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新西部片角度解读《赴汤蹈火》

2019-11-15 16:10孙中明周口职业技术学院河南周口466000
电影文学 2019年7期
关键词:西部片托比阿尔伯

孙中明 (周口职业技术学院,河南 周口 466000)

西部片曾经是好莱坞电影版图之中最为引人关注的一部分。在20世纪20年代至40年代,西部片迎来了它的黄金时期,风格鲜明,程式成熟,并且代表了某种拓荒、自由精神的西部片博得了美国观众的喜爱,占据了好莱坞电影四分之一的份额,是当之无愧的好莱坞乃至美国的一张名片。然而在60年代,西部片开始走向没落,70年代更是几近绝迹。而在90年代到新世纪,新西部片在崇尚多元化的文化氛围中又开始出现,在叙事、主题表现等方面,显示出了某种调整。由大卫·马肯兹执导的《赴汤蹈火》(2016),就给我们提供了一个探析这种调整的范例。

一、西部神话的破灭

巴赞曾经指出,西部片是一种神话。根据施特劳斯的理论,神话绝非简单的幻想或零散的虚构,而是人类认识世界、诠释世界的一种方式,神话体现了人类的某种思维。尽管在现代社会中,古老纯粹的神话早已消逝,但诸如某些类型片却保留了神话的功能,而西部片正是其中之一。拥有固化主题、人物和元素的西部片的一再问世,事实上就是“现代文明征服了落后文明”这一神话的不断被讲述。20世纪的观众们热衷于西部片,也并非是要从中了解真正的历史,而是人们沉迷于西部神话的无穷魅力。

在传统西部片中,西部牛仔英雄们往往临危受命,在广袤无垠的西部土地上,与当地的强盗土匪进行了威武不屈的搏斗,如《壮志千秋》(1931)中的西马龙率领其他移民者抗击敌人等。而有时危及主人公生命的,往往是意味着野蛮、落后的印第安土著,面对他们的威胁,白人主人公挺身而出,帮助大家化险为夷,如《关山飞渡》(1939)等。而在新西部片时代,由于文明的弊病开始凸显,在西部的城市化发展进程中,环境的污染与破坏,人的被压迫和束缚等问题层出不穷,“现代文明征服了落后文明”的神话也走向破灭。在这样的情况下,新西部片不再像传统西部片那样忘情颂扬“文明”,而是出于对自然、传统以及对土著居民的伤害等进行反思,如《与狼共舞》(1990)中的邓巴融入了苏族印第安人,认为当地文明给予了他一个更广阔的心灵世界。

《赴汤蹈火》同样对西部神话进行了某种否定,只是电影没有简单地讲述一个白人与印第安人关系回暖的故事,而是以一种“因果报应”式的叙述让观众看到了西部存在的严重问题。一方面,曾经的掠夺者此刻成为被掠夺者。正如印第安与墨西哥混血的警长阿尔伯托面对得克萨斯米德兰银行硕大的招牌对自己的搭档说出的:“所有你看到的一切以前都是我们的,直到被你们的祖父辈夺走,现在,你们这里的一切也正被慢慢剥夺。”一百五十年前这片土地是属于印第安人的,而白人移民抢走了一切,现在他们也渐渐失去自己的土地,只不过掠夺者不再是军队而是银行。主人公霍华德兄弟之所以铤而走险抢银行,正是因为自己的母亲在毫无金融知识的情况下,被忽悠把自己的土地抵押给了银行,霍华德兄弟将得克萨斯米德兰银行视为仇家,决定要从银行抢到钱,再把钱还给银行,好拿回自己祖辈留下来的地产。西部地区远离华尔街,却无法躲避华尔街的倾轧,正如为兄弟俩洗钱的人揭示的那样,“他们只肯贷最少的钱,是为了在收益保本的情况下,让你妈妈继续贫困”。

一方面,就常理而言,西部随着美国人引以为傲的“西进运动”而被现代文明所笼罩,但是观众却看到满目荒凉萧条的景象,街面上随处可见小额贷款的广告,经济并不繁荣,人们的物质生活水平也一般:霍华德兄弟都失业,女性为了一点小费斤斤计较,或做暗娼出卖身体,老牛仔抱怨自己吃的和囚犯没什么区别等,更不用说银行的这种合法掠夺让人感到愤懑。另一方面,在美国人长期为消除种族歧视而努力的情况下,种歧依然无处不在,尤其是在民风彪悍的得克萨斯州,政治不正确的种歧更是被视若平常。印第安人依然是受害者。阿尔伯托和搭档汉密尔顿的关系是极好的,阿尔伯托平时会模仿汉密尔顿的穿着,阿尔伯托死后汉密尔顿发出了颤抖的咆哮。但是在日常生活中,阿尔伯托的种族问题(以及地域、宗教信仰问题)总是被汉密尔顿开玩笑,汉密尔顿总是准备了无数个印第安笑话,而当阿尔伯托提醒对方自己是印第安和墨西哥裔混血时,汉密尔顿则说墨西哥的笑话等下再说。而阿尔伯托也从未因此顶撞过汉密尔顿。在阶级差异之外,西部人之间还有壁垒鲜明的种族差异。一言以蔽之,在《赴汤蹈火》中,人和人,人和自然、社会之间没有和谐的关系,美国人为之骄傲的文明反而成为他们的困扰。

二、西部精神的重塑

“西部缔造美国”的西部精神是西部片的闪光点之一。传统西部片敏锐地看到了人们对开拓进取、勇往直前励志性叙事的需求,于是凭借着一个个故事,将西部拓荒运动完全融入美国的价值观中。在西部片中,主人公们深入荒无人烟的西部,克服重重困难,抢占资源与矿产,既完成了自身资本的原始积累,又扩张了美国的版图,让三倍于东部的疆土也被秩序、权威等联结在一起。如《大追踪》(1930)中,东部移民们就坐着大篷车沿着密西西比河深入密林之中,拓荒过程可谓艰苦卓绝。在政府力量还缺席的情况下,西部片的主人公就成为正义的化身、权威的代表。例如在《原野奇侠》(1935)中,枪手肖恩怀着一颗行侠仗义之心,保护了身为弱者的牧民。而随着西进运动的终结,新西部片则开始试图挖掘出其他与铁马金戈、峥嵘岁月无关的精神,如《末路狂花》(1991)中的女性主义精神,《断背山》(2005)中的同性温情,等等。

就这一点而言,《赴汤蹈火》和同样讲述警匪之争的《老无所依》(2007)是类似的,面对罪恶的警察依然显示出了传统西部片无所畏惧、追凶到底的勇猛与悲壮,他们也都需要与自己的年龄以及外部的环境、体制等为敌。如悭吝的女服务员为了不被没收两百块小费拒绝指认给她小费的托比,抠门的米德兰银行一是摄像头形同虚设,二是因为托比在那里办了信托而也不愿意托比被抓,银行作为苦主却让观众完全无法同情。两部电影在警察的暮年挽歌,《老无所依》充满无力感这一点上隔空呼应。只是与《老无所依》不同的是,《赴汤蹈火》给予了“匪”们更多的同情,警匪双方共同参与到电影对西部精神的重塑中。在霍华德兄弟的身上,观众看到坦纳明明吃了十年牢饭,但是能为了弟弟抢银行,甚至表现得比弟弟更为积极,就为了让弟弟能付得起给前妻的赡养费,最后愿意为了弟弟的高枕无忧而顶罪替死,这无疑是一种“赴汤蹈火”,但在这背后,还有另一种“赴汤蹈火”。坦纳曾经失手杀死了有家庭暴力行为的父亲,被送进监狱,出狱后他这一生也基本毁了。而在坦纳入狱的这漫长十年中,托比则在家照顾着卧病在床的母亲,这种负担在某种程度上也造成了他的离婚。坦纳出狱后,母亲已经去世,仅留下一张空床,坦纳又自责地认为弟弟从小失去父爱与自己有关,于是自己承担起了父亲的职责,开始全方位地为托比考虑。除了愿意执行托比的抢银行计划以外,在两人奔赴下一家银行之前在赌场洗钱时,坦纳发现托比因为桌前摆了大堆筹码而被美女搭讪,缺乏经验的托比很快要上当受骗,坦纳则上去骂走了美女。长兄对弟弟的关爱是无处不在的,在最终告别时,坦纳将头扭过一边,故意吊儿郎当地对弟弟说:“我爱你,真的。”

在电影最后汉密尔顿与托比的对峙中,汉密尔顿说:“你哥哥抢银行是因为他喜欢这么做,开枪打警察让他感觉很好。”事实上这是汉密尔顿对坦纳的一种错估,坦纳抢钱杀人只是他对亲人的一种“赴汤蹈火”。此外,托比对前妻,对自己的两个儿子也充满温情和考虑。在“美国梦”破碎的情况下,小人物摒弃国家话语,而为家庭添砖加瓦,为了家人而克服利己的人性弱点,愿意为了家人牺牲生命和安定,这是电影提供的一种新的西部精神。

三、英雄主义的再现

英雄主义是西部片的突出特征之一,也是由西部片不断演绎而与美国的民族性格相关联的。“纵观西部片历史,我们不难发现该类型影片的叙事主题带有强烈的英雄主义色彩,这为西部片中的情节设置增添了很多看点。无论时代如何变迁,英雄的形象但凡出现在西部片中,都是所向披靡的角色,他们是剧情的带领者,是正义的化身,是一个时代民族性格的集中体现,即便是复杂多元的文化,在影片英雄主义的承载上更是如虎添翼。”而承载英雄主义的形象,则多是牛仔、警长、军人等,例如《关山飞渡》中的林戈等。在新西部片中,个人游侠则脱颖而出,例如《被解救的姜戈》(2012)中的黑奴姜戈,以赏金猎手的身份复仇成功,维护了正义等。甚至原本的“正邪”界限出现了模糊,警察有可能是坏人,而杀手、劫匪有可能是英雄,如《不可饶恕》(1992)的警察达格特践踏法律,“只要会动的东西我都杀过”的威廉反而是正面人物。

而在《赴汤蹈火》中,英雄主义同样共存在警匪双方上。汉密尔顿白发苍苍,早已退休,连自己办公室的桌子都不得不让给了年轻的女警察玛格丽特,但是他惩治劫匪的心并不因为自己年老而稍减,长途驾车,持枪狙击,彻夜在银行外面守候等极耗费体力的事,对汉密尔顿而言都是理所应当之事。而作为“匪”的霍华德兄弟也彪悍孤勇,手持长枪短枪横冲直撞,掩埋旧车、换新车一气呵成,尤其是哥哥坦纳·霍华德,更是张扬、狂放,杀人不眨眼,在弟弟托比·霍华德对死人表现出不忍时,坦纳则说:“死的不是他们就是我们。”当同样彪悍的骑警和得克萨斯州居民驾车追赶上来时,坦纳将自己的车做成汽车炸弹,阻断了他们的追击,为自己争取了占领有利地形的时间。随后凭借着一杆狙击枪逼退众人,打死阿尔伯托,最终在高呼“我是平原之王”后被汉密尔顿击毙,而即使是死后,他也没有倒下,而是靠狙击枪的支撑变成了一座坐像,脚下则是一条不敢轻举妄动的响尾蛇。

但电影又同样对英雄主义进行了消解。在电影的最后,汉密尔顿单枪匹马地来到托比的家中,此时的汉密尔顿已经无法立案调查托比,他只想与托比当面对质,为枉死者求得一个说法,这其实也是汉密尔顿的“赴汤蹈火”。托比手持拉开了保险栓的猎枪,站在自家已经竖起钻油井的农场之前,告诉汉密尔顿自己的动机:“贫穷就像一种疾病,会一代一代遗传下去,会感染你身边所有的人。我一直都很穷,我的儿子不能过这样的生活。” 这让汉密尔顿失去了斗志,陷入某种困惑当中。所有的人都在为自己在乎的人赴汤蹈火,然而由于整个世界的失序失控,人们拔枪相向,汉密尔顿这一场锲而不舍的追凶之旅似乎并无意义。恶劣的外部环境就如同之前的火灾,让牛仔们束手无策,只能逃避,英雄主义在这样的环境中似乎又已经失去了意义。

《赴汤蹈火》通过一个警匪较量故事,让人们看到了一种可悲的历史变迁。无论是走上犯罪道路的霍华德兄弟,抑或是骑警汉密尔顿、阿尔伯托和乃至诸多面目鲜明的得克萨斯州、俄克拉荷马居民,其生活都在体现着西部神话的破灭,权威和秩序的崩塌,而属于新西部片的,新的西部精神和英雄主义也得到了演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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