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女性角色切入探讨《吉尔伽美什》史诗

2019-12-30 21:16尹冠中
绵阳师范学院学报 2019年12期
关键词:吉尔史诗母亲

尹冠中

(广西师范大学,广西桂林 541006)

《吉尔伽美什》是当前世界上已知的最早的英雄史诗,是美索不达米亚文学中的翘楚。《吉尔伽美什》来自于亚述巴尼拔图书馆的12块残破的泥简,现藏于大英博物馆。《吉尔伽美什》共3 000余行,其记述的故事约于公元前3000年的苏美尔时代,并记录了古巴比伦的大洪水神话。其内容以主人公乌鲁克之王吉尔伽美什为核心展开。与其他民族、文化的上古史诗类似,《吉尔伽美什》史诗的主人公为男性,女性在史诗中通常处于次要、辅助性质的地位。而从女性角色的角度切入史诗,则对解读《吉尔伽美什》具有重要的意义。曾获古根海姆奖的学者Rivkah Harris在其著作GenderandAgeinginMesopotamia中,录有其探讨《吉尔伽美什》史诗中女性形象的论文ImagesofWomeninTheGilgameshEpic,提出《吉尔伽美什》中的女性形象皆经过了“符号变换”(symbolic conversion),并由此产生了幽默与喜剧(humor and comedy)的效果,是关于《吉尔伽美什》史诗中女性形象解读方面的重要成果。本文所采用的《吉尔伽美什》史诗原文,以于2000年由Penguin Classics出版的英国学者Andrew R. George翻译的TheEpicofGilgamesh为底本。

一、从宁孙到Shiduri:吉尔伽美什的成长

宁孙(Ninsun)在史诗中的称谓是“Wild-Cow”,具有近乎全知的智慧。她是史诗中第一位与吉尔伽美什相关的女性,是吉尔伽美什的母亲。她的出场,是在恩启都被创造后,吉尔伽美什梦见与恩启都相关的梦境,并找到其母解梦这一场景中。在后续发掘出的石板中,还包含吉尔伽美什与恩启都在征战芬巴巴前,宁孙向太阳神舍马什祈求平安;宁孙收恩启都为养子,并请求他保护吉尔伽美什这些内容。宁孙是非常典型的母亲形象,帮助吉尔伽美什解除困惑,为吉尔伽美什的出行寻求保护。

宁孙缺失的功能在于教育吉尔伽美什。在恩启都出现之前,吉尔伽美什在乌努克的行为弄得民怨鼎沸,而并没有宁孙教导、约束吉尔伽美什的描述。恩启都出现时,宁孙在解梦完成后,吉尔伽美什则欣喜地说道:“Let me acquire a friend to counsel me, a friend to counsel me I will acquire!”[1]11(让我获得一位来劝导我的朋友,我将获得一位能来劝导我的朋友!)可以从此推测,宁孙是一位溺爱儿子的母亲,面对儿子的不良行为并未加以教导;而吉尔伽美什的内心中也渴望能有人指引自己走上更正确、更辉煌的道路。可以说,宁孙这一角色是吉尔伽美什生命年轻时候的代表;这时的吉尔伽美什是一位没有拘束的、受到母亲溺爱并渴望友情的少年

Shiduri则登场于第十块石板,出现在吉尔伽美什寻找乌特那庇什提牟的路上。Shiduri的真实身份众说纷纭。在赵乐甡译本第十块石板的尾注处,他说道,这是酒馆或饭馆的老板,有人认为是海岸女巫,或伊什妲尔女神的化身[2]81。Rivkah Harris指出,虽然在早期记录中伊什妲尔与酒馆有一定的关联,但认为Shiduri就是伊什妲尔这一结论是存疑的:Shiduri有自己的姓名与职业;她的姓名按照胡米特语的起源有“年轻女士”之义;另外,她在史诗中是吉尔伽美什的帮助者,而非伊什妲尔般的阻碍者。同时,她指出,Shiduri也并非真的是地位低下的酒馆老板,因为Shiduri戴有面纱,而在巴比伦,地位低下者是不允许这么做的[3]123。Andrew. R. George所著的牛津大学出版社出版的TheBabylonianGilgameshEpicIntroduction,CriticalEditionandCuneiformTexts中引用了英国研究亚述史与近东考古学的历史学家、考古学家W. G. Lambert的观点。他认为Shiduri不是伊什妲尔,但她在中巴比伦时代被吸收,随着神话体系的完善、诸神被排列起来,她与伊什妲尔合二为一了[4]148-149。无论如何,有一点是确定的,即Shiduri并非是普通人,极有可能是具有神格的角色或其化身。这样,她实际上与宁孙拥有相似的地位。

Shiduri是史诗中最后一位具有明确身份信息的女性。在她之后的女性角色只有乌特那庇什提牟之妻,但没有单独的身份信息。她主要出现于询问与考验吉尔伽美什。在从西帕尔发掘出的石板中有两则断章,其中便有一段Shiduri劝诫吉尔伽美什的话:她告诉吉尔伽美什他的追求永远都不会有结果,应充分享受现世的欢乐。吉尔伽美什毫不犹豫地拒绝了。显然,Shiduri在这里扮演了一个劝导者的角色;吉尔伽美什也不再具有宁孙时期的无忧无虑、恣意横行的少年符号特征,而成为了充满忧虑和信念的中年人。

显然,从宁孙到Shiduri,吉尔伽美什经历了一个成长的过程;而宁孙与Shiduri,包括中间的恩启都,便都是吉尔伽美什成长路程上的符号。关于恩启都,将在下一节着重论述。这一成长过程是具有普适性的,是所有人的共同经历。宁孙意味着幼稚,Shiduri意味着成熟。吉尔伽美什从宁孙身边离开去征讨芬巴巴,正是一个人成年之后开始离开母亲、走向充满危险与挑战的世界的象征。离开母亲是吉尔伽美什获得成长的一个重要环节,而宁孙在此之后再也没有出现在史诗中。在吉尔伽美什成长的路程中,恩启都是劝导者,Shiduri也是劝导者;而恩启都是理想,劝导的是让吉尔伽美什从蒙昧中走向实现人生价值;Shiduri是现实,劝导的是吉尔伽美什认清现实、踏实生活。离开宁孙,与恩启都去冒险,是人生走出童稚的过程;恩启都死亡,遇见Shiduri,是人生从理想走向现实的路程。吉尔伽美什的人生阶段,可看作是宁孙时期、恩启都时期和Shiduri时期。

另外,在吉尔伽美什的成长过程中,还出现了两位没有独立姓名与个性特征的女性,分别是沙索利人之妻与乌特那庇什提牟之妻。沙索利人之妻在史诗中只有一句话,出现在第九块石板,重复了第一块石板中的“他三分之二是神,三分之一是人”。在精神分析流派中,有一种被称为“心理倒退”(regression)的心理防御机制,即心理受挫的人暂时回归到先前的心理状态,以让思绪摆脱当前的困境。在遇到沙索利人及其妻子时,吉尔伽美什刚经历了失去恩启都的痛苦;而“他三分之二是神,三分之一是人”这个在他宁孙时代、也就是少年时代熟悉无比的句子重新出现,很有可能就是吉尔伽美什处于心理倒退状态的写照。乌特那庇什提牟之妻是吉尔伽美什成长旅途的终点,她也只说了一句话,出现在第十一块石板,让乌特那庇什提牟向吉尔伽美什赠送礼物。吉尔伽美什正是在此处感受到了最后的希望与绝望;伴随着乌特那庇什提牟所赠仙草的遗失,吉尔伽美什的成长终于完结于理想的破灭。

二、神妓与恩启都

(一)乱伦者

神妓是《吉尔伽美什》史诗中的重要女性角色。在恩启都被创造出来,同野兽一起生活时,她接受了吉尔伽美什的命令,去寻找恩启都并与其交媾,开化了他,使其获得了智慧,由自然的动物的状态进入到社会的人的状态。在这里,神妓具有启示者、引导者的形象,也意味着性将人类从蒙昧带到文明之中。值得注意的是,在Rivkah Harris的论述中,她着力讨论了神妓Shamhat的母性特征。她注意到,神妓以她的言行被描述为善良的、智慧的具有母性形象特征的女性,而非如同实际历史上美索不达米亚的妓女一样是具有欺骗性、淫荡的诱惑者。她指出:“一个低微的、处于边际地位的娼妇,被提升为‘母亲’这样一个中心性的亲缘角色。”[3]122她认为,恩启都在最初是天然的、未受到教导的(untaught)状态,而神妓Shamhat教给了他一切儿童所需的知识——饮食与穿着。

按照Rivkah Harris提供的思路,可以发现更多神妓与恩启都的关系接近于母子关系的证据。在恩启都拥有智慧后,神妓对恩启都说道:“You are handsome, Enkidu, you are just like a god! Why with the beasts do you wander the wild? Come, I will take you to uruk-the-sheepfold, to the sacred temple, home of Anu and Ishtar.”[1]8(恩启都,你是如此英俊,就像一位天神!为何要与野兽一起在荒野游荡呢?来,我带你去“羊圈”乌鲁克,去神圣的庙宇,去那阿努与伊什妲尔的家!)这样的语气,与母亲哄小孩子时的语气极为类似,都是通过先夸耀、后引导的方式让孩子去做自己想让他做的事。神妓分享了自己的衣物给恩启都,并领着他如领着一位天神①,符合母亲与孩子牵着手行走时候的形象。而恩启都从神妓处感受到女性的魅力而获得性启蒙的情节,与弗洛伊德精神分析流派中所说的男性孩童第一个性启蒙对象就是他的母亲的理论是一致的。

再来对照史诗中唯一一个生物意义上真正的母亲形象——吉尔伽美什的母亲女神宁孙,宁孙在史诗中的作用非常显著——指引、告诫与保护吉尔伽美什。吉尔伽美什做了梦,宁孙帮助其释梦;吉尔伽美什出征芬巴巴前,宁孙为其向舍马什祈祷。显然,宁孙之于吉尔伽美什,正如同神妓Shamhat之于恩启都。宁孙在史诗中所做的事,与神妓Shamhat所做的事是同等的。宁孙为吉尔伽美什解释梦境,告诫该如何行动;神妓Shamhat启迪恩启都,告知该如何生活;宁孙为吉尔伽美什祈祷,神妓Shamhat为恩启都穿衣,牵着他前往牧羊人的村庄。因此,可以确实得出结论,神妓Shamhat的形象在史诗中与宁孙的功能存在一致的部分,即是具有神圣性的母亲。

那么,随之而来的,便是恩启都作为乱伦者的形象。恩启都与具有其母亲性质的神妓Shamhat交媾,便具有乱伦行为的象征含义。首先,恩启都被创造出来后,是在自然中生活,与野兽同行,象征着原始人类的生活方式。在远古时期,儿子与母亲、女儿与父亲交媾,以及兄弟姊妹之间的性行为,是可能普遍存在的。苏格兰法学家和原始社会史家麦克伦南(John Ferguson McLennan)于1865年出版了《原始婚姻:婚姻仪式中掠夺形式源流考》,提出了外婚制度的起源,并表示上古族群存在乱交与母系的特征。法国社会学家涂尔干(Émile Durkheim)于1898年出版的《乱伦禁忌及其起源》中论述了上古时期的乱伦行为以及经血恐惧导致的禁忌。现存许多神话中,也存在大量近亲交配的故事。所以,恩启都与吉尔伽美什最初的对立,是上古原始人类与进入文明时代的人类在时间上的对立转嫁到空间上的对立的产物;恩启都最初的模样象征着原始人类的生活方式,他与其母,也就是神妓Shamhat的乱伦行为正是上古人类行为的反映。而随着神妓带领恩启都来到乌鲁克,也就意味着人类从原始走向文明,乱伦行为便成为禁忌而不被允许了。恩启都由荒野走向乌鲁克,看似是空间维度上的移动,实际上还包含有时间维度上的移动;史诗依靠将时间维度上的移动转化为空间维度上的移动来叙述了。

另外,值得注意的是,恩启都在被诸神制裁后,开始在愤怒与昏乱中诅咒神妓,其内容包括无法找到合适的丈夫、无法组建美满的家庭等;并在最后说道:“Because [you made] me [weak, who was undefiled!] Yes, in the wild [you weakened] me, who was undefiled!”[1]58(因为你使我这纯洁的人变得虚弱!是的,在荒野,你使我这纯洁的人变得虚弱!)而这诅咒迅速遭致了舍马什的指责。恩启都收到诸神裁决,是带罪死去的;而他的罪,便在潜意识中追溯到了与神妓的乱伦行为中。恩启都说自己本是纯洁的(undefiled),乃是受到了神妓Shamhat的引诱而变得虚弱,这是对自己乱伦行为的悔过与推卸责任——是母亲引诱了无知的自己,如今我得不到幸福而死去,你也休想得到幸福。乱伦行为是身为原始人类的恩启都进入文明时代后的罪恶。恩启都诅咒神妓相当于人类诅咒过去处于乱伦模式下生活的人类族群自身;而舍马什的指责与恩启都的悔改和祝福又反映了母亲在氏族生活中的确具有重要地位,同时也增强了Shamhat身上的神圣性特征。

(二)具有女性符号特征的妻子形象

恩启都在神话中是一位男性,但史诗却有意无意地暗示他具有女性性别的符号身份特征,抑或是他与吉尔伽美什的关系类似于恋人关系的特征。Rivkah Harris指出了吉尔伽美什与恩启都具有一定的同性恋伴侣的特征。她引用A. Kilmer的观点道:“Gilgamesh veils his dead friend like a bribe.”[3]127(吉尔伽美什掩盖住他死去的朋友时,就像在掩盖住新娘。)她本人也表示,他们二人间的关系不仅像是简单的男性与女性,而更像是丈夫与妻子。

同样,可以在史诗文本中发现相关情节。恩启都刚被创造出来时,便提到“he bears long tresses like those of a woman.”[1]5(他的长发就像女人的一样。)吉尔伽美什尚未见到恩启都时便做了一个梦,梦中出现一块象征着恩启都的斧子,而吉尔伽美什的举动是“I lifted it up and set it down at your feet, like a wife [I loved] it.”(我将它举起并放在您的脚下,就像对一位我爱着的妻子。)他的母亲宁孙则回复道:“My son, the axe you saw is a friend, like a wife you’ll love him, caress and embrace him.”(我的儿子,你看到的斧子是你的一位朋友,你将像对待妻子一样爱他、关怀他和拥抱他。)[1]11二人的对话中都提到吉尔伽美什与恩启都的关系将像是夫妻关系。恩启都第一次与吉尔伽美什相见,便是在吉尔伽美什前往新娘婚房的路上,恩启都阻拦他不让他前进。吉尔伽美什的母亲宁孙女神收养了恩启都作为养子,她便成了吉尔伽美什与恩启都共同的母亲,宁孙与恩启都的关系便由此类似于婚姻中丈母娘与妻子的关系。在第五块石板里,吉尔伽美什向恩启都讲述自己的梦境,恩启都则为他解梦。在古巴比伦文学中,解梦这一行为通常由关系亲密的女性来进行[4]143,如在这之前吉尔伽美什是将梦境交给母亲宁孙女神来解。所以,一方面,这表示恩启都身上具有女性的符号特征;另一方面,根据精神分析流派的理论,男性在成长过程中会压抑对母亲的欲望,而将其转移去追求一位女性,以替代原先母亲所在的位置。吉尔伽美什由向母亲寻求解梦到向恩启都寻求解梦,似乎正反映了吉尔伽美什欲望的转移;恩启都在此过程中替代了原先属于母亲的位置,而这个角色正是妻子的角色。

在击败了芬巴巴后,女神伊什妲尔向吉尔伽美什求爱,遭到拒绝。吉尔伽美什与恩启都同天牛战斗并胜利后,恩启都开始嘲笑伊什妲尔。如果前承上述恩启都具有吉尔伽美什的妻子这一身份角色特性的观点,此处的辱骂可看作是争夺爱人胜利后的嘲讽。第八块石板描述了恩启都的葬礼,在吉尔伽美什的悼词中,出现了“who ... a wife ......!”[1]64(这……一位妻子……!)由于此处有缺漏,无法明确知晓其内容,但大约可以猜测到,吉尔伽美什确实将恩启都比作自己的妻子。

另外,在历史上,古巴比伦人婚前男女关系极为随便,婚前性交是相当普遍的事,而结婚后则立刻严苛起来,著名的《汉谟拉比法典》便对婚后通奸有着严格的规定[5]180-182。在史诗中,吉尔伽美什见到恩启都前,个人行为极不检点,不仅不给别人家留儿子、女儿,还要抢夺初夜权。而他与恩启都相遇相交后,再也没有类似情节的描述,俨然可以与历史上巴比伦人婚前——婚后的行为相对应,也从侧面佐证了恩启都的“妻子”角色特征。

那么,恩启都的死,也可以解读为乱伦者在文明时代无法获得安稳的家庭幸福。恩启都在临死前对神妓Shamhat的诅咒,着重强调了家庭生活方面,反映了他自己无法获得幸福的愤怒。前文说道,宁孙之于吉尔伽美什,是约等于Shamhat之于恩启都的。区别在于,吉尔伽美什没有产生乱伦行为。因此诸神审判中,让吉尔伽美什存活而让恩启都死去,也就不难理解了。

三、阿鲁鲁与伊什妲尔:两次阻碍者的行动

阿鲁鲁与伊什妲尔是史诗中除宁孙之外出现的两位女神,她们都具有主人公的阻碍者这一身份特性。阿鲁鲁出现在前,伊什妲尔出现在后;阿鲁鲁的阻碍是轻微而隐蔽的,伊什妲尔的阻碍是严重且明显的。

阿鲁鲁(Aruru)是美索不达米亚地区的生育之神,又名宁胡尔萨格(Ninhursag)。在史诗中,阿努听到乌鲁克居民对吉尔伽美什的抱怨,命阿鲁鲁去创造一个吉尔伽美什的复制品,以与吉尔伽美什相敌,保乌鲁克的太平。于是阿鲁鲁便造出了恩启都。根据后文的叙述,诸神的目的确实达到了,吉尔伽美什不再侵扰乌鲁克的居民。这只是史诗开头一段极短的叙述,却拥有重大的意义:这件事与之后的恩启都之死事件在结构与作用上具有极大的类同,可以看作是恩启都之死事件的预演。

先来看恩启都之死这一事件。伊什妲尔(Ishtar)在美索不达米亚地区管辖的领域非常之多,包括爱、美、性、战争、丰收等。在吉尔伽美什史诗中,通过吉尔伽美什对伊什妲尔的嘲讽,可以看出她对爱情不专一、性格多变、难以捉摸,不值得他人信赖,其他人也不敢信赖。于是,伊什妲尔向阿努以打开冥界大门为威胁,请求他降下天牛。天牛被击杀后,诸神召开会议,决定让恩启都死去,以赎去击杀天牛与芬巴巴的罪过。

之所以说这两件事在结构与作用上具有极大的类同,是由于以下几个原因。首先,这两件事对于吉尔伽美什而言,都是属于阻碍者的行动。阿鲁鲁创造恩启都是为了阻止吉尔伽美什的暴行,诸神赐死恩启都是为了报复吉尔伽美什。在史诗中,绝大部分角色都是吉尔伽美什的帮助者,为吉尔伽美什的前进与成长发挥作用,而这两位神都扮演了阻碍者的角色,只是在性质、程度上有重大差别。其次,这两次事件的结构皆可看作诸神受到请求——诸神做出行动——诸神获得成功。只是在第二次事件里,该结构被复杂化了,出现了一个受到请求——做出行动——行动失败的前奏(杀死天牛)。一方面该前奏的结构依然是阿鲁鲁事件的仿拟,另一方面并未改变最后诸神获得成功的结果,因此依然可以看作二者在结构上具有重复与类同。这种结构上的重复,也强化了女神们的阻碍者身份性质,尤其是伊什妲尔的身份性质,因为前面已经有一位女神阻碍过吉尔伽美什并获得了成功。最后,按照本文第一节的论述,第一件事将吉尔伽美什由宁孙时期推向恩启都时期;第二件事将吉尔伽美什由恩启都时期推向Shiduri时期。这两次事件都推动了吉尔伽美什的成长,使他由人生的上一阶段迈入下一阶段。由此可见,这两件事的性质是极为类似的,前一件事是后一件事的预演,后一件事是前一件事的变型与重复。

总之,以女性角色为突破口解读《吉尔伽美什》,可以得到许多有价值的信息。作为人类最古老的史诗,随着研究的深入,也必然有更多的价值在等待发掘。

注释:

① Rivkah Harris在此处引用的英译为“hold of him as the god do”,意为“像神一样带领着他”; Andrew George翻译的TheEpicofGilgamesh中此句为“By the hand she took him, like a god”;中文赵乐甡译本为“她牵着她的手,领着他走,像个母亲似的”。厦门大学李晶直接从阿卡德语译释,译为“她挽起他的手,领着他如领着一个天神”。故此处使用Andrew George的译文含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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