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散文诗:在思想的隐喻里展开或释放(五)

2019-11-20 09:17黄恩鹏
散文诗 2019年17期
关键词:佩索散文诗灵魂

◎黄恩鹏

葡萄牙诗人费尔南多·佩索阿的《气馁的美学》:

既然我们无法从生活里提取美,那就让我们设法从“无法从生活里提取美”中提取美吧。让我们用失败造出胜利,造出正面和高贵的东西,有庄严的圆柱,符合我们心灵的要求。

假如生活仅仅给我们一个囚室,最少,我们应该尽力美化她——用我们梦的缩影,用它的彩色图案把我们的遗忘刻印在静止的墙上。

像所有梦想家一样,我常常觉得我的使命是创作。但是我从来不能专心去努力完成一个意愿,所以对我来说,创作的意思就是做梦、需要、或者渴望,而行动的意思是梦见我想完成的行动。

韩少功在他自己由英文转译的费尔南多·佩索阿的随笔集《惶然录》译序中介绍说:“佩索阿被当代评论家们誉为‘欧洲现代主义的核心人物’,以及‘杰出的经典作家’、‘最为动人的’、‘最能深化人们心灵’的写作者等等。”费尔南多·佩索阿——《惶然录》里也有这样的诗句:“我宛如轮船进了海湾,停留在那里便是我的希望。”这个“海湾”在我看来,一是他的里斯本的道拉多雷斯大街,他在那里长时间停留;二是作为一个小职员不为碌碌无为的生活而活,而是在思考的“海湾”里,读诵着思想的每一朵浪花。因此,他充满着激情地认为,自己虽说是社会的一个小角色,却“总是在思考,总是在感受”,“但我的思想全无缘故,感觉全无根由,我正在一脚踏空,毫无方向地空空地跌落,通过无垠之域而落入无限”,等等这些看似“虚无”的话,其实是对自身生命灵魂的伤痛和挫折的一种精神疗伤。它是卑微的认知和对社会整体性无奈的妥协。当然,这个妥协是对自己的精神本质而言的。

《气馁的美学》是佩索阿的一章非常明晰的散文诗,不像他所有的作品那样的难以读懂。当然,这里面有“论”的成份。“无法从生活里提取美”是现实存在的状态。是人生所看不见的希望。而在看不见的希望中找到希望,这就让人生有了意义。意义是对自我的认知和对个体精神境界的提升。因为只有自己才能救赎自己。“气馁”并不是消极的东西,而是一种美学。这个美学,即是对自己的内心进行一番宣言:“让我们用失败造出胜利,造出正面和高贵的东西……”失败是定然有的,胜利则需要“造出”,是有动因的,这个动因在于自己的内心。而“正面”是生命的能量,而不是悲哀的感悟。让自己高贵起来其实并不难,难的是因为受挫而从此卑贱。“庄严的圆柱”一词很有文本性。“庄严”是不可亵渎的存在。“圆柱”则是殿堂或圣殿才有的建筑。合在一起,则是不与世界同流合污的一个纯净的心灵圣殿。这个圣殿一定是“符合我们心灵的要求”之地,他找到了个体内心的写作。

这个世界对于佩索阿来说,是气馁的,也是无望的。佩索阿生活的年代,是葡萄牙极为衰败的时期,他渴望有一种力量能够扭转乾坤,但他的愿望常常被现实的强力压迫所扭曲变形。这种畸形的社会动因,让佩索阿对现实不再抱有希望。并且在作品里彻底地否定了现实,也放弃了改变现实的努力。无所祈望的他,把自己封闭起来,离群索居,始终一个人孤独生活,绝少与人来往。从面对现实中走出,面对的是自己的内心。从对现实趋于行动的写作,变为趋于内省的思考。他说自己是一个“不动的旅行者”。他在《想象的旅行》中这样写,“在面向无垠的第四层楼房间里,在夜幕下垂的亲密感觉里,在望见星星逐渐闪现的窗前,我的梦——配合着可见的远方的节奏——跟旅行有关,旅行到未知的、想象的或完全不可能的国度”。这个旅行,是心灵的旅行。而只有心灵的旅行,才会让精神无所不到。从实际到虚无,从虚无到想象,皆由灵境来决定。从生活本态上来说,佩索阿终身未娶,爱情和荣誉也不曾光顾,以及理想和目标又不能得以实现。这对于他来说,的确是一种难耐的孤独和忧郁,但只有写作,或许能够让他调整心态。他还潜心研究哲学,从亚里士多德到黑格尔,再到叔本华,写下了大量的有关哲学的论述。他借助诗歌,把内心的孤独和忧郁释放。他喜欢“幻境式”虚拟世界,也喜欢梦想似的独游。《惶然录》开始第1章他就这样写:“有时候,我认为我永远不会离开道拉多雷斯大街了。一旦写下这句话,它对于我来说就如同永恒的谶言。”这个“谶言”其实就是自己“头脑的旅行”。头脑的旅行是诗人的梦境和幻想,让他找到了一个自我言说的写作方式。从卑微中来,到卑微中去。这是一位诗人的精神行为准则。他恪尽于这个准则,从对“我”的认识,到“我之为我”的独醒的精神状态。以怪诞或不洁的画面来喻示世界(囚室),以圣洁的画面来喻示内心(庄严的圆柱)。

“囚室”是佩索阿精心思考的一个文本意象。过去有,现在也有。它喻示失败的征象。这个征象是被打压的、迫害的形象。“美化”是对失败了的生活的抗拒和不气馁,还要从中找出美好来。“梦”是理想的追求。梦之所以吸引人,是因为梦从来都不会拒绝人们拥有。许多梦其实能够成真,只要我们并不是悲观的对待。梦是无色的,但在佩索阿这里,却是有“彩色图案”的,能把“我们的遗忘刻在静止的墙上”。这一句是呼应开始的“庄严的圆柱”之圣殿的。他向往的是古老而神秘的纯净力量存在。这个存在,以圣殿的符号来呈显。佩索阿从脱离现实的梦想中得到了力量,这促使他不停地创作,将愿望和梦想付诸未来。在想象的美好中读解人生的状态。这不失为一种有效的裨补。

“像所有梦想家一样,我常常觉得我的使命是创作。但是我从来不能专心去努力完成一个意愿,所以对我来说,创作的意思就是做梦、需要、或者渴望,而行动的意思是梦见我想完成的行动。”

“梦想家”其实就是“灵魂的探索者”。佩索阿对现实的态度是既不想抗争,也不想妥协,而是超越现实,升华到恬淡的远古生活之中。但他也不时怀疑自己迷恋远古和田园生活是否符合实际,因为想让历史倒转本身就是违背自然规律的。“我的内心是一支隐形的交响乐队……我听到的是一片声音的交响”。

散文诗创作,或对生命自身的省察,或对精神故乡的寻找,或对人性的关注,或对社会大事件的叙写。归根到底,是要以灵魂去抚慰一种柔弱(如对弱势群体的关注)、触碰一种坚硬(如对强权的对立与揭批),但都是要以灵魂作为先导。即,诗人在创作中,要以灵魂去依附、疏离和抵抗。然而,我们又不无叹息的是:身处这个飘忽变幻的多元世界,一些诗人,早已把自身的心灵和精神归宿丢掉了,取而代之的,是心灵的荒芜和“精神无根”的漂泊。人的一生就是一条河,会经历无数跌宕起伏。一些命运的落叶飘坠在时间的河里,割伤的是记忆的涟漪。其伤痕累累的,不只是平静的水面,更是虚空了的岁月。如何将这虚空了的岁月还给故乡,其精神体验,几乎占尽了一个人一生的全部。对于诗人来说,在这个世界上,只要内心深处有着对生命的冀望,他就不应轻易言败,他要去抵抗命运的多舛与不幸。

海明威笔下的老人桑地亚哥,他在大海的狂澜里追逐一条大马林鱼——其实他是与整个大海作战。一个渺小得不能再渺小的生命,最后是如何战胜鲨鱼、海浪与风暴的?答案不言自明:那是他的灵魂和精神,战胜了他的肉体!从更深刻的层面上讲,是通过追赶大马林鱼和与大鲨鱼的决斗,是“自我认识”的过程,是认识整个人类的过程。海明威是现实中的诗人,老人桑地亚哥是被海明威“符号化”了的诗人。他们都以大海为灵魂的依附,抒写大海之诗,唱吟大海之诗。《老人与海》是小说,在我看来,它更应是“有情节的诗剧”,因为它有着散文诗的精神性质在里面。诗人的内心,有着翻腾千里的大海。只有强劲的灵魂才能与命运进行对抗,并能在对抗中抵进——这是小说要言说的旨意所在。

它是经过了苏格拉底式的“反省的生活”①:苏格拉底在《申辩篇》中说:“没有经过反省的生活,是不值物活的。”苏格拉底的思想因此可以概述为:人是一种能对理性问题给予理性回答的存在。。但对于散文诗文本来说,也应是必备的元素。因为作品的个性和风格,决定着精神向度的意义指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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