亲叶喃身上有所呈现。叶喃初回乡时,对于宗教有过很多的抗拒性非语言表达。如穿鞋走上寺庙的台阶,寻找女儿的夜晚不顾僧人的拦阻进入女人不能去的寺庙禁地。这些都与影片结尾母女二人在溶洞之中的虔诚舞蹈形成对比,表现出她对信仰的态度变化。在对导演和主演的访谈中,他们还曾提到村民们对城市的态度,城市中的人多数认为,乡村人民对于城市生活应该有着无限的向往和憧憬,然而实际并非如此,他们在实际生活中感受到村民对城市生活并没有过多的期待,这在影片中有过多处表达。在社工组织的联欢晚会上,通过参加舞蹈表演的妇女之口表达出来,他们不想到大城市去。而在村民请山神的戏中,被山神上身的阿婆更是表达出对电灯的抗拒,暗示着传统文化与现代文化的冲突。此外,影片中对于即将建成的机场多次着墨,在村民中有着利用机场增加经济收入的探讨。在影片结尾,飞机从蔚蓝的天空中飞翔而过,人们开始跳舞祈福,再一次展现出现代化与传统文化的碰撞。以上种种在人物角色身上发生的宗教认知改变、村民对城市的态度描绘,都是导演和主演在拍摄之前所亲身体验到的,他们将之在影片中一一表达出来,我们可以认为这是对于情感表达和文化发展的现实主义临摹。

三、巨大深邃的母题表达

情感同时间与历史一样,是巨大深邃的永恒母题,人们始终乐于探寻。然而通过《米花之味》,我们确实看到了鹏飞导演对于留守儿童问题的不同视角的切入。他没有停留在社会视角聚焦最多的物质层面,而是剖其表象挖掘背后的情感实质,表达出他想说的:“留守儿童最需要的不是物质,而是陪伴。”然而当观众真的抛开了物质因素,会通过自己的思考解读出社会横切面中更深层次的挖掘,即失去了对留守儿童定义物质层面的限制,社会中将有更多孩子被囊括入留守儿童的范围,如城市中家境富有却缺少父母陪伴的儿童。影片的艺术表达让我们思考到了情感缺失在这一社会议题中的重要分量,这是鹏飞导演对观众感知的重要构建。

影片后段,喃杭的好友喃湘露因病去世,在石庙台阶上,众人开始争辩本为喃湘露治病募捐来的钱款的分配。叶喃和喃杭在此时离开,女儿坐在台阶上边穿鞋边说:“我不相信喃湘露已经死了,我想象不到,我也感觉不到悲伤。”母亲说:“我也感觉不到。”这一句不满十字的台词,被两个角色重复说出,包含了太多的含义和情感,作者没有对此展开太多解释,而是将解读的空间留给观众。结合前面对募捐钱款分配问题的争论情节,我们可以认为因为对利益的争夺冲淡了悲伤;结合喃杭的叛逆,也可以将之看作儿童的童言稚语。塔可夫斯基在《雕刻时光》中曾说:“艺术必须传达人类对于理想的渴望,必须表达人类朝向理想的历程;艺术必须予人希望和信心。从艺术家的角度所呈现的世界越是没有指望,也许我们会越清楚地看到那与其对立抗衡的理想。”由此再次感知“我感觉不到悲伤”这一句话,其所表达出的,是最浓厚而无法抑制的悲伤。如此再回看影片中间腊肉与小鲁结婚的片段,伴郎陪伴新郎撞门时,新娘家人与亲邻围坐做着自己的事情,脸上毫无喜色,甚至口中还在抱怨。喜悦之事无法感到喜悦,悲伤之事无法感到悲伤。情感这一永恒的母题,被赤裸裸摆在眼前,却没有人能够解释得清。

影片最后,母女二人在溶洞跳舞祈福的情节令人印象深刻。女主角叶喃一直以来对宗教的抗拒在此时消失殆尽。在两亿年时光形成的溶洞之中,任何一个个体的存在都是须臾一瞬。溶洞中的水流声与石佛,似乎消解了之前的种种矛盾,形成了独享的空间。母女二人在抛却外在一切事物的自然造物中达成了感情和解。她们虔诚的表情与舞蹈似乎能够让每一位观众感受到信仰与膜拜的力量。母女二人映在溶洞墙壁上的身影灵动含蓄,语言在此时是苍白无力的,肢体语言与光影表达在此时展现出巨大的生命力,为影片注入独特的灵韵力量,似乎也是在试图唤醒观众对于影像美感的感知与认同。

四、结 语

可以说鹏飞导演的《米花之味》是一部值得细细推敲和品味的成功之作,其获得的多种奖项是实至名归的。无论从电影技术的影像呈现、听觉艺术、结构设置层面,还是深层次的情感表达、主题呈现与延展层面,它都表现出了很好的完成度和独特风格。影片用轻灵的笔触书写沉重话题,让人耳目一新的同时,也为观众构建了全新的审美知觉与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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