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通变”看苏轼的散文创作

2019-11-26 15:30唐芳芳
文学教育 2019年16期
关键词:体式刘勰苏轼

唐芳芳

《文心雕龙·通变》是《文献雕龙》的第二十九篇,刘勰在此篇着重讲述了文学创作的“通变”之道。“凡诗赋书记,名理相因,此有常之体也;文辞气力,通变则久,此无方之数也。”[1]开篇即以“有常”与“通变”做对比说明,意在指出要在遵守文体规范的同时去注意开拓和发展新的创作方法,这是文学发展的基本诉求。如果对文学史中的某一文学体式做一个大致地观察就会发现,随着社会土壤的变化与受众审美需求的刷新,文学形式会受创作者们孜孜不倦地雕琢,内容会随之变得更为丰富,这要求创作者不仅要有渊博的学问、独到的功力还要有敢于打破常规的勇气,这样的人在文学史上并不在少数,也大都得以光耀千古,苏轼便是其中无论如何都不能错过的一位。

一.圆融体式,不拘一格

体式,即体裁格式,是文体的表现方式,刘勰在《文心雕龙·通变》中用“诗赋书记”来大致加以区分。当前用以区分体式这一概念的有抒情体、叙事体、议论体、说明体等。苏轼散文创作中的“通变”思维表现在形式上,是他敢于并善于打破各个文章体式之间的隔膜,将其融会贯通,形成自己的创作特色。在《留侯论》中,苏轼以“忍”字为始,结合史事将“忍”贯穿其中进行横向分析与说明,最后再以“忍”作结,前后相应,叙事与说理相结合,其立意之新,角度之奇,使之成为政论文中的典范之作。杨慎《三苏文苑》卷七云:“东坡文如长江大河,一泻千里,至于浑浩流转,曲折变化之妙,则无复可以名状,而尤长于陈述叙事。留候一论,其立论超卓若此。”[2]嘉佑六年,苏轼被任命为大理评事签书凤翔府判官,第二年开始修建房舍,同时建了一座亭子作为日常休憩之所,建成之日,巧逢降雨,《喜雨亭记》作成,作为一篇亭台楼阁记,作者不拘泥于一般写法,而是紧扼题名,叙事中夹杂议论, 议论又顺带着抒情,先说明历来因物志喜的传统,再回顾建亭的经过以及如何为其命名,通过主客问答的形式来解释“喜雨亭”三字中暗藏着的玄机,最后以歌结尾表明自己朴素的唯物主义思想。虞集云:“此篇题小而语大,议论干涉国政民生大体,无一点尘俗气,自非具眼者未易知也。”(《三苏文苑》卷一四引),同样的,《超然台记》也是将议论、抒情与描写集于一身,围绕“乐”字展开议论,讲述自己修葺亭台而得“超然亭”的经过。超然物外则能得乐,不能超然于物则必悲哀,苏轼借此表达了自己心境旷达、无往不乐的精神面貌。吕雅山云:“此篇不惟文思温润有余,而说安遇顺性之理,极为透彻,此坡公生平实际也。故其临老谪居海外,无不自得,真能超然于物外者也。”(《苏长功合作》卷二引)。[3]《记承天寺夜游》是苏轼的抒情小品文当中极具代表性的一篇,在贬谪期间,生性豁达的苏轼心上也有着难以尽褪的苦闷,但此间情感的表达却相当的委婉含蓄,“何夜无月,何处无竹柏,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者也。”看似浅淡的语言下面藏着难以言喻的落寞与骄傲。《唐宋十大家全集录·东坡集录》卷九评曰:“仙笔也。读之觉玉宇琼楼,高寒澄澈。”[4]《前赤壁赋》是苏轼贬谪黄州所作,与《记承天寺夜游》相比而言,它的情感主题则显得更为广阔和丰富,表现出苏轼超前的宇宙观与人生观,全篇将描写、抒情与说理相结合,展现出浑然天成的写作功力。

二.随物赋形,道理自现

何谓“随物赋形”?苏轼用自己的创作实践将这个回答诠释到了极致。“随物赋形”,指的是作者遵循文章的基本特点与发展规律,在此基础之上,另辟思路,巧设言论,给自己所要表现的主题赋予独到的精神气质,从而散发出发人深省的魅力。《放鹤亭记》是苏轼任职徐州之时所作,彼时,他尚未面临“乌台诗案”,不过却已略微地从中表露出自己的出世思想。首先作者直接叙述“放鹤亭”名字的来由,文字简练,接着交代自己拜访山人的经历,笔调从容,然后,通过自己与山人的对话来展开对“隐居者乐”的议论,显露出自己彼时消极避世的思想。由小及大,是苏轼散文的主要特点,信然落笔,从容自在,只是在读罢全篇之后才令人惊觉笔力之非常,立论之新奇,从而达到顺事明理的效果。苏轼的另一篇游记散文《书上元夜游》也是通过闲淡自如的笔调记录生活实事,从而引发自己对人生价值的一丝探讨,在这篇小文章中,作者描写了自己在上元佳节受邀游览的经过,“步西城,入僧舍,历小巷,民夷杂糅,屠酤纷然,归舍已三鼓矣。”[5]直线叙述事情的经过和自己的所见所闻,文辞浅近,不饰雕琢,最后“放杖而笑”而其子问他为何要笑的时候,便自然而然地阐发了自己心中的“所得之乐”,书写了自己豁达的得失观,诸如此类的作品,还有很多。清代赵翼在《瓯北诗话》中是这样给予苏轼评价的:“东坡随物赋形,信笔挥洒,不拘一格,故虽澜翻不穷,而不见有矜心作意之处……”[6]可算是极为得当的语言。

三.变则通矣,通则达矣

“先博览以精阅,总纲纪而摄契;然后拓衢路,置关键,长辔远虑,从容按节。凭情以会通,负气以适变;采若宛虹之奋鬐,光若长离之振翼:乃颖脱之文矣。”[7]这是刘勰在《文心雕龙·通变》中对卓越作品提出的一个大致参考标准。对创作主体的要求不仅是满腹经纶、博古通今,还要以自身丰富的情感加以引导,辗转变化之间游刃有余不见半分刻意,这就是足以称得上是优秀的文章了。苏轼从小就饱读诗书,丰富的人生经历又造就了他通达的文人品性,他的人生思想最大的表现就是一个“杂”字,在他的作品当中你既能看到他积极入世的态度,也能看得到他翩然出世的身姿,他既可以是文学家也可以是画家,可以是美学家也可以是建筑家,既是朝廷的官员,也是百姓心目中的偶像,“上可以陪玉皇大帝,下可以陪卑田院乞儿”。[8]这样多重的身份,这么复杂的人生体验,可唯独他却能从这些纷杂当中开辟出一条自由之径,达到他所能达到的人生高度。

“总纲纪而摄契”,在苏轼的文章中,“纲纪”就是指“文道并重”。他奉韩愈和欧阳修的此种文学思想为圭臬,只不过,他认为的“道”不局限于儒家意义上的人伦纲常与佛家信奉的因果轮回,也不拘泥于道家崇尚的天道自然,而是更为丰富和宽泛的理解。“文道并重”的基础上,他极为重视文学自身独立的艺术价值,并不勉为其难地将文学作为“载道”的手段与工具。因此,表现在他文章之中的,是他往往能在自然而然的表达之中渗透出极为丰富的人生思想和生活规律,这让他的文章和他的人生一样千姿百态,充满魅力。苏轼在“文道并重”之上所作出的变化及其所展现出来的人格魅力与洒脱精神不仅成就了他个人的“颖脱之文”,也为后世的散文创作提供了新的法门。

注 释

[1]刘勰.文心雕龙[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5:185.

[2]王水照.苏轼选集[M].北京:中华书局,2015:309.

[3]王水照.苏轼选集[M].北京:中华书局,2015:322.

[4]王水照.苏轼选集[M].北京:中华书局,2015:353.

[5]王水照.苏轼选集[M].北京:中华书局,2015:372.

[6]赵翼著,霍松林、胡主佑点校.瓯北诗话[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168.

[7]刘勰.文心雕龙[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5:186.

[8]苏轼著,肖屏东校注.苏东坡笔记[M].长沙:湖南文艺出版社,1991: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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