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谈《幻想交响曲》中标题因素对音乐形式结构产生的影响

2019-11-29 07:19张皓伦
北方音乐 2019年19期

【摘要】《幻想交响曲》是法国作曲家柏辽兹的代表作,贯穿始终的固定乐思,形象化的配器技巧,特殊的曲式结构与鲜明生动的标题及描述性的文字相结合,极大丰富了标题音乐的创作手法。本文拟通过对该作品第一乐章曲体结构的分析,类比文学作品情节发展的基本结构,阐述文学因素如何融入音乐创作,并探讨这种融合对音乐本体形式结构的影响。

【关键词】柏辽兹;幻想交响曲;标题音乐;奏鸣曲式

【中图分类号】J658                             【文献标识码】A

柏辽兹的《幻想交响曲》完成于1830年,是浪漫主义早期的一部伟大作品。每个乐章都有明确的标题,还有相应的文字性描述和背景概括。它所具有的独创性使其成为标题音乐发展史中一部具有里程碑意义的作品。

标题音乐,本质是一种将文学与音乐两种艺术融通于一体的艺术形式。作为一部标题交响乐,《幻想交响曲》中标题与描写的运用将文学因素大量带入了纯器乐领域的交响乐创作中。可是如此一来,问题也就随之出现了。不禁要问,其他艺术形式的介入是否会影响音乐形式的原有效果呢?作曲家是否会为了遵循它类艺术的发展逻辑而破坏音乐自身的逻辑从而削弱乐曲结构的完整性?为了弄清疑问,先对《幻想交响曲》一乐章的乐曲结构进行简要分析。

乐曲开端的一个庞大的引子即宣告了这部交响乐在结构上的与众不同,这个引子的篇幅之大使人们不由联想到贝多芬第九交响乐末乐章那个同样庞大的深邃而富有哲理的引子。当然,柏辽兹赋予引子的作用与贝多芬是截然不同的。这个引子与其后乐章主体部分的整个奏鸣曲式相并列。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它具有自身独立的曲式结构,虽然不太规则,但仍然可以判断出其是一个较完整的再现的单三部曲式(1-48),并且在三部曲式完结之后,作曲家又用一个15小节的过度(49-63)将Allegro的奏鸣曲式引入进来。也正如标题中的措辞,整个引子给人的感觉是飘渺,朦胧,情感在慢慢积蓄。

乐章的“正文”部分从Allegro开始,按照公认的理解方式,这是一个不规则的奏鸣曲式。主部主题是贯穿整部乐曲的固定乐思,在呈示部中以单二部曲式的结构做了第一次完整的陈述,呈现了女主角的形象,清丽而高雅。篇幅庞大的连接部后从一乐章150小节处出现了一个由主部主题变化而来的短小乐句。有人认为它是副部主题:“副部主题(150小节起)在连接部的高潮中进入,调性在主部主题的属调上——G调。”[1]也有人认为“它是一个反复的呈示部但没有第二主题。”[2]为了能够先用奏鸣曲式解释这一乐章,暂且采纳第一种意见,把它看作是副部主题。

接下来的展开部可以分成三个大部分,每一个展开的小部分都有属于自己的高潮。第一部分(166—231)在副部主题的基础上进行模进,音调升高,力度加强,至196小节达到高潮。之后的连续半音进行更增加了作者遇见爱人之前内心的紧张,焦虑和惶恐之感。第二部分(232—329)是主部主题的完整再现和再次发展,至325小节达到高潮。一段连接过后的第三部分(358—410)由双簧管奏出一句崭新的乐句再次将音乐引入到副部主题的发展中来,之后在不同声部持续模进发展,最终引入整个乐章的高潮——再现部辉煌的主部主题的变化再现。在C大调上的再现后乐曲没有按常规再现调性回归的副部主题,而是将主部主题进行了新的发展并直接导入了整个乐章的尾声(492—525),在肃穆庄重的宗教和声中结束乐曲。

乐章的曲式结构大致如此,下面细数一下这一乐章在结构中出现的非常规创作手法。

首先要讨论的是这个结构庞大的引子。笔者之前所言贝多芬与柏辽兹的两个同样庞大的引子的作用截然不同,是因为它们在结构上具有不同的作用。贝多芬的引子是富有哲理的反省,是对在之前乐章中进行的精神探寻的总结与反思。柏辽兹的这个引子则像极了一部回忆录式的小说在开始自己的故事前铺陈气氛的叙述手法,也像极了戏剧开场前的序幕:大幕徐徐拉开,只有若隐若现的画外音和明暗变化的灯光,梦幻的布景映入眼帘,传奇即将上演。柏辽兹曾在总谱出版时附带这样一份说明:“一个过分敏感并具有丰富想象力的青年音乐家,因为失恋,在绝望中吞服鸦片自杀,由于剂量不足未致死,陷人梦幻和昏睡中,在失常的脑海里,他的知觉、情感、记忆都变成了音乐思维的形象。他所爱的女人,也变成了一支曲调,一个执拗的念头,随时都遇到并听到它。”[3]如此看来, 这个引子的设置就是为了交代这位失恋音乐家服毒自杀未遂陷入幻觉的背景,为正题——象征情人的固定乐思的进入做铺垫。

然后是副部的特殊结构。之所以出现笔者在前文提过的有关副部的争议主要是因为这个副部与主部的对比性太小,篇幅也小,并且再现部中根本没有出现调性回归副部再现。这样的副部同时违反了双主题矛盾发展,对比及统一等多个奏鸣原则,如此对经典形式结构的破坏必然招致削弱音乐本体结构的非议及批评。但值得商榷的是,柏辽兹或许并没有刻板地按照奏鸣曲式的规则来构思作品,因此他没有必要严格地按照奏鸣曲式规则去创作乐曲。所以笔者认为把这个有争议的副部理解为固定乐思的变化发展是一个更为合理的解释。如此看来整个展开部大量的副部主题模进都是固定乐思的不断变化,这也更符合柏辽兹对于这个主题“无论他走到哪里都不绝于耳”[4]的描述。

其实,造成这一乐章的形式结构有别于传统曲式结构,以至于人们对其难以分辨及理解的问题根源就在于我们硬要给这个特殊的一乐章套上一个奏鸣曲式的框框。柏辽兹是否是按照奏鸣曲式进行构思及创作的我们无从考证,但作为一位标题音乐的创作者,他“一部作品的形式结构,必须根据文学标题被重新构思。”[5]我们由此可以推断,文学性的标题以及描述会促使柏辽兹对传统的音乐形式结构进行大胆的改革。

笔者有一个设想,假如按照文学体裁小说的基本结构进行理解,这个乐章的结构似乎就显得不那么奇怪了。一般来说,小说的基本结构主要由这几大部分组成——(引子),开端、发展、高潮、结局。这几个部分可以分别对应一乐章中的引子(1—63),呈示固定乐思的部分(64—168),展开的部分(169—409),高潮的部分(410—501),乐曲的尾声(502—525)。从乐曲传达给人们的内容上来理解,这样的結构划分也说得通。引子带我们进入这梦境一般的回忆,固定乐思代表的情人在开端优雅地走来,紧张的音乐家诚惶诚恐。整个展开的部分中是音乐家无法挥去的对情人的念想,这念想不断变化,时而兴奋,时而黯淡,时而激动,时而落寞。这样的内心折磨终于在高潮处彻底爆发,那爱情主题的辉煌再现似乎宣告着音乐家终于见到了他朝思暮想的美丽情人,这凯歌般的旋律似乎是对爱情坚定的宣言。可这毕竟是一场无疾而终的爱恋,在最后的结局里一切都归于宗教的肃穆与和谐。

那么这样的形式结构是否削弱了音乐自身结构的完整性呢?笔者的答案是否定的。因为柏辽兹对曲式结构的革新并没有造成乐章结构零散不整的后果,他整体围绕固定乐思来构建整首乐曲,使对比的原则在该主题的一次次不尽相同的变化发展中得到体现,而最后辉煌的再现部又把整个乐章主题的呈示和发展进行了总结,这又是一种高度的统一。

由于《幻想交响曲》的第一乐章最复杂,结构也最不同寻常,所以笔者进行了较为细致地分析。限于篇幅原因,其他乐章中一些用传统结构无法解释的地方在这里不再展开讨论,但只要考虑到音乐发展的同时,文学性的情节也在发展,用情节发展的结构配合着去理解音乐发展的结构,问题也能够迎刃而解。

在其他的音乐形式方面(配器、和声等),为了用非语义性的音乐手法表现出已经用文字描述出来的场景和每个带有形容词的小细节,作曲家必然要使用更加丰富而新颖的手法来使音乐与文字相契合。比如在二乐章开创性地使用两架竖琴渲染华贵氛围,三乐章双簧管与英国管宁静而充满诗意的对答以及五乐章运用弓杆击弦模仿骷髅舞蹈的神来之笔等等,无处不彰显着柏辽兹管弦乐配器大师的非凡功力。因此,在这些音乐形式上,标题因素显然对音乐自身的发展起到了促进作用。

总体来说,在《幻想交响曲》中,标题的运用可能给音乐形式本身带来的不利影响还是最容易体现在曲式结构上。因为标题所具有的文学因素,使得乐曲发展不得不遵循一种文学作品在情节发展上的逻辑,而这种逻辑与音乐自身发展的逻辑时常是相左的。能否处理好这二者的关系尤为重要。《幻想交响曲》毕竟是一部以音乐为主导的作品,倘若柏辽兹为了一味顺应情节发展的需要而忽略了音乐自身的发展逻辑,那么音乐的主导地位就会被取代,使一部杰出的交响乐变成一部戏剧配乐;但若柏辽兹仍旧采用惯常的音乐结构,不考虑标题给音乐带来的文学因素,那么标题和音乐就成了两张皮,彼此没有什么联系,如此详尽的标题和解说就显得多余而冗长了。正如保罗·亨利·朗所说“保留一个奏鸣曲的形式结构,又要使之服从规定进程的音乐之外的标题内容,这是绝对不可能的”[6]所以,柏辽兹是无法严格按照传统的曲体结构来进行他的标题音乐创作的。通过以上分析,我们可以肯定柏辽兹大胆的革新是有价值的,因为他对运用音乐语言进行文学性描述的标题音乐的发展进行了有益地探索。尽管柏辽兹弃用了一些奏鸣曲式的经典原则,但这并没有使他的整个乐曲在精神内涵上违背矛盾、发展,对比、统一的交响原则。

参考文献

[1]王琦.标题交响音乐的表现手法——柏辽兹《幻想交响曲》第一乐章主体部分分析[J].宿州学院学报,2005(3):67.

[2]孔繁洲.近代标题音乐DE开拓者——柏辽兹及其《幻想交响曲》[J].黄河之声,1998(6):18.

[3]R·弗兰德,H·劳厄,金经言.19世纪的音乐革命者:柏辽兹、李斯特和瓦格纳[J].福建艺术,2003(6):5.

[4]保罗·亨利·朗,顾连理,张洪島,杨燕迪,汤亚汀,译.西方音乐中的文明[M].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2009:762.

作者简介:张皓伦(1989—),男,汉族,山东省青岛市人,硕士,讲师,研究方向:音乐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