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一碗米线

冷清秋

半夜，下雨了。

雨很大。雨声很大。

三楼亮着灯的窗户终于灭了。

天亮闹到天黑，天黑又到现在，也该歇歇了。

女人拉着行李箱冲进雨里时男人并没有追出来。

这有点违反常规的电视剧剧情套路。一般都是设置成男人拿着伞追出来和女人拉扯几下再分开，或者是男人追出来时，女人已经看不见，男人蹲在雨幕中狠狠地揪扯几下自己的头发以示自己内心无法消除的痛苦和郁闷。但也不一定，有时导演会略去不太重要的，直接让主角出场。所以穿过街区搭上出租车的女人在黑夜里绕来绕去最后在开源湖边停了下来。

女人下车时雨已经小一些了，迷蒙的开源湖在黑夜里更加深邃。开源湖边大船上卖米线的大叔正靠着椅背打盹儿，再过两分钟拉着行李箱的女人才会迟迟疑疑走过来。

嗯，两分钟到了。灯光下失魂落魄的女人衣衫不整地站在店门口的灯笼下朝里张望，她仰头眯眼望着店门口的招牌轻轻念道：来一碗米线。

打盹儿的大叔一下子醒了。大叔不仅很丑，而且很肥，似乎是他的肥加重了他的丑。但此刻，这样的丑反倒让女人生出许多安全感。

女人又看了一眼丑大叔的脸，小眼睛厚嘴唇，头发像深秋后过于荒芜的草，有些地方茂盛有些地方绝迹。矮胖的身子几乎找不到腰……怎么会有这样丑的人？望着眼前的男人不知道为什么女人很想笑。于是她就笑了。

女人笑起来很好看，和深夜泛着光的开源湖一样迷人。尽管她的眼睛还带着明显的疲惫和红肿，但是笑起来就像是黑夜里铺在开源湖面上的一道光。来一碗米线，女人再次重复了一遍。

丑大叔如梦初醒，转身在热气腾腾的炉灶前忙碌着。

烫好的米线从锅里捞出来，碗中铺满薄若蝉翼的牛肉片，接着是碧绿的香葱碎香菜碎，小米椒切碎粒和黄姜碎多加了一些量，花生碎舀一些放进来，热腾腾的鸡汤浇上来，豉油的香味儿便跟着鸡汤弥漫开来。

女人和大叔几乎是同时眯了一下眼睛，又缓缓睁开。

这是什么？只吃了一口，女人便停下来一脸吃惊地问道。

米线。伤心米线。丑大叔面无表情地回答。

伤心米线？这世上还有伤心米线？女人的表情更加吃惊了。

丑大叔望望深夜的开源湖，没有回答。

或许是女人太饿了，她觉得自己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米线。

米线快吃完时女人再次抬头打量这家开在船上的米线店，开源湖的水影随着灯光摇曳不定，斑驳的油漆方格窗显示着久远的沧桑感。远处的城闪耀着捉摸不定的光。女人安安静静地吃完米线即将下船时，扭过头来问，米线店开在这么偏僻的地方有人来吗？

你不是来了吗？丑大叔依然面无表情地说。说完好像是笑了那么一下。

有些人丑，笑起来倒是不丑。女人的心蓦然一动。

女人说她那天没走，坐在舢板上和大叔聊了很多，聊自己的童年，聊自己的情感，聊自己的一无所有和一无是处。丑大叔默默坐着听着，并不肯插哪怕是一句话。

有的人的爱情是从一碗米线开始的。女人后来无比坚定地说。

女人后来无数次把这个故事讲给她遇到的每一个人听。

他是我遇到的最好最温柔的男人。女人说。

女人后来也卖起了米线，卖伤心米线，她在许多城市开了米线连锁店。店址专门选在幽静偏僻的湖边，专门弄一艘老船，找其貌不扬气质温和的老男人统一培训上岗。

女人说，她离开那艘船之后为生计发愁，直到后来开起了自己的米线店才蓦然明白，自己已爱上了那个丑男人。女人说完舔了下嘴唇，有些自嘲地笑笑说：吃米线的人爱上卖米线的人了，你说奇怪不？

据说后来女人多次返回打听，却总也没有那大叔的任何消息。

女人仍不死心，找开源湖的管理人员求证，结果人家说从没见过她说的那样的卖米线的大船。

有人说这是女人为了创业而编造出来的故事。谁知道呢？

你有没有遇见过这样一位大叔？

也许有，也许没有，也许会有。

谁知道呢。但不管如何，来，先尝尝这碗热腾腾的米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