遭遇性侵之后

2019-11-15 03:55史欣鹃
心理与健康 2019年11期
关键词:咨询室来访者咨询

史欣鹃

在我的咨询工作中不止一次地遇到在童年遭遇性侵的女性或者男性。他们找我做咨询的原因千差万别—强迫症、抑郁症、双相情感障碍、边缘性人格障碍……但他们有一个共同的特质就是内心的安全感很差,对自己对周围充满了疑虑。

我一直期望能够把这些故事写出来,提醒家长“性”风险并不遥远。必须教育和提升孩子的性安全意识,以减少儿童性侵的发生率,至少在性侵发生之后家长能够给孩子足够的帮助,让孩子的心灵得到安抚,让孩子在不幸遭遇性侵之后避免心理障碍的发生,让孩子还有机会健康成长。

但是,对大多数来访者来说,遭遇性侵是他们心中最隐秘的伤痛,在咨询室里揭开已经是他们的底线,很难同意将伤痛公之于众,即使他人并不能从故事中看出主人公是谁。所以,一直到最近我才有机会征得了一位来访者的同意,签订了用他的故事帮助更多家长和孩子的协议。

最初的三次咨询

我的这位来访者在大一开学不久第一次走进我的咨询室,他来访的原因是因为和同一寝室的同学发生严重冲突。他的老师建议找心理咨询师聊聊。说实话,我的这位来访者并不愿意来,但慑于老师的压力,不情不愿地来我这里看一看,试图证明自己是正常的。

从老师这里获得的信息是来访者的情况比较严重。我在评估阶段除了评估性的心理访谈还使用了包括明尼苏达多项人格测验、人格诊断问卷、房树人心理测试、汉密尔顿抑郁量表、汉密尔顿焦虑量表等多种评估工具,以便更完整地了解来访者的心理状态。

测试结果发现来访者有较重的抑郁、焦虑问题。他看上去唯唯诺诺,实际上内心有强烈的攻击倾向,顽固执拗、行动拖拉,背地里不合作却不敢显露。因而导致来访者自卑、内向畏缩、自我无力感,人际关系不良,在新环境中很难适应。而且来访者的绘画中似乎呈现了与性创伤有关的意象,这在男性中较为少见。

我并没有急于去涉及这个对每个人来说都是最痛的伤疤,而是尽可能地通过仔细倾听,感触和了解来访者,让来访者知道我能够理解他、帮助他。当他意识到我和他的父母不一样,不会指责他,相反会给予他包容、温暖、支持的时候,他表示愿意在我这里做几次咨询。

最初的三次咨询,我更像一个容器,主要是让他自由倾倒自己的情绪、感受,听他抱怨自己的父母、同学和学校,并不急于探究他的创伤。

阴暗无助的童年

某一天他突然问我,“我这人是不是长了一张受人欺负的脸?”我意识到探究他一直不愿意触碰的创伤的机会来了。我问他:“你为什么这样想?”“我父母都是这样说的。”来访者带着一丝不满的情绪答道。“当你的父母这样说的时候,你有什么感受?”我继续尝试和来访者共情。“我很难过,我在外边受了欺负,他们也不安慰我。”来访者的情绪变得更加激动。

“你可以跟我说一个具体事例以及这件事发生之后你和父母的谈话好吗?”我继续问道。接下来,来访者吞吞吐吐地跟我说了一件他和同学产生冲突的事件及当他的父母知情后对他的指责。到最后,来访者越说越激动,突然提高了声音:“他们总是这样,什么都是我的错。”他越说越激动,开始抱怨父母如何忙于生计,不关注他的情感甚至基本生活。他上中学的时候同学都欺负自己,父母只会说:“人家为什么只欺负你?”好像是他自己的过错一样。

顺着来访者的这个情绪,我逐渐引导来访者谈论过去曾经经历的最严重的创伤。来访者谈到了他曾经在8~12岁的这段时间里,被叔叔猥亵和强暴。他的内心很矛盾,一方面叔叔给了父母没有给的温情,另一方面给他的身心造成了严重痛苦,好几次他都由于叔叔的伤害发烧,也不敢跟父母说,只能自己默默地承受。

原来活泼好动的他,变得沉默寡言,也对他人充满了戒备,很容易怀疑他人,与他人发生冲突。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他不断做噩梦,有时还会从梦中哭醒;有时还会莫名其妙地哆嗦,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随着年龄的增长,他开始思考“我会不会被玷污了,不干净?”“我让他这么做是不是我很贱?”“他为什么这样对待我,是我的错吗?”他变得越来越畏畏缩缩,和人相处的时候情绪越来越不稳定。父母经常拿他和阳光大方的妹妹比较,让他更加受伤。

“心理咨询给我补充能量”

上了初中之后,他越发觉得自己就是一个不受欢迎的、无能的、容易被人欺负的人。高中以后周围的人因为他的行为模式也真的越来越讨厌他。有人对他妹妹说:“你这么可爱,你哥哥怎么那么猥琐,让人恶心。”上大学之后,全新的环境让他更加不安,他无法和同寝室的同学建立关系,总是因为莫名其妙地怀疑他人欺负自己而发生冲突。

之后将近一年的时间里,我和来访者的关系变得有点微妙,他似乎很想和我的关系更近一些,但又很踯躅。我们的咨询情况变得很摇摆,有时他的情况还不错,和一个同学成了朋友;有时他的情况变得更加糟糕,一度无法在学校里正常学习,每天躲在出租屋里睡觉。

在接下来的一年,我更像一个陪伴者,给他支持和内心的安定。他告诉我:“当我感到自己快坚持不住的时候,一来咨询室就能给我补充能量,让我能够坚持下去。”他几乎把我当作他的母亲,生活和学习中遇到的各種问题都会跟我说,而我则引导他发现问题的解决方法。他和同学的关系有所缓和。自我的感觉也变得积极一点,也试着重新看待童年不幸的经历。但是,他仍然经常在咨询里跟我说起妹妹,还有关系好的同学说他不会办事、想法古怪。我开始有意识地引导他多和妹妹及其他善意提醒自己的人建立关系。

记录自己,重建思维方式

到大学三年级下学期,通过不断和自己的内心世界及自己早期经历的连接,我的这位来访者试着去看周围的环境,注意家里的情况,关注学校里发生的事情。还破天荒地跟我讨论家里的经济状况,谈到了自己父母的不易。有时遇到事情也能够主动向父母求助,大多数都获得了父母积极的反馈,即使反馈不那么积极,他也不会出现情绪的过度反应。而在这之前,他似乎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外部世界对他来说只是光怪陆离的幻象。来访者在和同学相处的时候,能够注意到他人的情绪变化,试着发现他人情绪变化的原因,不再那么容易把矛盾归因于自己,即使同学在寝室里发脾气,也不会第一时间认为“他在用指桑骂槐的方式欺负我。”有时还会主动问对方“你那么大声说话是有什么事吗?”在和同学的互动过程中,来访者开始意识到自己好的和不好的各个方面,能够接纳自己和同学不那么好的一面。

他从这个时候开始在我的指导下写心理咨询日记,每天如实地记录发生在自己身上好的和不好的事情,以及与之相关的情绪、想法、行为,试着重新构建自己的思维模式。到大四实习的时候,他已经能够和实习单位的指导老师建立比较正常的关系,不再像之前那样回避年长的男性,甚至还获得了比较好的实习评语。

四年的陪伴和成长,让来访者走出了阴影,但是阴影所造成的人际关系能力的缺乏、自信心的缺乏等问题的改善还需要来访者自己走过漫长的一段旅程。这一段旅程更多的是来访者自己独自前行,不过他知道在他的背后有家人、朋友和我,他并不孤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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