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境

2019-11-20 09:17湖北夜鱼
散文诗 2019年17期

湖北◎夜鱼

美境

此境并不虚无,是升起还是静止原地都不重要。

美有时相当敏感,一碰到认识它的视线就绽开,它绽开,星空就落进了海里,海水则将寰宇置换成清澈的蔚蓝。

无所谓高下或规范,美,360度惬意云游,又随遇而安。

美还有饱满圆润的好嗓子,那金黄色的呼唤,穿过四面八方,你听见了吗?

黄金小巷N22号

漆刷成淡蓝的小屋,放满了他身后才出版的书籍,如果腾空,只能容纳一张床,一张书桌,顶多再加一把椅子,剩下的地方若无客人,尚可转个身。

门外,一条窄窄的小巷,通向山下红顶密集的布拉格。而高处,巍峨的城堡终日罩下,傲慢的阴影,阴影中他悄声进出,开门、关门,无人打扰的小屋。

让我想起若干年前,在汉口,我也有这么小的屋子,开门、关门,我急匆匆奔向繁华大街时,一点也没察觉我的幻化与变异。

而毛爪抓挠过的夜晚,没有一期够格出版成册。

馥郁

桂花树下晾冬装,一些樟脑味的陈年事在风中,窃窃私语。

短暂的倒流,此时你的嗅觉、听觉正好嵌入其中。随后他们纷至沓来,再加上适时飘来的桂花香,空气越发醇厚。

可以放慢,或者干脆驻足,可以伸出手臂攀摘,也可以什么也不做,只是发呆。遥远,在此刻是惬意的词,如同我们一生为之战栗不已的时刻,仿佛从未消逝——

那个分发桂花糖的下午,在最小的手掌放入最大的一块,当香甜卷土重来,我们能否觉察得出,当初那些带点偏袒的呵护,其实是堆叠在皱纹里的稀有金属。

说起桂花糖、桂花糕,想起我们曾经一勺便足矣的心思。杯子也适中。记不起什么时候开始,甜味越来越淡,香味若有若无。好在植物的宁静一如既往,它静静地凋零、发芽、抽枝,开花、结果,这一系列过程弥足珍贵,使寡淡的空气变得生动。即使雨雪纷飞,枝叶凋零,生命的气味依然会从躯干上散出。

它一再被我们嗅取,并辨认,那烙刻在根系里直指人心的香味,不仅仅是桂花树,还有未雨绸缪的棉,自我摩挲的竹,沟回着复杂心思的核桃,坦荡释放的香橼树,至于老屋后院墙角里的蓖麻,则是满腹发涩的苦。

当我们学会了辨别,所有生长的气味,便无所谓杯子的大小,我们被馥郁包裹。

尝出清水里的甜,内心柔软得可以容下任何一粒种子的萌动。

野百合

山谷无需迎合,这幽深的器皿,苍穹是它的盖子。

有时我突然抽出一支刺破浓雾。有时我狂乱地舞动,恰好画出了风的骨骼。有时我一抬头,星子坠落,但那不是坠落,不过是夜空的一次舞动。

孤独不是静止的,哦,如此饱满,那圆鼓鼓的鳞茎是另一个宇宙,汁液类似引力。催生、碰撞、分裂、融合,窖藏寂寞,存放生,也预设死。

如果孤独有面容,应该美如微卷的花,涂抹誓言滑坡前的腥红,目睹过蝴蝶在死囚镣铐上的栖落。

如果孤独有獠牙,被噬咬的你,不必讶异于我的镇定——稚子鲜嫩的鼻息与垂暮者的呼喘之间,只隔着一层薄薄的大气。

在古姆商场里的自恋

阔大的白棉裙袍,翠绿的民族手工项链和耳环,我从另一个半球带来的平民衣饰,有无所畏惧的贵族气兼具十足的亲和力。

坐在古姆商场花廊玫红色座椅上,感觉像冬宫宝座上的叶卡特琳娜二世。雪白配玫红,大概就是自恋最好的搭配。是的,我自恋,女儿的前置双摄两千万火上浇油,成为进一步自恋的工具。

我确实有些嫉妒迪奥香水柜前的美女,脸颊雕塑般的立体,她演示的香氛,大概就是天堂的气味。而橱窗里一袭袭名牌的衣衫,大概就是天堂集庆会上的舞衣。

我的嫉妒适可而止,收回眼光,一心一意大啖冰淇淋。其实我的物欲比谁都强劲,可吸引我的昂贵之物不可能有标价,比如此刻我心无挂碍的闲坐,比如对面座椅上女儿贪吮的样子,比如一生中悲欣交集的每一瞬流水。

拜谒

在渴求招展的年纪,我曾无数次徜徉,老武昌城的商业街,似乎还是当年样貌,重装的店铺内,华光烁烁,永远有新鲜的女孩,在玻璃门后不知疲倦地微笑。

冷雨的傍晚,我徜徉于散乱潮湿的老街,嗅出一种深入骨髓的沉寂,远远看去,曾经人头攒动的司门口新华书店,空成了一团模糊的浅灰,而比邻它,高门总是紧闭的教堂,是更深的一团冷灰。

像一卷被弃置的古籍,民主路户部巷胭脂路中华路,当这些名字从卷册中滑出,亲切又悲伤,此刻身披黑风衣的我,怎么也想象不出,旧辰光里兴冲冲试穿过的超短裙。

回忆让人精疲,不如拾阶而上,蛇山上的一座楼,十年如一日,坚持着传说和诗。那上面,我将见到一位永不会被拆毁的、熟悉的陌生人。

过阅马场

公交车缓慢,停塞于重新挂牌的大学前,这给了我再次想起你们的机会。这条曾经疏朗的马路,托举过双肩包、马尾辫,每一步都是阳光的青葱岁月。活泼或忧郁,互相打趣,彼此窥探,爆发出金属器皿碰撞般的笑声。

进门后四散,我们各自隐于浓密的校园。偶尔和某个帅气的男生,或美丽的女生,视线交接几秒,也足够兴奋一天。

公共知识和个人隐私,在阶梯教室和寝室之间轮番膨胀,辩论经济与语言,将索绪尔、林夕、罗大佑搅合在一起发表观点。

总有落单者穿过黄昏的操场,走出校门之后,却再也没有回来。我们曾发誓,要一起抵御门外的危险,但最终更深的春天将我们吞没。

此后散进不同的轨道,在不同的教案里,不约而同地领会萨缪尔森的快乐方程式。

公车驶离时,忽然发现,我短暂的回忆,似乎漏掉了很多重要的情节。如果是这样,也不奇怪,就像原址上重新修缮的大学,和那么多死记狂背过的单词。

就像除了喑哑的红楼与昂然挺立的铜铁雕塑,川流不息的朝代,还有什么能见证——

纯粹、高贵与热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