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狂的退赃——山东省莱州市住房和规划管理局原副局长王洪福犯罪启示录

常洪波 高志岩 马朝晖

曾几何时，他也曾意气风发，踌躇满志，一心投身家乡发展建设，打造了当地有名的广场文化。却在贪欲的驱使下，从第一次受贿后的忐忑不安，到后来坦然向别人索贿，他一步步走上了违法犯罪的道路……2019年6月，山东省莱州市住房和规划管理局原党委委员、副局长，莱州市规划管理处原党支部书记王洪福受贿案公开开庭审理，法院以受贿罪，一审判处王洪福有期徒刑三年，并处罚金三十万元。

为民争利的“广场”局长

王洪福，1971年出生在山东省莱州市一个农村家庭，父母为他取名寓意“洪福齐天”。学生时代的王洪福聪明好学、成绩优异，从小就是亲朋好友眼里的好孩子。

1995年8月，王洪福从西安建筑科技大学毕业，分配到莱州市建委规划处工作。此时的他风华正茂，一心想靠自身所学服务家乡发展建设。参加工作后，凭借自身良好的专业能力和组织的培养，王洪福可以说是仕途无坎坷，人生一路平坦，历任莱州市建委规划处技术员、技术中心科长、副主任。2011年3月至2016年12月，担任莱州市规划管理处党支部书记；2015年5月至2016年12月，担任莱州住房建设管理局党委委员，分管规划处、人防办、开发办和审批中心；2016年12月至案发前，担任莱州市铁路建设管理局副局长。

担任领导职务之初，莱州市一些黄金地段正处在商业开发和文化广场建设的十字路口上。究竟该走哪条路？这个问题摆到了王洪福的面前。

进行商业开发必定会在短期内增加经济收益，而建设文化广场老百姓能得到实惠，享受到更多的娱乐和休闲。思忖之下，王洪福认为，城市建设不能与民争利，打造一个城市的理念就是为民服务，越是城市的核心区域越不能一味地搞过度开发，要保留一个城市一些原汁原味的精神内容，让民众在这座城市有归属感和安全感。

于是，在王洪福的积极参与协调下，当地财政累计拿出8亿多元，在市区建起了38处文化广场，有几处广场甚至成为莱州的地标性建筑，广场文化也成为莱州市群众文化活动的一张亮丽的名片。对王洪福的这一决策，当年省、市级媒体曾多次进行报道，并对王洪福进行采访，市委、市政府也多次对其进行表彰。

但可惜的是，随着身份地位的变化，王洪福的心态也逐渐产生了变化，不知从何时起，对于权力和金钱的迷恋逐渐蒙蔽了他的双眼，也逐渐丧失了对党纪国法应有的敬畏之心。

如今，莱州市文化广场上依然灯光璀璨、欢声笑语一片，而当初的广场建设者王洪福，这个出身微寒、靠自身努力而身居领导职务的胶东汉子，大概也不会想到，自己竟被一盒“茶叶”敲开了贪腐之门。

打开盛有“茶叶”的潘多拉魔盒

2011年3月，就在王洪福担任莱州市建委规划处党支部书记后不久，当地某公司董事长张某便找上门来。原来，张某之前一直是干建筑安装的，成立该置业公司后开发了第一个建设项目——莱州市洪兴大厦。由于缺乏经验，大厦的规划手续如何报审、设计方案怎么做都不甚明了的张某，便通过朋友介绍认识了王洪福。此后的两个多月里，在王洪福的指点和照顾下，洪兴大厦的建设工程规划许可很快便通过了审批。

为了感谢王洪福对该公司报请规划审批工作的支持，同时也为了和王洪福所在的规划处搞好关系，2011年中秋节期间，张某将提前准备好的一盒“茶叶”送给了王洪福。

起初，王洪福以为是朋友间的馈赠，便没有推辞，寒暄一番后便把茶叶收下了。可是，回家后打开茶叶盒的王洪福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原来所谓的茶叶盒里并没有茶叶，而是整整十沓钞票，差不多得有十万元。

扪心自问，王洪福在项目上是给张某帮了不少忙，可大都是例行公事，并没有想为此索取回报。倘若是一盒并不名贵的茶叶，人情世故，在所难免，王洪福也就欣然领受，可面对茶叶盒里红彤彤的钞票，王洪福心里既有些兴奋又不免忐忑。

思前想后，王洪福还是决定拨通了张某的电话。刚开始王洪福坚持称要退还现金，可禁不住电话另一端张某的感谢和奉承，王洪福渐渐飘飘然起来，开始觉得自己是凭借“付出与劳动”赚取的合理报酬，最后也就甘之如饴地接受了这份额外的“收入”。

可王洪福忘了，他行使的是公家的权力，最终钱却装进了自己的腰包。从这开始，打开这个茶叶盒的王洪福就如同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一步步地滑向了腐败的深渊。

有“本事”的老公

事实证明，良好的家风是清廉为官的基石，而许多贪官堕落之始，都离不开一个“贤内助”的帮衬。

2011年10月左右，王洪福给了妻子刘某一张10万元人民币的银行卡，刘某询问钱是从哪来的？王洪福说是给朋友帮忙赚取的“劳务费”。面对来路不明的钱财，刘某虽没有多问，倒也心知肚明。

“印象里，那是他第一次给我正常收入以外的钱。由于我们家的财务都是我负责管理，王洪福的工资卡都在我手里，所以我知道这些钱不是王洪福的工资或者单位奖金补贴等收入……”刘某回忆道。

后来，王洪福便时不时地往家里拿钱，少则三万五万，多则十万八万，刘某虽然都知道这些钱来路不明，但也都高高兴兴地将钱收下，甚至觉得自己的老公确实越来越有本事了。

“还是虚荣心作怪吧，总觉得别人家老公有本事往家里拿钱，自己的老公已经是副局长了，也该往家里划拉点钱贴补家用了……”回忆起王洪福的腐败历程，刘某悔不当初，可惜为时已晚。

而对于王洪福来说，从小过够了苦日子，工作后一直兢兢业业，日子也清贫惯了，妻子在家也经常不给好脸色。“那段时间我觉得把钱拿回家去给老婆花是件很有面子的事，自己在家里的地位也陡然间提升了。”王洪福说。这些微妙的变化，也逐渐让王洪福心态发生了改变，过去对工作的勤勉敬业和满腔热情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呼朋引伴和投机经营。

不知不觉中,王洪福逐渐放松了警惕，开始主动结交形形色色的房地产开发商，并在他们的“围猎”下大肆敛财。2012年秋，莱州市某大型建设项目公开对外招标，莱州市住建局指定王洪福为甲方代表，同时也担任该项目评标委员会委员。为此，某集团一副总裁孙某拎着十万元“大礼包”找到了王洪福，表示该集团为该项目做了充分准备，希望王洪福在投标环节予以打分照顾。

此时的王洪福理想信念已动摇，宗旨意识早已抛诸脑后，拿人钱财替人办事，早已经成为家常便饭。当即收下了十万元贿款，并痛快地答应了孙某的请求。

当然，王洪福也没有让孙某失望。在招投标评分环节，王洪福给孙某所在的某集团打出了最高分。也正是由于王洪福的大力“关照”，该集团顺利中标该项目，拿下了这份总造价约1.6亿元的大单。

“借钱”来装修的房子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自从有了捞取“外快”的本事之后，王洪福不再满足于之前的生活状态，开始沉迷于奢侈享乐的生活，频繁出入高档场所。然而，巨大的消费需求，也让王洪福一次次伸出贪腐之手。

2013年，妻子刘某看中了某高档小区的一套房子，东拼西凑后装修费还差十多万元。于是，她开始埋怨整日沉迷于高消费的王洪福不知节俭，致使家中购置房产时手头拮据，之前的温言软语甚至化作恶语相向，弄得王洪福心烦意乱。

正当王洪福为家中的装修款发愁时，莱州某地产发展有限公司董事长程某因旧村改造项目审批的问题找到了王洪福。在办公室谈完有关项目的事情后，王洪福突然灵机一动，心想何不趁机向程某“借”点钱来装修房子？

于是，王洪福主动转移话题，说自己最近手头有点紧，想借10万元钱先用用。因为有求于人，程某便爽快地答应下来，并在没有任何借据的情况下把钱给了王洪福。

“因为我是做房地产开发项目的，规划处是我们地产开发公司需要特意处好关系的一环，如果和他们关系不好了，就有可能在向他们报批项目的时候给我们制造障碍或者拖延审批时间，那就会给我们的开发项目造成很大损失……”程某事后回忆起当时的情景，依然是一脸的无奈，“所以王洪福向我要这钱的时候我没有拒绝他，他没有给我打借条，我也没有要求他给我打借条……只要王洪福不提还钱，我也不会去找王洪福要这钱的。”

有了从程某处“借”来的10万元钱，王洪福的新家装修得气派无比，妻子更是一改之前的冷漠与怨怼，逢人便夸自己老公有本事。王洪福借此又找回了作为一家之主的“面子”，却失掉了为官做人的“里子”，也再一次将党纪国法抛在了脑后。

至案发时，王洪福利用其职务上负责建设项目规划审批和作为评标委员会委员的便利条件，为他人提供帮助、谋取利益，收受他人贿赂共计47万元。

疯狂的退赃

就在王洪福捞钱捞得愈发肆无忌惮时，却发生了一件令莱州当地地产商都跌破了眼镜的事情。

2017年3月的一天，某置业公司董事长张某的孙子刚出生没几天，王洪福的老婆刘某就登门造访，并送来了一套童装。可让张某没想到的是，这套童装里居然放了10万块钱。

更让人想不到的是，几乎所有曾向王洪福行贿的地产商们，都在2016年年底至2017年年初这短短的几个月里，收到了王洪福退还的贿款。据统计，这段时间里平均每个月，王洪福都会退还超过10万元的贿款。究竟是什么让曾经大肆敛财的王洪福疯狂地退还赃款？是王洪福终于良心发现、要迷途知返吗？

原来，由于长期贪污腐败甚至公然索贿，王洪福早已是声名狼藉，与他早年间见诸报端的光辉形象可谓天壤之别。2014年以来，有关部门根据相关线索，曾两次对王洪福涉嫌受贿犯罪问题进行初查。但由于王洪福具有很强的反侦查能力，相关部门未能掌握充足证据，一直未对王洪福进行追究。

侥幸逃过一劫的王洪福非但没有收手，反而越发猖狂，顶风作案，于2014年至2015年间，先后收受某实业房地产有限公司董事长李某等人贿赂12万元。

此后，相关部门多次收到对王洪福的匿名举报信，反映其利用职务便利中饱私囊，为亲戚揽工程等问题。为此，部门领导多次找王洪福谈话，要求其严格自身要求，注意廉洁自律。身边的朋友也多次提醒他。2016年年初，王洪福分管的村镇建设科科长张某因涉嫌职务犯罪被检察机关立案查办，这让王洪福开始如坐针毡，惶惶不可终日。

“当时社会反腐败舆论越来越大，我怕以前收取别人钱的事情暴露被追究刑事责任。迫于这些压力，我就想方设法把钱都退还了。”王洪福在向侦查机关坦白退赃经过时，眼神里早已经没有了当初的奕奕神采，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悔恨羞愧。

摊牌后的“苦恼”

2016年年底，迫于国家惩治反腐败高压态势和社会舆论的压力，王洪福在家中与妻子刘某“摊牌”了。

“我跟我老婆说，以前拿回家的‘劳务费’都是地产商求我办事给的好处费，现在外面风声很紧，相关部门都在查我，一旦出事我恐怕就得去坐牢，趁现在还没出事还是把钱退给人家吧。”王洪福回忆道。

刘某听王洪福这么一说，内心也很紧张。当天就开始着手凑钱。可一时之间凑齐将近50万元现金，对于平日大手大脚惯了的王洪福夫妇来说也并不容易。为了退还贿款，刘某甚至变卖了自己的金银首饰，并将手中的股票基金全部抛售。最终，还是在亲友的帮助下，王洪福夫妇才勉强凑足了47万元现金，并逐一找名目，向地产商们退还了之前收受的贿款。

>>山东省招远市人民检察院 资料图

虽然在以往收受贿赂后，王洪福大都会打电话故作姿态地推托一番，甚至会提到让行贿人把钱拿回去。但深谙这类客套话的地产商们，自然没有一个人再去拿回贿款。所以在时隔多年之后，地产商们突然收到王洪福退还的贿款，多数都感到十分诧异，甚至有的地产商不明情况，为了继续维系与王洪福的良好关系，又将贿款加倍奉还回去。

山东某有限公司董事长、总经理杜某某曾因建设项目采光权的问题，去法院告过莱州规划处，和王洪福的关系一度闹得很不愉快。为了和规划处搞好关系，缓解与王洪福的矛盾，以便于今后公司项目在规划处能顺利审批，杜某某曾送给王洪福5万元现金。

2017年年初，已经深感不妙的王洪福到杜某某的办公室退还了5万元现金，但尚不清楚状况的杜某某思前想后，还是有些摸不着头脑。“我最后还是担心与规划处的关系再生变故影响公司业务，随后我又给王洪福送过几次钱，但都被其拒绝了，直到最后他连我电话都不接听了。”杜某某说道。

可想而知，此时的王洪福早已如同惊弓之鸟，无论如何也不会再碰这些烫手山芋了。对于频繁登门来送钱的地产商们，他也只能避而不见、故意不接听电话，最后实在没有办法，索性搬到亲戚家居住，躲避地产商们的“围追堵截”。

曾经大肆敛财、风光无限的副局长，如今竟然因为躲避别人送钱而寄人篱下，让人觉得既可笑又可悲。同样，曾经以王洪福为骄傲的妻子刘某，脸上更没有了往日的神采和荣光。“那段时间日子过得提心吊胆，回家后不敢开灯，连看电视都得偷偷摸摸地不敢开太大声音，一听到有人敲门就心惊肉跳的，看到门外是陌生人也不敢开门。”回忆起那段“退赃岁月”，刘某更是一脸黯然。

也就是从决定退还贿款时起，王洪福开始仔细回忆收受的每一笔贿赂，越是回忆，越是心惊肉跳。一路走来，连王洪福自己都没有察觉，他已经深陷腐败的泥沼里不能自拔了。

最后的惩罚

2018年10月19日，王洪福被招远市监察委采取留置措施。在留置室内，王洪福渐渐放弃了之前的幻想和侥幸心理，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忏悔和恐惧，但一切都为时太晚。

庭审席上，招远市人民检察院公诉人指控王洪福涉嫌收受地产开发商贿赂款47万元。王洪福辩护人认为，贿款在案发前已悉数退还，故不构成受贿。对此，公诉人指出，王洪福在受贿后并未及时退还贿款，时间最长的一笔贿款至退还时，已时隔6年之久，且王洪福收受贿赂后，已将贿款用于购房及个人消费，从主观上对贿款有非法占有的故意，而王洪福的“退赃”行为,是在迫于各方压力之下，其本质是为了掩盖犯罪事实。

2019年6月24日，法院公开宣判：被告人王洪福身为国家工作人员，利用职务上的便利为他人谋取利益，收受他人贿赂，数额巨大，其行为触犯了《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三百八十五条第一款之规定，犯罪事实清楚，证据确实充分，一审判处王洪福有期徒刑三年，并处罚金三十万元。

回首过往，王洪福在组织的关心和培养下，一步一个脚印走到了领导的职位上。按道理讲，他应该用自己的勤勉廉洁来回馈组织的信任。但他却没有经得起考验，在糖衣炮弹面前意志松懈，将廉洁从政的要求抛诸脑后，个人的私欲不断膨胀，面对组织谈话和同事被查，甚至还心存幻想，妄图蒙混过关，最终彻底沦为一名腐败分子并受到惩罚。

“我辜负了党和国家多年来的教育培养，愧对家乡父老和父母亲人。希望公职人员引以为戒，用好手中的权力，严守底线，廉洁从政。”王洪福最后说出了自己悔不当初的心声。