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布莱克》的现实主义美学取向

2019-11-15 16:10郑州工业应用技术学院河南郑州451100
电影文学 2019年7期
关键词:罗奇布莱克凯蒂

王 晗 (郑州工业应用技术学院,河南 郑州 451100)

英国导演现实主义大师肯·罗奇创造了“罗奇式电影”的概念。所谓罗奇式电影,即在内容上暴露英国社会问题,关注英国底层民众,在形式上运用平实电影语言,又不乏特有的英式幽默的作品。在当下多姿多彩,光怪陆离的电影圈中,罗奇始终把镜头对准了英国的小人物,将他们或可怜卑微,或无奈诙谐的生活情景展现在世人面前。罗奇也因此而被贴上了“左翼电影先锋”的标签。在《我是布莱克》(I,DanielBlake,2016)中,已经八十高龄的罗奇继续展现了其一以贯之的现实主义美学取向。

一、题材选择

现实主义原本就是英国电影的美学传统,早在19世纪到20世纪初,英国就诞生了继承卢米埃尔纪实美学的布莱顿学派,这期间诞生的《汽车上的婚礼》(TheRunawayMatch,orMarriagebyMotor,1903)等电影,并不能完全认为是技术限制下的无奈产物,因为其中已经有了电影人对社会性质的思索。到20世纪中叶,英国出现了由卡莱尔·雷兹等领导的,又名为“厨房水槽电影”的自由电影运动,而这一运动的别名,正是来自导演们总是选择琐碎贫困的底层生活为电影题材。罗奇深受“厨房水槽电影”的影响,在其销声匿迹后,罗奇扛起了以人为本,高度关注并严峻批判社会的现实主义大旗。罗奇曾经表示:“电影并不能改变现实,却可以用来揭露和纠正社会上的不公正。”《我是布莱克》也正是一个表现芸芸众生原汁原味遭遇,旨在让观众看清生活本质和社会症结的影片。

罹患心脏病的丹尼尔·布莱克不得不停止工作,申请社会福利,然而就业中心的办事过程极其拖沓,布莱克一次又一次地徒劳奔波,在拿不到救济的情况下,只能又申请失业救济。但失业救济又要求申请人证明自己努力找了工作,于是布莱克只好又去找了一份工作,但一旦他真的上班,他也就失去了领失业救济的机会。此时的布莱克被烦琐程序的网牢牢网住,他甚至在建筑外墙上刷标语发泄怒气。布莱克认识了因为迟到了几分钟就被终止津贴的凯蒂,初来乍到的凯蒂没有工作,被房东驱赶,为了省钱而多日不吃饭。此时也是家徒四壁的布莱克决定帮助凯蒂,用他仅有的木匠手艺为凯蒂分忧。最终,当布莱克的救济金有着落时,布莱克却因心脏病发作而死。在布莱克的葬礼中,凯蒂替布莱克念了悼词,这原本是布莱克准备在申诉时使用的自述,成为他对自己一生的总结,以及他对这个扭曲世界的控诉。在悼词中,布莱克说自己既不是顾客雇主,也不是懒人骗子、乞丐小偷,更不是保险编号的数字,“我,丹尼尔·布莱克,不是一条狗,是一个人”。他所想要的,是属于公民的权利和理应得到的尊重,然而直到去世,布莱克也没有得到。这无疑是引人深思的。

从布莱克和凯蒂的遭遇中,不难看出罗奇看待英国社会的独特视角:保守党执政期间政府工作效率低下,福利看似优厚却形同虚设,底层者只能彼此温暖以勉强苟延残喘。但如果仅仅是给予底层者同情,那么电影实际上还无法摆脱居高临下的精英意识。而罗奇恰恰采用的是平民视角。主人公固然值得同情,但也并非毫无错误,布莱克因为自己的过错而导致妻子疯癫辞世,以至于自己晚年孤独,而凯蒂则在年轻时纵情任性,才早早成为单身母亲,如今不得不独自抚养两个孩子长大。在为人处世上,两个人都有着自己的性格缺陷。布莱克呵斥破坏环境的遛狗邻居毫不留情,喊出“如果你再不清理的话,我就把狗屎抹在你的脸上”;凯蒂在知道自己因为迟到而无法得到救济后马上崩溃,与人争吵,他们难以与他人建立密切的互助关系。罗奇没有赋予底层者完美的光环,也没有将政府指斥得一无是处,包括政府工作人员在内的人们都被套在庞大的规则之中,各有无奈。这也是为何布莱克在涂上标语的那一刻,不乏生活水平远在布莱克之上的众人为之喝彩的原因之一。福利制度原本是为缓和社会矛盾而建立,而在布莱克涂上标语的那一刻恰恰意味着社会矛盾的激化,这是世界的荒诞之处。罗奇也并未提出具体的解决之道,并未以某种精英意识,单纯要求增加给予底层者的福利,罗奇只是主动走入底层群体,将容易被人忽略或误解为懒惰的底层者搬上银幕,将其优点与缺憾,欢喜与悲伤如实地展现给观众,摹写生活的本来面目,并不直接做出价值判断,而是让观众自行思考回味。

二、叙事策略

在电影中,肯·罗奇总是选择一种求真求实,娓娓道来的叙事策略。

首先是线性叙事的坚持。“采用线性叙事是经典现实主义的主要艺术特征,线性叙事是伴随着经典现实主义的衰落而衰落的。在欧美文学的长河中,历史渊源最久远的是现实主义,文学根基最牢固的是现实主义,取得成果最丰厚的是现实主义,影响最大的仍是现实主义,线性叙事也因此一直是一种主导的叙述手法。” 在电影中,事件都严格地按照时间顺序与生活逻辑向前推进,甚至连布莱克与妻子共同生活的情形,凯蒂在伦敦的生活经历等,这些原本可以用闪回表现的内容,都被罗奇摒弃。在叙事上,罗奇极力避免了炫技和煽情。也正是因为线性叙事,观众能够深刻地感受到主人公逐步堕入深渊的过程。以凯蒂为例,凯蒂先是试图获得救济,但是因为自己人生地不熟而错失机会,但也正是因为这次碰壁,她认识了布莱克。而布莱克只能暂时地帮她看孩子而不能解决她经济上的困难。在极端的饥饿驱使下,凯蒂在流浪者食物领取处直接拿起罐头当众就吃,自尊心瓦解而痛哭流涕,随后,凯蒂先是去超市盗窃如卫生巾这样的日用品,在被保安抓住后,用接受对方介绍做暗娼的纸条换来了对方的不追究,终于,凯蒂还是拨打了字条上的号码,靠卖身来换取生存的机会。惨淡人生的淋漓鲜血是逐步渗出于观众面前的。

其次,罗奇在电影中遵循了现实主义的核心要求:真实再现典型环境中的典型人物。自私冷漠,不尊重他人自尊心的政府部门,受到跨国电子商务冲击的经济,混乱的社区等,构成了典型环境,这一环境催生了三个典型人物:布莱克代表了文化程度不高,在失去健康后就一无所有的本土劳工;凯蒂代表了本来就居于性别弱势,又因为被迫迁移而加剧生存困难的女性;而曾经去过中国的广东,现在正在靠倒卖中国生产的冒牌运动鞋赚钱的黑人“中国”则代表了拥有另一种求生和反抗方式的底层者,他不像前二者那样遵循法制的条条框框,指出“让市民流落街头就是那些人的策略”,在布莱克的暴躁,凯蒂的悲苦中,“中国”处处流露出的是一种小人物的智慧和能屈能伸。这些人物的心理和行动,都有着让观众信服的依据。

再次,则是隐喻的运用。在布莱克陪伴凯蒂的两个孩子时,他曾经问有自闭倾向的男孩:“你猜是被掉下来的椰子砸死的人多,还是被鲨鱼杀死的人多?”在思考数日后,小男孩回答:“被椰子砸死的多。”这一“椰子和鲨鱼”的说法在后来还反复出现,与主人公的现实生活形成了一种参照:危险的鲨鱼是人们提防的“外敌”,而椰子却是看似无害的,就在人们身边的体制。人们在不经意间就有可能被体制碾压,这是极为可悲的。这一比喻提醒着人们注意底层者低迷生存状态中的重重危机。

三、影像语言

肯·罗奇擅长使用带有纪实风格的影像语言,如时空统一的顺序式结构,实景拍摄,平稳镜头以及真实的光效等,以此服务于其影片的现实题材。在景观时代,导演们纷纷用各类影音特效先声夺人,罗奇却始终一板一眼,不刻意布置场景和设计画面的光线与色彩,以简洁经济的场面调度完成叙事,他的这种对生活化、纪实性的坚持,是难能可贵的。

在《我是布莱克》中,罗奇使用了大量的固定镜头,固定镜头的转换,成为整部片的拍摄方式,营造出一种朴素平实的影像,现实生活中的点滴被客观记录,人物完全融合在环境之中。和运动镜头能造成令人紧张的动感不同,固定镜头让观众仿佛成为整个故事中的旁观者,静静地观察电影中发生的事件。如布莱克在救济中心学习使用电脑登录英国政府网站时,由于对电脑毫不了解,需要工作人员一点点教他,包括如何使用鼠标,拖动光标等。但在工作人员走后,布莱克又遇到了问题,于是他先后请教了一位女士和一位男士,让他们来帮他解决拖动表格和死机的问题。三个帮助者的帮助都是有限的,而布莱克则需要不停地道谢。在折腾了半天后,电脑却提示填写时间已经结束。在固定镜头中,整个环境呈现出近似凝滞的状态,救济中心的嘈杂,布莱克的手足无措,填写表格过程的漫长,都让观众备感无奈,一切都显得十分自然。

值得一提的是,罗奇采用纪实性影像语言并不意味着导演本人完全不介入对场景、造型等的设计,而是这种介入始终是克制的,它既对电影主旨有着微妙的暗示,又水到渠成,不影响影片的真实感。如《我是布莱克》中,一开始罗奇在展现布莱克和救济金评估员关于如能不能独立行走,手能不能举到上衣口袋等的冗长对话时,电影是有声无画的,在黑暗中,观众的注意力被全部集中在人物令人啼笑皆非的对话上,感受评估员犹如机器一般毫无情感,语气毫无起伏的质问,和布莱克一起渐渐陷入焦躁。当画面出现时,观众就犹如疲惫的病人终于在近乎三分钟的无聊质询后睁开了眼睛;还有诸多值得玩味的细节,如凯蒂家里的洗手间瓷砖脱落,这既是穷人生活七零八碎、左支右绌的一种具象,也是对国家制度有可能崩塌的暗示。又如电影中无论是人物服饰,抑或是人物工作、购物和生活的场所,无论内景或外景,色调都以黑、灰、土黄、灰白为主,暗示了人物生存环境的压抑、单调和冷漠。与之类似的还有如《风吹麦浪》(TheWindThatShakestheBarley,2006)中象征了自由的起伏延绵的漫山青草等,在此不赘。

应该说,罗奇的这种对现实主义的坚守,使其在英国电影史中具有了某种承上启下的意义。在英国电影试图展现英国都市的精致时尚,皇室贵气,或田园乡间的风花雪月,或神秘的英伦间谍侦探们的矫捷身影,机智头脑等,以对抗好莱坞的强势文化输出时,部分青年电影人却开始追随罗奇,将目光投向现实社会中的萧条和痛苦,对英国底层社会进行当代狄更斯式的,不动声色的写照。如西恩·迈德斯表现英国小混混们空虚生活的《这就是英格兰》(ThisIsEngland,2006),帕斯·康斯戴恩讲述英国人对家庭暴力的承受的《暴龙》(Tyrannosaur,2011)等,可以说都是“罗奇式电影”后继有人的体现。这些电影在关注英国普通人问题重重、混乱不堪的生活的同时,在形式上,也抛弃了做作、夸张、矫揉造作的电影语言,而是呈现给观众带有粗糙质感的画面,以恰如其分地揭示现实的残酷性。

肯·罗奇是英国电影现实主义传统当之无愧的优秀继承者,他的现实主义美学取向深刻地影响了英国后起的年轻电影人,也让现实主义成为“英伦范儿”的一部分。《我是布莱克》在再次体现罗奇浑厚电影造诣的同时,也又一次证明了罗奇遵从自我,矢志不渝关注现实,力图以电影改变现实的精神,在激发观众对现实进行反思,对生命萌生感悟这一点上,《我是布莱克》可谓做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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