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故乡》与《边城》中故乡描写的异同

2019-12-26 09:12杨晨雪
文化创新比较研究 2019年8期
关键词:闰土翠翠边城

杨晨雪

(河南师范大学文学院,河南新乡 453007)

1 二者笔下故乡的情貌

1.1 失乡者:故乡的温情与荒凉

鲁迅的故乡位于浙江绍兴。绍兴有着“鉴湖”的别称,杜甫的诗“越女天下白,鉴湖五月凉”就是描绘这里的风土人情的。鲁迅十三岁那年家道中落,家族聚议要分割财产,这让幼小的鲁迅看到了故乡丑恶的一面。“走异路,逃异地”后的鲁迅,再也找不回儿时故乡的味道,以至于在后来的写作中,鲁迅总是以流浪者,失乡者的角度来描写自己的故乡。一条青石板路,一溜粉墙黛瓦,一弯曲径通往百草园,这里承担了鲁迅太多儿时的记忆,文中反复描写的海边沙地,是鲁迅记忆中“最纯正”的故乡场景。文中对这片景色的描写承载着鲁迅对于记忆里那个故乡的悼念。这时的故乡已是“现代的风景”,《故乡》开篇“苍黄的天底下,远近横着几个萧索的荒村,没有一些活气。我的心禁不住悲凉起来了”[1],凄清的景色奠定了全文悲凉的感情基调,这已经不是物理意义上目光所接触到的纯粹的画面,更是心理意义上作者内心的视野。

究其原因,这与鲁迅自身经历和当时所面临的困境与他秉笔直书的性格有关。当时的鲁迅处在“一间铁屋子”里,周围满是麻木不仁的“看客”,历史所赋予这位作家的任务就是要“敢说,敢笑,敢哭,敢怒,敢骂,敢打,在这可诅咒的地方击退了可诅咒的时代”[2]。面对苦难中的国家,面对故乡的不同以往,启蒙理性的思想使他不得不去正视故乡的愚昧落后,现实主义的笔法和“写实讽世” 的风格更是把故乡的鄙陋展现得淋漓尽致。再者,鲁迅隐隐流露出归乡而不得的感伤。同族人的逼迫,街坊邻居的尖酸刻薄,都使鲁迅无法再在故乡立足,故乡对他的排斥,也是他对故乡失望的原因。而老屋的变卖,标志着故乡已经成了一个空虚,没有灵魂的概念。鲁迅笔下的故乡,充斥着现实的“愚昧”与曾经的“美好”的矛盾,“那些好的和不好的记忆共同织成了一张大网,一方面引诱他进入,另一方面又逼迫他逃离”[3]。在《故乡》中我们看不到太多的温情与美好,更多的是时过境迁的荒凉破败。

1.2 眷乡者:故乡的理想与哀婉

不同于鲁迅,沈从文笔下的故乡是一个“非现代”的理想世界。他的故乡位于湖南凤凰县,在这样一个奇峰清秀、万物有情的故乡,沈从文从小便吸收着大自然的灵气,对这片青山绿水有着深深的眷恋。《边城》这部小说对湘西的描写精妙美丽,像是个与世隔绝的“桃花源”,它有着与都市截然不同的风土人情,诉说着乌托邦式的世界。当然,真实的湘西世界并没有沈从文笔下这么美好,也和鲁迅的故乡一样有凄风冷雨,也会有血腥。但是,为什么作者会选择过滤掉这些而只留下湘西美好恬静的一面呢?这与他的个人经历有关。十四岁的沈从文行军入伍,这段经历使他对生死之事看得更加透彻,更加珍重。

此时的社会虽然仍是动荡不安,但相较于鲁迅所处的那个新旧交替的时代,已经是稳定了许多,“人性的本质” 成了许多作家探讨的热题。作为一名“乡下人”,沈从文以淳朴的眼光描写了家乡美好的人性,创造自己的“希腊小庙”,选择性的在自己的作品中过滤掉令人发怵的现实,不像《故乡》中所流露的失望与绝望,在《边城》中,我们几乎看不到人性的险恶,即使是死亡也是描写得那么唯美,即使是悲剧也给人留以希望,让读者们感受到的只有淳朴的民风和湘西的静谧。在《边城》小说结尾:“这个人也许永远不回来了,也许明天回来! ”[4]这一给人聊以慰藉的结尾有留白的妙处,也给了读者希望,让悲剧哀而不伤,升华了艺术效果。其实在《故乡》中,鲁迅也有意无意地给读者留以了希望。宏儿与水生的关系,正是“迅哥儿”与少年闰土关系的轮回,宏儿与水生“松松爽爽”的一路出去,宏儿不忍水生的离去,盼望着何时与水生再见,都使鲁迅重温了他儿时与闰土玩耍时一帧一帧的场景,这不禁使读者幻想长大后的宏儿与水生是否也会如长大的“迅哥儿”与闰土一样生疏,隔着“一层可悲的厚障壁”。

2 二者笔下故乡中的典型人物形象

在《故乡》和《边城》中,作者塑造了许多鲜明的人物形象,他们笔下的人物形象虽然大相径庭,但均有着悲剧性的结局。如果说《故乡》的魅力在于抨击时弊,斥责民族劣根性,那么《边城》的魅力就在于能够让人们看到美好人性的存在,唤醒心底的善良与温情。

2.1 闰土:“铁屋子”中的熟睡者

“鲁迅小说的基本特点,是多写病态社会中不幸的人们”[5]。鲁迅笔下所创造的人物大多是受封建礼教束缚的腐朽形象,这与他笔下的“荒村”相映衬。如《故乡》中的典型形象:闰土。在鲁迅的笔下,人物形象的描写十分具体“紫色的脸,头戴一顶小毡帽,颈上套一个明晃晃的银项圈”,一个机智勇敢,让鲁迅崇拜的小英雄形象跃然纸上,但是儿时的闰土越是令鲁迅留恋,归乡后的他就越是失望。“西瓜地上的银项圈的小英雄的影像”由十分清楚到变得模糊,中年闰土“先前的紫色圆脸,已经变作灰黄”,人物一出场就给人一种压抑、惊叹的感觉,他的表情“仿佛石像一般”更是预示了闰土的经历。时代交替,局势动荡,根深蒂固的封建思想更是在土地上蔓延,在这样的背景下,闰土也没有免俗,向“我”要走了“香炉与烛台”,在叫了“我”一声“老爷”后,“我”的灵魂都受到了震颤,由此可以看出闰土的转变也是鲁迅对故乡失望的导火索。

2.2 翠翠:“桃花源”里的纯情者

与鲁迅相反,沈从文笔下故乡的人们形象淳朴善良,没有一丝烟火气,具有脱离现实的理想化特征,如《边城》中作为全书之魂的翠翠。翠翠在湘西山水间栉风沐雨,掬雾追云,在一个美丽、和平、和谐的环境中成长,因此,这也注定她温柔、诚实、率真的个性。翠翠是沈从文心中理想的东方女性,是爱与美的化身,文中对翠翠有这样的描写“翠翠在风日里长养着,把皮肤变得黑黑的,触目为青山绿水,一对眸子清明如水晶”[6],相较于鲁迅对人物细致入微的描写,沈从文对人物的描写并不具象,给读者留了许多想象的空间,使人物的美丽更加缥缈朦胧。与鲁迅写实风格相比,沈从文笔下的人物就显得过于虚幻; 与鲁迅笔下封建愚昧的人物相比,沈从文笔下的翠翠淳朴善良,有着理想化的性格特征,给恬静的湘西世界添加了一抹优美、令人向往的风土人情。

但是从这些温情中,我们仍能感受都一丝隐隐的悲痛,祖父年轻时丧女、翠翠爱情的流逝,给小说增添了一抹悲剧色彩。这与闰土的麻木不同,但与闰土有着相似的悲惨命运,终是被现实磨平了棱角。他们的悲剧产生的原因追根到底都是因为不敢于反抗,受到封建伦理关的束缚,一味地任凭事情发展而造成的。倘若闰土也能够像“迅哥儿”一样敢于反抗当世的病态潮流,而不是作为一个“熟睡的人们”去被封建礼教裹挟,恐怕他也不会像个木偶一样辛苦麻木的生活。边城中的悲剧早已在翠翠的母亲那里埋下,面对与茶峒军人的爱情,没有勇气的反抗,迫于伦理压力的束缚,酿成了她的人生悲剧,不仅给父亲留下了痛苦,更是给尚在襁褓的翠翠留下了悲情的人生背景。这种缺乏母性关怀的性格缺失和情感缺失使翠翠在面对二佬的追求之时不知所措,不敢直接表达自己内心深处的声音,如果翠翠能够敢于回应,可能天保也不会命丧途中,祖父也不会忧思过度,郁郁而终;如若傩送不被社会伦理所禁锢而心怀顾忌,选择逃避,翠翠的结局也不会是与一只黄狗默然相望,陷入无尽的等待。

《边城》和《故乡》都描写了传统封建宗法制度下的小人物,但是在文中,我们根本看不到沈从文对封建宗法制度的批判,他从未把翠翠母亲及翠翠的悲剧归咎于封建宗法制度,他只是强调了她们的性格悲剧和命运悲剧,制造多种机缘巧合使其与理想中的结果擦肩而过。而鲁迅就截然不同,他严厉的批判封建宗法制度,全力抨击传统封建思想的劣根性与落后性,对于被封建宗法制度同化的闰土有着深深的同情,对于封建气息弥漫的故乡感到失望与迷茫。他们看似走的是完全不同的道路,但实则殊途同归——揭示出传统文化的劣根性。鲁迅与沈从文处在不同的时代,他们的作品所呈现的面貌是不同的,但是两位作者的本意都是想要唤醒美好的人性,改造国民劣根性,重塑民族精神。

二位大家在小说中对故乡的描写各有千秋,带领读者领略了风格迥异的故乡,相比鲁迅笔下故乡的悲怆,沈从文笔下的故乡理想、甜美,有着淳朴、令人艳羡的风土人情。鲁迅的“故乡”已经失去了存在的基础,是在现实社会生活的压力下失去了精神生命力的 “故乡”,而沈从文的湘西世界却在作者有意无意理想化的保护中一直存在,但二者笔下的故乡,都是作者心里最怀念,最向往的心安之处,承载着作者最真实的喜怒哀乐,影响着作者的一生。

3 结语

故乡是用来想象和升华的,所有美与丑恶都可以在故乡中出现。对于故乡,山在、水在、时光、旧识都在,鲁迅与沈从文从来没有遗弃它,至于鲁迅笔下对故乡的绝望,是对人,对物,对一段回忆的绝望,而不是一片土地。当生长的地方被注入了感情与灵魂,它就成了作为符号意义和精神意义上的故乡。其实,我们在谈论故乡的时候,我们谈论的不只是地理位置上的故乡,更是故乡意义上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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